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梅想起從前與父母相處的情形，有一種恍如隔世之感，自進了吳家後，她就再也不敢想起這些，就連阿娘留下的醫書，都不敢多看兩眼。
    小梅說著說著，便哭了起來，這一次，她哭得無聲無息，卻比方才那哀哀啜泣還讓剪離心疼。
    小梅抬起頭，透過天井，看向那四四方方的那一小片天空。
    “後來，有一天，村裏突然就來了一批馬匪，燒殺搶掠，我阿娘將我與姐姐塞進了灶下的小坑裏，叮囑我們別出聲……”
    “再醒來，我沒了爹娘。”
    “村裏的人，起了貪心，搶占了我家的田地與房屋，甚至還想將我與姐姐賣去菜人市。你聽說過菜人市嗎？”小梅問。
    剪離沒吭聲，他自然是聽說過的。
    小梅轉頭看向剪離：“你知道嗎？我們那裏，有吳家在，平平穩穩的，幾十年都不曾鬧過什麽馬匪、山賊，可偏偏那一年，就突然冒出了一批馬匪……”
    剪離背脊生出一股寒氣，又想起方才小梅提及，她的阿娘是位女醫，有了不好的預感，結結巴巴的問：“那是哪一年？”
    “天啟二年。”
    剪離懸著的心，終究是死了。
    天啟二年，三歲的天啟帝登基的第二年。
    天啟元年，幼帝登基，朝政大亂，各地盜賊猖狂，漸起烽煙。
    也是那一年，王家那邊趁著州牧大人要進京述職的時候，對二郎君下手，最後，州牧大人為了保護郎君，便送郎君入蜀。
    一路遭遇了好幾次刺殺，這些人是王家派來的，為的是斬草除根。
    大人派給郎君的侍從，死傷殆盡，但郎君還是受了傷，胸前中了一箭，那箭上還有鐵鏽，郎君傷口化膿高燒不退。
    為了躲避追殺，在鄉野之地藏了一段時間，遇到了女醫柳絮，才保住了性命，也是因著這事，郎君才想要尋個貼身的醫者，最後，遇著了跟著長輩出來遊曆的苗娘子。
    剪離此刻心亂如麻，他已經猜到了後續的發展，郎君活了下來，但終究還是漏了痕跡，才引來了馬匪。
    隻怕那馬匪，也是王家派來的。
    剪離看向小梅，手攥緊了衣擺，聲音發顫：“你阿娘叫什麽？”
    “柳絮。”
    剪離閉目，不敢再看小梅。
    小梅聲音幽幽的，帶著幾分寒意：“我阿爹阿娘慘死，家財也被村人占了，最後我阿姐帶著我連夜逃跑，跌倒了，摔傷了，都顧不得疼，不敢停下來，即使是爬著，也要離開那裏，因為不走，我們就是別人的盤中餐。”
    “後來，我們逃到吳家的莊子，莊上的人趕我們走，再後來，是一個受了我阿娘恩澤的婦人，救了我們，引我們進了吳家，賣身為奴。”她的聲音越來越近，剪離睜開眼，小梅距離他不到一臂。
    “剪離，你說我能不恨那些馬匪嗎？可是，我更恨，馬匪背後的操刀人。剪離，告訴我好不好，告訴我，到底是誰讓我家破人亡，告訴我，好不好？”她聲音沙啞又絕望，想要剪離給她一個答案，像是冰霜凝結的霜花，隻要輕輕一碰，就支離破碎。
    剪離不敢看小梅，更不敢看她哀求的眼神。
    王家是龐然大物，不是梅瑛這樣的小丫頭能撼動的，他寧願梅瑛永遠都不知道這些，這樣，還能有個好結果。
    但聽梅瑛的話語，剪離便明白，梅瑛姐妹應該是一直在查這件事，也是在聽說郎君與王家在議親，才鼓足勇氣，向自己要一個答案。
    剪離張張嘴，怎麽也說不出話來。
    小梅見了，慘然一笑：“你不說，定然是有自己的顧忌，我不逼你。至於伺候郎君，這事兒暫且就別提了，我先回去了，你說的事情，我會一字不落的告訴我家娘子。”說著，用帕子擦拭幹淨臉上的淚珠，隨後便離開了。
    剪離看著她的背影，在天井處站了很久，才回去。
    歸鴻見他魂不守舍的回來，忙問道：“不是給吳小娘那邊透消息嗎？怎麽失魂落魄的。”
    剪離見著歸鴻，連連歎氣。
    差點沒把歸鴻急死。
    歸鴻不停的詢問原因，剪離再三張開口，但到底沒說。
    歸鴻見此，也不再追問，就問剪離：“吳小娘那邊怎麽樣了？你告訴梅瑛，王家那邊想要與我們郎君議親的事情了嗎？”
    “說了。”剪離回道。
    “說了便好，不管你跟梅瑛發生了什麽事情，你記著，別耽擱了郎君的事情。”歸鴻還是敲打了兩句，怕剪離因著小梅，遭了郎君厭棄。
    剪離連連點頭：“你放心，這些事情，我心中有數。苗娘子那邊怎麽說？吳小娘身體怎麽樣？”
    歸鴻輕輕搖頭：“不大好，苗娘子說，吳小娘的身子內裏是虛的，短時間內想要有孕，就得下重藥，但孩子生下來，可能會要吳小娘半條命。”
    剪離聽了，眉頭深深的皺了起來。
    郎君想要吳小娘早早有孕，是為了在王家姑娘進門後，轄製王家姑娘，也是為了平衡後院。
    歸鴻見剪離沒說話，對剪離道：“你有沒有勸過梅瑛，如果她們姐妹成了侍妾，她們生下的孩子，抱在吳小娘膝下，也算個倚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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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剪離搖頭：“這條路暫且是不行的，她們姐妹暫且沒那個心思。”
    “是梅瑛沒有，還是菊瑛沒有？”歸鴻問。
    剪離沉默，歸鴻便以為梅瑛願意，是菊瑛不願。
    歸鴻不再說，對於菊瑛，他不熟，不了解對方是個什麽樣的性子。
    “郎君那邊，不是吩咐你去弘農辦事嗎？你若是舍不得那梅瑛，不如去求了郎君，此事辦成了，讓郎君將梅瑛賞賜於你。”歸鴻見剪離失魂落魄的，以為又是因為梅瑛，這才這般建議。
    剪離搖頭：“梅瑛不喜歡這樣。”
    “嗬。”歸鴻被氣笑了，不再管他，惱得很，又發不出氣，狠狠跺了兩下腳，再甩袖離開。
    剪離不知為何歸鴻又惱了，獨自在那裏唉聲歎氣。
    小梅回去後，找到了小菊，將自己與剪離的交談，一字不落的說了。
    那一日，在亭下偷聽王五娘與丫頭的交談後，小梅就起了疑心，覺得那馬匪與王家有關，今日不過是時機正好，試探剪離，想要個確定的結果。
    “姐，根據剪離的反應，我有十成十的把握，當初那些馬匪，絕對是與王家有關。”小梅說到此處，咬緊了牙根，恨不得將王家人全殺了，為父母報仇。
    小菊也紅了眼，但她知道，王家這樣的龐然大物，不是自己能撼動的。
    就連吳七娘，在王家跟前，與自己又有什麽區別，自己需要一個能助力自己向上爬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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