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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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葫蘆塞子被拔開的瞬間,沒有驚天動地的吸力,也沒有毀天滅地的煞氣。
    一股難以形容的,濃鬱到了極點的酒香,如同擁有生命的霧氣,從那小小的葫蘆口中,嫋嫋升起,悠悠然飄散開來。
    那酒香,霸道至極。
    它不像尋常酒水那般辛辣刺鼻,反而帶著一種醇厚綿長的甜意,仿佛凝聚了百花的芬芳,又沉澱了千年的時光。香氣所過之處,院中那因毒霧而枯萎的雜草,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重新煥發了生機。就連那冰冷的空氣,似乎都染上了一絲醉人的暖意。
    漫天飛舞的蝕心蠱群,像是聞到了貓薄荷的貓,瞬間陷入了癲狂。
    它們不再撲向林小花等人,而是調轉方向,瘋了一般,朝著那酒香的源頭,那個火紅色的身影,猛衝過去。它們爭先恐後,互相撕咬,仿佛那酒香,是它們此生唯一的,無上的追求。
    然而,它們甚至沒能靠近那紅衣女子三尺之內。
    就在蠱蟲接觸到那濃鬱酒香的刹那,它們那墨綠色的,近乎透明的身體,就像是遇到了烈陽的冰雪,嗤嗤作響,迅速消融,化作一縷縷青煙,徹底消散在空氣中。
    沒有一隻,能夠幸免。
    成千上萬,歹毒無比,讓化神期修士都為之色變的蝕心蠱,就在這短短的幾個呼吸之間,被一縷酒香,淨化得幹幹淨淨。
    整個院子,死一般的寂靜。
    秦正正張大了嘴巴,眼珠子都快從眼眶裏瞪出來了。他使勁揉了揉眼睛,懷疑自己是不是因為中毒太深,產生了幻覺。
    慕容雲飛持劍的手,也僵在了半空。他體內的劍氣,在那酒香麵前,竟生出一種臣服的衝動。他能感覺到,那酒香之中,蘊含著一種,他完全無法理解的,至高無上的“道”。
    千麵毒母臉上的猙獰和怨毒,徹底凝固了。取而代之的,是比見鬼了還要驚悚百倍的,極致的恐懼。
    她的本命蠱蟲,與她心神相連。就在剛剛那一瞬間,她感覺自己神魂深處,仿佛被一座燒紅的烙鐵,狠狠燙了一下。那種來自生命本源的湮滅感,讓她通體冰涼,手腳發麻。
    這是什麽妖法?
    這是什麽怪物?
    “跑!”
    這是她腦海中,唯一的念頭。
    她甚至不敢再看那紅衣女子一眼,體內殘存的毒元,轟然爆發,整個人化作一道黑色的流光,不是衝向院牆,而是直奔地下,企圖施展土遁之術,逃離這個讓她靈魂都在戰栗的地方。
    “哎呀,說你呢,怎麽就不聽勸。”
    那慵懶的女聲,再次響起,帶著一絲嗔怪。
    紅衣女子依舊坐在牆頭,連姿勢都沒換一下。她隻是抬起那隻握著酒葫蘆的,白玉般的手,對著千麵毒母遁走的方向,輕輕地,彈了一下手指。
    一滴晶瑩的酒珠,從她的指尖飛出。
    那滴酒,很慢。
    慢到在場的所有人,都能清晰地看到它在空中劃過的軌跡。
    它晶瑩剔p,折射著清晨的微光,不像是什麽殺人利器,反倒像是一滴,帶著詩情畫意的,晨間的露水。
    然而,就是這滴慢悠悠的酒珠,卻仿佛無視了空間與時間的距離,後發先至,精準無比地,追上了已經半個身子鑽入地下的千麵毒母,輕輕地,落在了她的後心之上。
    “噗。”
    一聲輕響。
    如同水滴落入滾油。
    千麵毒母那強橫的,足以抵擋下品法寶轟擊的肉身,在那滴酒珠麵前,脆弱得像一張薄紙。
    一個拳頭大小的窟窿,從她的後心,瞬間貫穿到了前胸。沒有鮮血,沒有碎肉,傷口邊緣光滑如鏡,所有的生機,所有的毒元,連同她的神魂,都在那一瞬間,被那滴酒裏蘊含的,恐怖絕倫的力量,徹底蒸發,湮滅。
    她甚至,連一聲慘叫,都沒能發出來。
    那高挑陰冷的身軀,就這麽直挺挺地,栽倒在地,氣息全無。
    一代萬毒門的化神後期大高手,擅長偽裝,精通奇毒的千麵毒母,就這麽,死了。
    死得,比一隻被踩死的螞蟻,還要幹脆,還要悄無聲息。
    院子裏,落針可聞。
    秦正正感覺自己的喉嚨,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給死死掐住了,連呼吸都變成了一種奢侈。他看著牆頭上那個依舊巧笑嫣然,媚眼如絲的紅衣女子,雙腿一軟,差點就跪了下去。
    這……這哪裏是什麽新鄰居!這分明是,從地獄裏爬出來的,披著絕色美人皮的,絕世女魔頭啊!
