第14章 野火燒不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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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菊提著大包小包,心滿意足地從一百貨走了出來。
    蘭舒跟在旁邊,手裏也沒空著。
    魏大宇應下了幫她要賠償金的事,兜裏揣著的那二十二塊錢,花起來也不再那麽瞻前顧後了。
    除了書以外,她從來沒給自己花錢買過任何一樣可以取悅自己的物件。
    衣服鞋子都是大姐給的,要不就是蘭馨不要的。
    以後等她賺錢了,她一定要好好善待自己。
    她不僅要擁有屬於自己的口紅,她還要擁有屬於自己的大皮衣小皮靴,甚至擁有自己的漂亮房子。
    回家的路上,往南再過兩條街就是金美華家。
    走到十字路口時,蘭舒腳步一頓,在原地站了足足兩分鍾,鬼使神差地朝著金家走去。
    待從金家出來,她整個人還是暈乎乎的。
    她自己都不清楚,去人家要來金美華在廣州的電話號碼究竟能做什麽。
    她緊緊捏著那張寫著號碼的紙,呆呆地端詳了許久,才小心翼翼地折好輕輕塞進包裏。
    萬一以後用得上呢?
    幹了一天的活,又在一百貨逛了兩個鍾頭,蘭舒累得雙腿像灌了鉛,每抬一次腳都要做足心理準備。
    要不是她張羅著要回家了,楊菊還不算完呢!
    好不容易拖著沉重的身子推開家門,院子裏竟然一片漆黑,東西屋也都沒亮燈。
    正在納悶之時,鄰居李嬸神色慌張地推門衝了進來。
    “哎呀,蘭舒啊!你咋才回來呢!”
    蘭舒愣在原地,“咋了?”
    “你爸出事了!”
    蘭舒心口猛地一緊,“我爸怎麽了?!”
    李嬸急得直跺腳,聲音都變了調,“你爸下午在車間戴手套打磨工件,手套沒戴好,手指頭跟著手套一起卷進機器裏了!”
    蘭舒腦袋“嗡”的一聲,瞬間一片空白。
    “我爸在哪?他們都去醫院了嗎?”
    “嗯呢!你快去吧!就在縣醫院!”
    雖然對蘭建國有一萬個埋怨,但聽到這個噩耗時,蘭舒還是緊張得喘不過氣來。
    她都記不清自己是怎麽一路跑到醫院的,等趕到時,隻看見林秀珍癱在手術室門口的地上哭天搶地,整個走廊都是她的哭嚎聲。
    護士推開門,嚴厲製止道:“病人家屬都安靜點!這麽吵手術室裏麵聽得清清楚楚,萬一針線一歪沒接好,耽誤的不還是你們自己家人嗎?”
    陳文娟趕忙扶住軟成一攤泥的林秀珍,“媽,能接上就是有希望,你別在這哭了,耽誤醫生做手術。”
    林秀珍像沒骨頭一樣,任由女兒把自己攙到長椅上坐下。
    聽到了腳步聲,幾個人紛紛扭頭望過去。
    見到三姐來了,蘭妮一直往回憋的眼淚終於憋不出了,瞬間決堤。
    她哭著朝蘭舒奔來:“姐!”
    蘭舒一把將妹妹攬入懷中,急切問道:“爸進去多久了?”
    蘭妮把眼淚鼻涕全都蹭在了她的肩膀上,抽抽搭搭地回答道:“三個多小時了,姐,你說爸咋還不出來啊,他......他還能不能出來了?”
    “別瞎說。”蘭舒心裏也慌,但在妹妹麵前必須裝作鎮定,“手指頭接上就好了,不是啥大手術,放心吧。”
    一大家子默默坐在手術室門口的長椅上,誰也沒說話,也不知道該說什麽,隻有林秀珍的唉聲歎氣聲在走廊裏回蕩。
    又熬過近兩個小時,直到九點多,手術室的門依舊緊緊地關著。
    林秀珍再也繃不住,又開始嚎啕大哭起來。
    “這少了手指頭以後咋幹活啊!萬一落下了殘疾可咋整?你爸這工種,殘疾就等於下崗,咱們這一大家子,往後可咋活啊!”
    聽到這話,蘭馨一下子就火了。
    “媽!我爸現在人還在手術室裏麵躺著,到這時候你還在惦記著他工作的事。這麽多年,我爸為這個家付出多少!你就隻關心我爸的錢,根本不關心我爸的人!”
    林秀珍哭得兩眼紅腫,扔扯著嗓子喊:“咱這一大家子,就指著你爸生活,沒工作咱們全都餓死!”
    “那咋了?除了我爸家裏的都是死人啊?你要是覺得活不下去,你自己出去找活兒幹啊!還是說我爸把你養嬌了,把你養成個廢人了?”
    林秀珍本來就上火,被蘭馨這麽一嗆,更是急火攻心。
    她哆嗦著嘴唇捂著心髒,半天說不出一個字。
    陳文娟狠狠地剜了蘭馨一眼,壓低聲音怒斥道:“蘭馨!都這時候了,你就少說兩句吧!”
    被大姐這麽一喝,蘭馨的氣焰頓時矮了半截,可嘴裏仍不服軟地嘟囔著:“可算不是你親爸了,站著說話不腰疼,就知道心疼你親媽......”
    陳文娟徹底怒了:“蘭馨!”
