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4章 雪鬆香裏的隱秘漣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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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如此軟香的軀體緊緊抱著的吳天翊,此時他身子一僵,隨即放鬆下來,任由她的淚水浸透自己肩頭的衣料。
懷中的女子身體單薄,因痛哭而微微發顫,吳天翊莫名地升起一股憐惜的感覺!
\"哭吧!\" 他抬手,略顯生澀地拍了拍她的背,\"哭完了,改日咱們就回燕王府。\"
楚端夢埋首在他懷裏,聽著少年胸腔裏沉穩的心跳,,一下下敲散她心中的惶惑與愧疚。
她想起自己此前對他的猜忌,想起那些暗中提防的心思,此刻都化作滾燙的淚滴,砸在吳天翊的披風上。
\"翊哥兒... 我以前...\" 她哽咽著想開口,卻被吳天翊打斷。
\"以前的事,不必說了!\" 他低頭,看見小文博正仰著小腦袋烏溜溜的眼睛望著他們,便伸手輕輕揉了揉孩子的頭發,\"文兒還看著呢,總不能讓他見著母親哭鼻子!\"
楚端夢抬起淚眼,看見孩子懵懂的眼神,忍不住破涕為笑,伸手去擦眼角的淚。
吳天翊見狀,從袖中取出一方幹淨的帕子遞過去,帕子上還帶著淡淡的雪鬆香。
\"拿著!\" 他語氣依舊帶著幾分少年人的生硬,眼神卻柔和了許多,\"明日出了這牢,便沒人再能讓你哭了。\"
楚端夢接過帕子,指尖觸到他掌心的溫度,忽然覺得心中那塊因愧疚而冰冷的地方,漸漸被暖意填滿。
眼前的少年雖隻有十六歲,卻已能像座山般讓她依靠,她忽然明白,燕藩的天從來不是靠三郡膏腴撐起的,而是靠眼前這個少年,用他的血與骨,為他們母子築起了一道堅不可摧的城牆!
牢門外,王承恩縮在廊下,聽著裏麵壓抑的哭聲,肥碩的臉上忽然綻開一絲詭譎的笑意。
他撚著嘴角稀疏的胡須,蟒袍玉帶在月光下泛著油光,那笑意從褶皺裏滲出,混著喉間壓抑的低笑:\"曹進忠啊曹進忠...\" 他喃喃自語,肥手指節蹭過袖中未拆的密信,\"你當三郡交割真是換赦令?\"
寒風卷著雪粒子撲在他臉上,王承恩卻渾然不覺,反而將身子往陰影裏縮了縮,忽然覺得後頸的寒毛都舒展開來,那是看出此時這看似隻有十六歲少年心理的踏實感。
而此刻在牢房內,少年世子正低頭逗弄著孩子,鳳目中的堅定如鐵 —— 他知道,從這一刻起,他不僅是燕藩的世子,更是這對孤兒寡母唯一的依靠。
\"咱家的抉擇...\"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保養得宜的指甲,又望向牢門縫隙透出的燭火,\"可是拿準了燕王的刀,永遠比太後的算盤快三分。\"
話音未落,遠處傳來更夫敲梆的聲響,王承恩猛地挺直佝僂的背脊,肥臉上的笑意瞬間斂去,取而代之的是太監總管特有的恭順。
牢內燭火搖曳,映著吳天翊逗弄孩子時微微彎起的眼角,他垂眸時,長睫在眼瞼下投出細碎的陰影,鳳目裏的風雪已化作春水般的溫柔,玄鐵護腕不經意蹭過孩子掌心,發出清響。
楚端夢望著這少年俯身的側影,喉間忽然有些發緊 —— 十六歲的少年褪去了北境風霜的淩厲,眉骨與鼻梁的線條在火光下柔和得像幅工筆畫,那漂亮得近乎淩厲的容顏,竟讓她想起少年時在北境見過的雪嶺白狐,狡黠又帶著致命的吸引力。
狐裘下的手指無意識攥緊毛領,她看見吳天翊指尖捏著塊鹿肉脯,正耐心撕成小塊喂給孩子,指節因常年握刀而略顯粗糙,卻在觸及孩子臉頰時格外輕柔。
這副景象與剛才那個擲地有聲說著 \"專閫之權\" 的世子判若兩人,讓她忽然想起初入燕王府時,他還是個總躲在廊柱後偷看她的小少年,如今卻已能將她護在披風之下。
炭盆爆出輕響,火星濺上吳天翊的靴底,他抬眸時正巧撞上楚端夢的目光,鳳目中閃過一絲疑惑。
楚端夢猛地回神,隻覺臉頰燒得發燙,慌忙低頭去看小文博,卻瞥見自己映在銅熏籠上的影子 —— 二十出頭的女子,鬢發微亂,臉頰泛著不合時宜的紅暈,像極了深閨中偷瞧情郎的少女。
\"嫂子怎麽了?\" 吳天翊的聲音帶著少年特有的清朗,卻讓她心跳漏了半拍。
