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2章 徐閣老的台階,燕世子的算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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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吳天翊之所以如此淡定,那是他心裏清楚得很,自己留在暗處的暗衛早已策馬回營搬救兵 —— 那八百狼騎可是他全力打造的燕藩軍武中精銳中的精銳,豈是這幫官差能應對的。
    而且他就是要讓事情鬧大,鬧到朝堂之上,鬧得滿京城無人不知 —— 燕藩世子北境能橫刀立馬定乾坤,護嫂嫂可擲赫赫戰功如敝屣,遇素昧婦孺必護持是根骨。
    這份刻入骨髓的執念,原是要讓天下看清:燕藩待民以誠,民心自當聚於麾下,無需多言。
    如此一來,天下人自會知曉,燕藩護民若此,民心歸向,八方賢才亦會聞風來投,本是天經地義!
    隻是這深埋的心思,那被怒火衝昏頭腦的緋袍官,又怎能猜得到?
    此時吏部侍郎張承宗見吳天翊三人竟真的放棄抵抗,指尖撚著頜下三縷長須,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笑。
    他眯著眼打量吳天翊,心下暗忖:這少年臨事不慌,眉眼間帶著股久居上位的沉穩,倒不似尋常武夫。
    看那玄袍暗紋,莫非是哪家勳貴子弟?可轉念又被一陣驕矜壓下 —— 在這邵明城,他魏承宗執掌銓選,便是京中下來的官員也得敬他三分,一個毛頭小子縱有來頭,到了他的地界,還能翻了天去?
    張承宗雖存著輕視,卻也沒讓官差動粗,隻冷冷吩咐:“繳了他們的凶器!”
    趙一與馬三聽得這話,手背青筋暴起,刀柄攥得咯咯作響,眼看就要發作。
    吳天翊卻抬眼掃了他們一下,那眼神平靜無波,卻帶著不容置喙的威壓,兩人喉頭滾動,終是不甘地鬆了手,腰刀 “哐當” 落地,被官差踢到一旁。
    就在此時,兩個官差擼著袖子要去鎖那祖孫三人。吳天翊身形一動,已擋在他們身前,聲音陡然轉厲:“爾等莫非目盲?未見老者傷重難支,婦人懷中尚有繈褓嬰孩?”
    那幾個官差被喝得一怔,隨即惱羞成怒,“噌” 地拔出佩刀,刀刃直指吳天翊麵門。
    吳天翊卻半步未退,脊背挺得筆直,隻垂眸對身後的祖孫三人溫聲道:“莫怕,有我在!”
    說罷,他竟俯身要去背那呻吟不止的老人,老人忙掙紮著擺手,眼淚混著血汙淌下來:“公子萬萬使不得!是俺們連累了您呀!”
    抱孩子的女子也紅著眼眶屈膝欲跪,被吳天翊一把扶住。
    “小王爺!” 趙一再也按捺不住,猛地揚聲喊道。
    這三個字如驚雷炸響,張承宗撚須的手猛地一頓,長須從指縫滑落,臉上的冷笑僵住,瞳孔驟縮 —— 小王爺?哪個小王爺?難不成是…… 燕藩那位?
    可轉念一想,他又鬆了口氣,嘴角甚至勾起幾分譏誚!
    如今燕藩本就是朝堂眾矢之的,太後雖麵上對其青睞有加,明眼人卻都看得出,不過是將其視作拿捏燕藩的一枚棋子!
    而朝堂之上,文官集團正力主削藩,這一眾藩王裏最勢弱的燕藩,自然成了他們首當其衝的目標。
    而這位世子,竟為了救一個嫂嫂,連到手的赫赫戰功都能棄之如敝履,這般拎不清輕重的蠢貨,又有何懼?
    若是能將他拿下,送到太後跟前,豈不是大功一件?到時候別說升遷,便是日後在朝堂站穩腳跟,也多了塊沉甸甸的敲門磚。
    張承宗越想越得意,方才的震驚煙消雲散,臉色愈發嘚瑟,連眼神都變得輕飄飄的,仿佛已看到自己平步青雲的光景。
    周圍的圍觀者卻炸開了鍋。那些躲在幌子後、牆根下的小媳婦與大姑娘們,先是被 “小王爺” 三個字驚得捂住嘴,隨即爆發出細碎的驚呼。
    有人手裏的帕子掉在地上都渾然不覺,眼裏閃爍著又驚又喜的光,踮著腳往吳天翊那邊望,交頭接耳的聲音像春蠶食桑般嗡嗡響起:
    “竟是小王爺?那可是金枝玉葉般的尊貴人物,尋常百姓連遠遠瞧一眼都難!”