    林小花的心,也沉到了穀底。
    她設想過無數種可能,卻唯獨沒有想到,會是這樣一種,碾壓式的,不講道理的結局。
    這個女人的實力,已經超出了她的認知範疇。
    化神後期?不,恐怕,是傳說中的,返虛,甚至是,合道之境的大能!
    這種級別的存在,怎麽會出現在神都?又怎麽會,屈尊降貴,住在這條,破敗不堪的寡婦巷裏?
    李公公,你知道她的存在嗎?
    是你,故意將我們,安排到這頭沉睡的猛虎身邊的嗎?
    無數個念頭,在林小花腦中閃過,讓她後背,一片冰涼。
    就在這時,那紅衣女子,終於有了新的動作。
    她從牆頭上,輕飄飄地,落了下來。雙腳落地,悄無聲息,火紅色的長裙,如同一朵盛開的,妖異的紅蓮。
    她拎著酒葫蘆,蓮步輕移,走到了千麵毒母的屍體旁。
    她蹲下身,伸出纖纖玉指,在那屍體上,沾了一點,然後放到鼻尖,輕輕嗅了嗅。
    “嘖嘖,這毒,煉得可真夠駁雜的。”她搖了搖頭,臉上露出一絲嫌棄,“什麽屍氣,瘴氣,蠱毒,亂七八糟的,都混在一起。就像一鍋,把甜的鹹的酸的辣的全倒進去的,大雜燴。難喝,難聞。”
    她站起身,目光,終於落在了院中,活著的這幾個人身上。
    那雙仿佛蘊含著一汪春水的桃花眼,懶洋洋地,從慕容雲飛,秦正正,阿月的臉上一一掃過。
    慕容雲飛緊握著霜寒劍,全身的劍氣,都提到了頂點。他能感覺到,對方的目光,仿佛能看穿他的五髒六腑,看透他的神魂本源。在這種目光下,他引以為傲的晨曦劍意,就像是孩童的玩具,可笑而無力。
    秦正正已經嚇得不敢動了,他努力地,擠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衝著紅衣女子,拚命地點頭哈腰。
    唯有阿月,依舊是那副天真好奇的模樣。她歪著頭,看著紅衣女子,小鼻子還使勁嗅了嗅,似乎對她身上的酒香,很感興趣。
    最後,紅衣女子的目光,定格在了林小花的臉上。
    她的嘴角,微微上揚,勾起一個,足以讓全天下的男人,都為之神魂顛倒的笑容。
    “小姑娘,眼神不錯嘛。”
    她的聲音,慵懶中,帶著一絲玩味。
    “隔著牆,都能聞出那碗雞湯裏的‘冰續草’和她身上的‘屍骨蘚’。”
    “現在,輪到你了。”
    她晃了晃手中的酒葫蘆,桃花眼,微微眯起。
    “你來聞聞,我這個葫蘆裏,賣的,又是什麽藥呢?”
    第185章寡婦巷裏的新規矩
    紅衣女子的問題,像是一塊巨石,投入了死寂的湖麵。
    秦正正的冷汗,刷的一下就下來了。聞?聞什麽聞啊!剛剛那漫天的蠱蟲,聞了一下,就全都灰飛煙滅了。千麵毒母,被一滴酒珠,就給打得魂飛魄散。這要是湊上去聞一口,怕不是連下輩子投胎的機會都沒了!