她胡亂搖頭,指尖觸到狐裘下冰涼的匕首 —— 那是前日趙一送來的防身物,此刻卻覺得這把刀遠不如少年掌心的溫度可靠。
\"沒什麽...\" 她低聲應著,目光卻忍不住再次落在他身上。
見他正將孩子抱上膝頭,玄色披風自然垂落,勾勒出少年清瘦卻挺拔的身形,腰間血玉墜隨著動作輕輕晃動,暗紅的光映在他下頜線條上,竟有種驚心動魄的美感。
楚端夢忽然想起王承恩說他 \"在北境萬軍之中取蠻將首級\",那樣狠戾的少年,此刻卻耐心哄著孩子,這般反差讓她心頭某處柔軟的地方忽然塌陷下去,泛起連自己都驚覺的、不該有的漣漪。
她猛地掐了掐掌心,那道月牙形的舊痕傳來刺痛,才勉強壓下翻湧的思緒。
可當吳天翊抬眸對她笑時,鳳目裏的光像落進湖心的星子,讓她忽然覺得,這牢房裏的龍涎香再濃,也抵不過少年身上那股淡淡的雪鬆香 —— 那是北境的味道,是讓她這株移栽的韌草,忽然想依靠的方向。
牢內燭火明明滅滅,吳天翊逗弄著孩子,絲毫未察覺楚端夢悄然變化的神色。
他這具十六歲的身體裏沉睡著近五十歲的靈魂,前世作為現代人,滿腦子皆是被理學規訓的中原禮教綱常,哪裏知曉此刻所處時代的隱秘脈絡 —— 中原古禮中本就存著 \"弟娶寡嫂\" 的舊俗。
《漢書》便有 \"匈奴兄死,妻其後母\" 的記載,隻是經宋明理學雕琢後,才被斥為 \"亂倫\" 而漸成禁忌,唯有在邊地與少數民族中仍普遍留存。
更不知曉在楚端夢所屬的羌族部落裏,兄長過世後小叔子迎娶嫂嫂本是尋常事,既為護佑孤兒寡母延續家族,亦合 \"肥水不流外人田\" 的古訓 —— 這禮俗暗合著中原早已失落的 \"收繼婚\" 遺風,隻是在羌地仍以鮮活姿態存續。
當楚端夢的目光落在他腰間血玉墜上時,吳天翊正用帕子替小文博擦手,全然不知曉她腦中閃過的,是羌族老祖母曾在火塘邊念叨的 \"兄死弟繼,天經地義!\"
在吳天翊認知裏,這對孤兒寡母是需以性命守護的親人,卻從未深究過《禮記?曲禮》中 \"夫死無子,有守之誌則守之\" 的背麵,還藏著 \"無守之誌則令弟繼之\" 的古禮殘章 —— 那是被士大夫階層刻意遺忘的、更貼近生存本質的古老智慧。
他更想不到,此刻自己下意識流露出的守護姿態,在楚端夢眼中竟暗合著兩種文明裏共通的生存邏輯。
無論是羌地的 \"收繼婚\",還是中原早夭的 \"弟娶寡嫂\" 舊俗,本質上都是為了在殘酷世道中維係家族血脈,隻是一者仍在雪原火塘邊流傳,一者已被儒家典籍封存在故紙堆裏,僅留些許蛛絲馬跡。
\"嫂子,明日出了牢,我送你們去鴻臚寺暫住!\" 吳天翊抬眸,鳳目裏是全然的坦蕩,他哪裏知道,自己隨口的安排,在楚端夢聽來卻帶著別樣的意味 —— 在羌族,男子主動承擔起護佑寡嫂的責任,本就是婚嫁前的征兆。
炭盆的熱氣蒸騰而上,楚端夢望著少年世子清俊的眉眼,想起羌族部落裏那些在篝火旁共舞的男女,兄長過世後由弟弟接手家庭的事例比比皆是。
她指尖無意識摩挲著狐裘毛領,忽然覺得這中原的 \"叔嫂大防\" 如此可笑 —— 在北境雪原上,活著與守護才是第一要義,哪有那麽多繁文縟節?
吳天翊見她久未作聲,疑惑地挑眉:\"怎麽了?可是哪裏不舒服?\"
\"沒......\" 楚端夢慌忙低頭,臉頰的紅暈卻比炭火燒得更旺。
她忽然意識到,眼前這個少年雖有霸氣決斷,卻對羌族與北境的禮俗一無所知,更不明白自己此刻泛起的漣漪,在她的族群裏原是再正常不過的心思。
\"翊哥兒,\" 她深吸一口氣,終究將到了嘴邊的話咽了回去,隻是輕聲道,\"有你在,真好!\"
吳天翊聞言一笑,那笑容燦爛得如同北境初升的太陽:\"我說過,有我在,沒人能欺負你們!\"
他哪裏知道,這句承諾在楚端夢耳中,竟與羌族男子求婚時的誓言有了幾分微妙的重合。
牢門外,王承恩縮在廊下打了個哈欠,全然不知曉牢內正上演著跨越禮俗的微妙情愫。
吳天翊依舊逗弄著孩子,滿腦子盤算著明日早朝如何應對太後,卻渾然不覺,自己守護的這對孤兒寡母中,那位看似柔弱的嫂子,正用一種他全然不懂的禮俗視角,重新審視著眼前這位十六歲的少年世子。
而這份因禮俗差異產生的認知鴻溝,恰似北境的風雪與中原的宮牆,注定在未來掀起更洶湧的波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