    “怪不得這般俊朗不凡,氣魄更是常人難及 —— 可誰能想到,這般身份的人物,竟會為幾個賤民出頭,甚至屈尊要背那受傷的老人?”
    “是啊是啊,這等心性,真是聞所未聞!”
    ……
    先前那點對少婦的嫉妒,此刻早被對 “小王爺” 的好奇與傾慕蓋過,個個眼含癡迷,恨不能湊得再近些。
    張承宗正待喝令官差連吳天翊一同鎖了,忽聽一聲蒼老而威嚴的 “住手” 自不遠處傳來。
    眾人循聲望去,隻見一頂青呢大轎停在不遠處,轎簾被隨從掀開,一位身著仙鶴官袍的老者緩步走出,他須發皆白,麵容清臒,雖未著蟒袍,卻自有一股淵渟嶽峙的氣度。
    張承宗一見來人,臉上的得意瞬間僵住,眼神裏閃過一絲慌亂,忙不迭地整了整衣襟,快步上前拱手躬身,語氣裏帶著幾分討好:“徐大人,您怎麽來了?”
    來者正是當朝內閣首輔徐階,他目光掃過滿巷狼藉,最後落在吳天翊身上,眉頭微蹙,卻未立刻開口。
    徐階對一旁躬身侍立的張承宗連眼角餘光都未曾施舍,隻抬手輕輕拂了拂官袍前襟的褶皺,那動作從容不迫,卻自帶一股無形的威壓。
    隨後他緩步走到吳天翊麵前,略一拱手,語氣平和卻帶著不容輕慢的鄭重:“世子受驚了!”
    吳天翊見他行此禮節,亦不卑不亢地頷首回禮,聲線平穩如舊:“徐閣老言重了。這點風波不過是蚍蜉撼樹,倒是驚動了閣駕親臨,實乃天翊之過!”
    徐階目光掃過吳天翊滲血的手臂,眉頭猛地一蹙,旋即勃然作色,上前一步厲聲喝道:“何人如此膽大,竟敢傷了燕藩世子?”
    說罷猛地轉身,看向張承宗的眼神陡然冷厲:“張大人,你可知眼前這位,是以十萬將士擊退二十萬北蠻鐵騎的燕王世子?若先前不知,還不速速向世子請罪?”
    這話聽著是斥責,實則句句都在敲警鍾 —— 燕藩世子有此戰功,眼下動不得。
    張承宗何等精明,當即躬身謝罪:“下官有眼無珠,死罪死罪!”
    話鋒一轉,指著祖孫三人厲聲道,“都是這夥刁民滋事,才驚擾了世子!”
    至於自家兒子欺辱婦孺的事,竟被他輕飄飄抹去。
    吳天翊冷眼旁觀,眸中鄙夷與厲色毫不掩飾。徐階瞥見他這眼神,輕咳一聲,對官差道:“把這祖孫三個,還有張大人的公子張怙,帶回衙署查問,務必秉公處理!”
    隨即故意眉頭皺得更緊,明知故問道:“為何邵明府尹至今未來?”
    張承宗一聽,趕忙上前一步對著徐階躬身一禮,賠笑道:“徐閣老有所不知,邵明府尹曹大人今早奉旨去城郊巡查,想來是還未得信!”
    這話明著是解釋,實則是在為邵明府開脫 —— 不是人家不來,是事出有因!
    在場的人心裏都跟明鏡似的,你吏部侍郎都帶著人把場子占了,擺明了早就通了氣,邵明府便是得了信,又怎敢來這兒討沒趣?
    張承宗看徐階沒接話,更是躬身一禮,語氣加重道:“卑職代順天府領命,這就將此三人和張怙押至府衙,一定 —— 秉公處理!”
    那“秉公處理” 四字,被他咬得格外重,像是在立軍令狀,卻又透著幾分掩不住的虛張聲勢。
    徐階聽罷微微頷首,旋即轉麵朝向吳天翊,麵上漾起幾分和煦笑意,故作關切之態道:“吳世子,既張大人立此諾、願秉公而斷,您臂上之傷斷不可遷延,還需盡速診治為要。此處有老夫在此主持,定能還各方一個公論!”