    林秀珍哭得死去活來,一把鼻涕一把淚。
    “家裏的一個個,全都沒良心啊!我才嫁到這個家的時候,蘭馨在包被裏裹著,沒奶吃瘦得皮包骨頭,我是當親閨女拉扯大的,結果現在倒跟我分起了心眼兒,我這輩子都白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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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蘭馨自知剛才在氣頭上說了不該說的話,一甩袖子,悶頭走向洗手間。
    不知手術室裏麵進展如何,反正外麵是徹底亂了套了。
    蘭妮靠在蘭舒的肩膀上瑟瑟發抖,大眼睛撲閃撲閃,小聲嘀咕著:“姐,咱倆才是最親的,跟她們到底隔了層肚皮。”
    蘭舒輕輕嘖了一聲,拍了拍蘭妮的後背:“別瞎說,都是一家人。”
    話雖如此,可蘭舒心裏卻暗暗認同她說的話。
    當年林秀珍死了老公,蘭建國死了老婆,兩個人一人帶著一個孩子,經人介紹走到了一起。
    那時候陳文娟已經十歲了,蘭馨還在繈褓中,隻有三個多月大。
    結婚半年多,林秀珍就懷孕了。
    蘭舒的出生,承載著林秀珍滿心的期盼,那時林秀珍認定肚子裏的孩子肯定是個男孩,因為鄰居都說她的肚形很尖,像個大西瓜。
    而且懷陳文娟的時候她嗜甜,懷蘭舒的時候卻無酸不歡。
    林秀珍挺著大肚子驕傲極了,家裏現在兩個都是女兒,隻要她生下個兒子,就能為老蘭家傳宗接代,撐起門麵。
    可命運弄人,呱呱墜地的竟是個女娃。
    林秀珍的希望瞬間破滅,月子裏整日以淚洗麵,想死的心都有了。
    蘭舒生在臘月,暴雪肆虐,天寒地凍。
    一天趁著沒人在家,還沒出月子的林秀珍不知是腦子抽了還是蓄謀已久,她拖著產後虛弱的身子,踏過快到膝蓋的積雪,走了五六公裏,將剛出生不久的蘭舒遺棄在了縣裏的後山上。
    蘭建國回家後發現孩子不見了,再三逼問,林秀珍才吞吞吐吐道出實情。
    蘭建國顧不上生氣,拉上陳文娟,借了輛運柴火的破舊三輪車,在風雪中一路顛簸連滾帶爬地上山尋人。
    好在蘭舒福大命大,在那寒苦的深冬,沒被凍死餓死,熬過一劫。
    林秀珍產後抑鬱急火攻心,壓根沒什麽奶水喂孩子。
    年僅十歲的陳文娟,看著繈褓中的小妹心生憐憫,她抱著蘭舒,穿梭在鎮子裏的大街小巷,挨家挨戶地打聽求助,哪家有正在哺乳期的婦女,就去哪家討口奶喝。
    今天這家,明天那家,靠著喝百家奶,總算把蘭舒拉扯到半歲能吃米糊了,才勉強活了下來。
    或許是執念太深,求子之路愈發艱難,又蹉跎了三年,林秀珍終於再度懷孕。
    意想不到的是,這次竟然是一胎雙胞,龍鳳呈祥。
    這可把她高興壞了,整個人走路都帶風,仿佛之前的憋屈一掃而空,腰杆瞬間挺直,得意洋洋得尾巴都快翹到天上去了。
    陳文娟和蘭馨是父母各自在前一段婚姻中帶過來的孩子,在這個重組家庭裏,身份特殊,多說一句少說一句都會讓鄰裏鄉親在背後說閑話,介於這一點,她們兩個在家裏還算吃香。
    再加上蘭濤和蘭妮是不可多見的龍鳳胎,哪怕林秀珍重男輕女,但蘭妮在生活中也幾乎沒受過什麽苦。
    排行老三的蘭舒就這麽被夾在中間,自然而然地淪為了家庭地位最低的那個。
    在漫長的成長歲月裏,默默承受著被忽視,被冷落,被打壓的待遇,成為了這個多子女家庭的獻祭。
    蘭舒中了基因彩票,從蘭建國和林秀珍那兒承襲了所有優點,出落得高挑又美麗。
    但在過去的二十年裏,她依舊自卑得抬不起頭。
    從小到大走路時她都含著胸低垂著眼睛和頭顱,因為她害怕別人誇讚她,她覺得自己不配。
    她的雙腳被拴住,她的翅膀被折斷,她被貶低被唱衰,所以在魏曉峰一次次熾熱的求愛麵前,她屢屢選擇退縮。
    她覺得魏曉峰沒那麽喜歡自己,她想再等等,再多考驗一段時間,她再毫無保留地交付自己。
    她終究是沒等到那天,魏曉峰的背叛雖然讓她震驚,卻又帶著幾分宿命般的“果然如此”。
    她覺得這個世界沒人愛她了,她也不值得被愛。
    跳河也不全是因為魏曉峰,她其實對魏曉峰也沒有多深的感情,她就是想靜靜地消失,想重新投一次胎,生到一個有愛的家庭裏。
    但老天爺不允許她這樣做,老天爺不允許她當懦夫。
    老天爺要她淬煉成那個讓人害怕,哪怕遭人嫌惡的女巫。
    死裏逃生,蘭舒不會再讓老天爺失望。
    從前的她被深淵凝視,這次,她選擇凝視深淵。
    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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