    他拚命地對著林小花使眼色,嘴巴張了張,卻因為極度的恐懼,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慕容雲飛也向前踏出半步,將林小花和阿月,隱隱護在了身後。他臉色蒼白,但眼神卻異常堅定。雖然明知是螳臂當車,但他絕不可能,眼睜睜地看著同伴,陷入險境。
    然而,林小花卻做出了一個,讓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舉動。
    她臉上的警惕和凝重,緩緩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淺淺的,有些無奈,又有些釋然的微笑。
    “前輩說笑了。”
    她對著紅衣女子,微微躬身,行了一禮。不卑不亢,從容鎮定。
    “晚輩這點微末道行,哪裏有資格,品鑒前輩的仙釀。”
    “我隻聞到,”她頓了頓,抬起頭,清澈的眸子,直視著對方那雙深不見底的桃花眼,“一股,自由自在,無拘無束的,逍遙之意。”
    “哦?”紅衣女子眼中的玩味,更濃了幾分,“逍遙?小姑娘,口氣不小啊。”
    “不敢。”林小花搖了搖頭,“隻是,前輩的酒香,霸道,卻不凶戾。能淨化萬毒,卻不傷一草一木。這其中蘊含的,並非殺伐之道,而是,一種淩駕於萬物之上,隨心所欲的,大自在。”
    “所以晚輩鬥膽猜測,前輩,並非嗜殺之人。您出手,隻是因為……我們吵到您睡覺了。”
    這番話一出口,秦正正和慕容雲飛都愣住了。
    他們隻看到了這個女人恐怖的實力,卻忽略了這其中的細節。確實,那酒香淨化蠱蟲,卻沒有傷到院子裏的任何東西。她殺死千麵毒母,也是因為對方屢次三番,想要逃走。
    難道,她真的,隻是因為有起床氣?
    紅衣女子臉上的笑容,微微一滯。她看著林小花,那雙慵懶的桃花眼裏,第一次,閃過了一絲真正的,訝異的神色。
    “你這個小丫頭,有點意思。”
    她上下打量著林小花,像是要將她重新認識一遍。
    “心細如發,膽大包天。明明怕得要死,卻還能,站在這裏,跟我講道理。”
    她咯咯一笑,笑聲清脆,如銀鈴乍響,瞬間衝散了院中那凝固的殺機。
    “行了,不逗你們了。”她擺了擺手,將酒葫蘆重新塞好,掛在腰間,“你說的沒錯,老娘我,確實有起床氣。所以,為了避免以後,還有不長眼的家夥,來打擾我睡覺。”
    她的目光,掃過院中的所有人,聲音,也帶上了一絲,不容置疑的威嚴。
    “從今天起,這寡婦巷,我說了算。”
    “我立三條規矩。”
    她伸出第一根,白皙如玉的手指。
    “第一,天黑之後,天亮之前,巷子裏,不許有打鬥聲,不許有哭喊聲,更不許有,死人。誰弄出了動靜,誰就,自己下去陪那個死人。”
    秦正正聞言,下意識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他決定了,以後晚上起夜,就算憋死,也絕對不發出一點聲音。
    紅衣女子伸出了第二根手指。
    “第二,我不管你們是什麽東廠,西廠,還是什麽天魔眾,萬毒門。你們的恩怨,出了巷子,你們自己解決。天王老子打架,我都不管。但是,誰要是敢把戰火,引到這條巷子裏來,我就把他,和他的對手,一起,剁了,喂我後院的花。”
    林小花心中一凜。這條規矩,看似是在限製他們,實際上,卻也給了他們一層,無形的保護。至少,在這寡婦巷裏,他們暫時是安全的。
    “至於第三嘛……”
    紅衣女子伸出第三根手指,點了點自己的嘴唇,似乎在思考。
    忽然,她的目光,落在了阿月的身上。
    一直安靜地躲在林小花身後的阿月,此刻正睜著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滿是好奇地,盯著她腰間的那個酒葫蘆,小嘴還吧嗒了一下,似乎很想嚐嚐那酒是什麽味道。
    “第三,”紅衣女子的臉上,露出了一個,如同狐狸般,狡黠的笑容,“這個小丫頭,我看上了。以後,她每天,都要陪我喝一個時辰的酒。”
    “不行!”