    這話聽著滿是體恤,實則字字都在催促吳天翊離場 —— 隻要他一走,所謂的 “公道” 便全憑徐階與張承宗拿捏。
    那 “定能還各方一個公道” 的承諾,在吳天翊聽來,不過是場心照不宣的敷衍,偏生說得冠冕堂皇,讓人挑不出半分錯處。
    吳天翊聞言,唇角勾起一抹淡得幾乎看不見的冷笑,他垂眸看了看臂上滲血的傷口,指尖輕輕按了按,抬眼時語氣平靜得像一潭深水:“徐閣老體恤之情,天翊心領!隻是這傷看似凶險,實則皮肉微恙,倒不及眼前這場官司緊要!”
    他頓了頓,目光先落在那老人身上,語氣添了幾分沉凝:“隻是這老人家傷重,恐難久立,還請徐閣老允他先尋醫診治,莫要讓傷情再拖重了!”
    說罷才掃過張承宗,又落回徐階臉上,語氣愈發和緩,卻字字帶著鋒芒:“天翊亦是當事人,總不好讓二位大人費心斷案時,缺了親曆者在旁佐證。”
    “要審,便一同審吧,也好讓天翊見識見識,這‘秉公而斷’究竟是何模樣!”
    這般先提老人傷情,既顯仁心,又堵死了徐階想速戰速決的路 —— 若不準,便是不顧百姓死活!
    若準了,又得任由吳天翊繼續等待狼騎!
    一句關切,藏著少年不動聲色的算計,與他護在祖孫身前的姿態相映,更顯其既有體恤之心,又有對峙之勇。
    話音落時,他非但未動,反倒往前一步,將那祖孫三人護得密不透風,脊背挺得如北境冰峰般凜冽筆直,周身翻湧著寧折不彎的悍然之氣,仿佛一道鐵鑄的屏障,牢牢立在他們身前,任誰也別想挪動半分。
    與此同時,那受傷的老人望著他看似文弱、卻挺得筆直的背影,明明瞧著是副書生般的清瘦模樣,此刻卻像座穩穩當當的靠山。
    他枯槁的手指死死攥著破舊的衣襟,渾濁的老眼裏先是猛地一顫,隨即滾下兩行渾濁的淚,順著溝壑縱橫的臉頰砸在地上。
    他掙紮著想直起身,卻被傷痛拽得一個趔趄,好不容易穩住身形,聲音沙啞得像被砂紙磨過:“公…… 公子這般待我祖孫…… 老骨頭…… 老骨頭真是無以為報啊……”
    說著便要屈膝下拜,被吳天翊反手扶住時,眼淚掉得更凶,“您是貴人,怎能為俺們這些草芥…… 折了身份……”
    抱著孩子的婦人早已泣不成聲,她慌忙用袖角拭淚,可淚水卻像決堤的河,順著下頜線成串滴落,砸在孩子的繈褓上洇出一小片深色。
    風卷著巷外的喧囂掠過耳畔,她卻隻聽見自己擂鼓般的心跳,望著吳天翊的背影,肩膀止不住地發抖。
    那眼神裏有驚惶,有後怕,更有著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滾燙感激,嘴唇翕動著,無聲地重複著 “多謝” 二字,仿佛唯有這樣,才能稍稍平複心頭的激蕩!
    此時徐階望著吳天翊護在祖孫三人之前的身影,眉頭幾不可察地擰了擰,眼中閃過一絲真切的疑惑。
    這少年行事太過反常,放著現成的台階不下,偏要為幾個素不相識的草芥耗在此處,甚至還特意提了讓老人先治傷,既不像魯莽衝動,又不像刻意尋釁,倒像是揣著什麽更深的盤算,讓他這位久曆朝堂的老臣也有些看不透了!
    張承宗更是在一旁暗自咬牙,隻覺得這燕王世子是故意刁難,偏生有徐階在前,他半句怨言也不敢露。
    二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幾分凝重 —— 這少年竟半點不接台階,偏要把這出戲唱到底。
    可他們哪裏知曉,吳天翊心中打得正是另一番主意!
    這場街頭風波,於他而言本就是一場精心鋪陳的大戲,滿京城的目光都聚在此處,這般免費的 “聲名廣告” 才剛開場,他怎會甘心就此離場?
    更何況,他在等!
    等那八百狼騎踏破街巷的馬蹄聲 —— 那是他燕藩的底氣,也是這場戲該到的高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