    林小花和慕容雲飛,幾乎是異口同聲地,開口拒絕。
    開什麽玩笑!阿月心智如同孩童,而且體質特殊,怎麽能陪一個來路不明的,神秘莫測的女人喝酒!萬一她對阿月,有什麽企圖怎麽辦?
    “哦?”紅衣女子眉毛一挑,一股無形的壓力,瞬間籠罩了整個院子,“你們,有意見?”
    空氣,再次變得,冰冷而沉重。
    秦正正感覺自己,就像是狂風暴雨中的一葉扁舟,隨時都可能,被這恐怖的氣勢,碾得粉碎。
    就在這劍拔弩張的時刻,阿月,卻從林小花的背後,探出了小腦袋。
    她看著紅衣女子,非但沒有絲毫的害怕,反而,伸出了小手指,指著那個酒葫蘆,奶聲奶氣地問道:“姐姐,你的酒,好喝嗎?”
    紅衣女子一愣。
    她縱橫天下數百年,見過無數王侯將相,絕世梟雄。在她麵前,要麽是卑躬屈膝,要麽是戰戰兢兢。還從來沒有人,敢用這種,天真無邪的語氣,跟她說話。
    她看著阿月那張純淨無瑕的小臉,那雙不含一絲雜質的眼睛,心中的那點不快,竟鬼使神差地,煙消雲散了。
    “好喝。”她鬼使神差地,回答了一句。
    “那……有糖葫蘆,甜嗎?”阿月歪著頭,一臉認真地追問。
    “……”紅衣女子,被問住了。
    她釀的,是天地靈氣,是日月精華,是逍遙大道。這玩意,跟街邊小孩子吃的那種,裹著糖漿的山楂,怎麽比?
    看著阿月那一臉期待的表情,她沉默了半晌,最後,竟有些哭笑不得地,從懷裏,摸出了一個小小的,精致的,白玉瓷瓶,扔給了林小花。
    “喏,見麵禮。一天一滴,兌在水裏,給她喝。對她的身子,有好處。”
    說完,她也不再提喝酒的事,轉身,便朝著隔壁自己的院子走去。
    “記住了,我的規矩。”
    她頭也不回地,擺了擺手。
    “還有,那具屍體,處理幹淨點。看著,礙眼。”
    話音落下,她的身影,已經消失在了牆後。
    那股令人窒息的壓力,也隨之,消散得無影無蹤。
    院子裏,再次恢複了平靜。仿佛剛剛那場驚心動魄的生死搏殺,和那個絕代凶人的出現,都隻是一場,不真實的夢。
    秦正正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濁氣,一屁股,癱坐在了地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他的後背,早已被冷汗,濕透了。
    慕容雲飛也收起了劍,隻是臉色,依舊凝重無比。
    林小花看著手中那個,還殘留著女子體溫和淡淡酒香的白玉瓷瓶,又看了看地上,千麵毒母那死不瞑目的屍體,心中,五味雜陳。
    這個突如其來的“新鄰居”,到底是敵是友,是福是禍?
    她不知道。
    她隻知道,這神都的水,比她想象中,還要深得多。而她們這條小船,已經駛入了一片,完全未知,也更加凶險的,漩渦之中。
    “師……師妹,”秦正正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指著千麵毒母的屍體,哭喪著臉問道,“這……這個,怎麽辦啊?”
    林小花回過神,看了一眼那具屍體,眉頭緊鎖。
    這可是一個化神後期的大高手,不是阿貓阿狗,隨便找個地方埋了就行。她身上的毒功,詭異無比,屍身若處理不當,恐怕會釀成一場巨大的瘟疫。
    更重要的是,他們怎麽處理,才能不留下任何痕跡,不被任何人發現?
    就在她一籌莫展之際。
    “阿月,餓。”
    一直很安靜的阿月,忽然拉了拉她的衣角,小聲說道。
    小姑娘的目光,沒有看林小花,而是,直勾勾地,盯著地上,千麵毒母的屍體。
    她的嘴角,甚至,還留下了一絲,晶瑩的口水。
    林小花:“……”
    秦正正:“……”
    慕容雲飛:“……”
    三人看著阿月那純潔無瑕,渴望“美食”的眼神,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