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3章 天子成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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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澤聞言,先是一怔,墨色瞳孔裏飛快掠過一絲訝異,隨即便被恍然大悟的笑意取代。
說著,緩緩抬手,拇指向上高高豎起,語氣裏滿是毫不掩飾的讚歎:“阿兄,高啊!”
那一刻,他終於理解到了,什麽是阿兄那人說得最合理的方式.....
既全了皇室體麵,又堵了天下悠悠眾口。
不僅沒有負麵影響,還有積極作用,更不會因天子駕崩造成朝局動蕩!
宋非垂在袖中的手指,幾不可察地蜷了蜷,方才還緊繃的肩線悄然鬆緩。
他眼底的沉著已盡數化作敬佩,心中已掀起無聲讚歎:“不愧是大人!”
“如此一來,誰都不用背負弑君罵名!”
既用“佛祖接引”的說法掩去真相,又借“為大周祈福”穩住人心......
連皇室體麵與朝野輿情,都算得絲毫不差,這般縝密心思,尋常人如何能及?
比司馬氏當街弑君,不知高明了多少倍!
能追隨這般通透果決的主上,實乃幸事.....
宇文倫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後背泛起一陣發涼,心底忍不住嘀咕:“還真如大行皇帝所言,這位陳督主當真是玩弄人心、愚弄百姓的高手!”
“但不得不承認,的確是厲害!”
一句“佛祖接引”,既遮了弑君的血腥,又把假話說得比真事還體麵.....
不僅狠辣縝密,還將小皇帝之死利用到了極致.....
何等可怕!
“至於地上這兩位.....”
陳宴的目光從宇文儼遺體上移開,緩緩抬起右手,骨節分明的手指直指地麵,那兩具早已冰冷的屍體,語氣依舊平穩得無一絲波瀾,仿佛在陳述一件既定事實:“便對外宣稱,是驚聞大行皇帝登臨極樂,哀思悲痛過度,追隨去了地府!”
作為效忠小皇帝最後的忠臣,陳某人心善,也便成就他們一段生死相隨的君臣佳話吧!
宇文澤撚著袖角的手指猛地一頓,眼底先是閃過一絲錯愕,隨即像被點透了般豁然開朗,連呼吸都輕快了幾分,抬手在大腿上輕拍了一下,聲音裏滿是抑製不住的興奮:“妙啊!”
自家阿兄是將每一枚棋子,都用到了極致.....
得學得好好學啊!
宋非聞聲立刻上前一步,垂首躬身,語氣恭敬而利落:“屬下明白!”
話音剛落,他便直起身,轉頭看向立在暖閣門口的繡衣使者,聲音陡然沉了幾分,帶著不容遲疑的指令:“你們幾個將大行皇帝請去佛堂.....”
隨後,他目光掃過地麵的兩具屍體,又指了四名繡衣使者:“你們四個去洗淨孫植、李衡的血汙!”
“遵命。”
一眾繡衣使者齊聲應道,聲音整齊劃一。
領命後,三人迅速上前,小心地用錦布裹住宇文闡的遺體,平穩抬起。
另外四人則快步退出暖閣,去取清洗之物,各司其職。
“王爺。”陳宴轉頭看向了宇文倫,輕聲喚道。
王爺?陳督主叫我王爺?莫非是..........宇文倫在心頭喃喃重複著,陳宴對他的稱呼,忽得眼前一亮,泛起了一個猜測,趕忙上前,滿臉堆笑,諂媚應道:“在,督主請吩咐!”
“本督這裏有一封大塚宰的手詔!”
陳宴抬手從寬大的錦袍懷中取出一物——
是一封疊得整齊的信函,信封邊緣燙著暗金紋路,封口處蓋著朱紅印鑒,一看便知是極重要之物。
說罷,指尖捏著信函一角輕輕晃動。
“督主,這...這是....”
宇文倫注視著那份手詔,呼吸開始變得急促,聲音顫抖道。
他知道那上麵,一定有自己朝思暮想的內容......
“自然是複王爺爵位!”
陳宴淡然一笑,將手中的信函,遞到了宇文倫的手中,沉聲道。
對於這位燕王,大塚宰的意思很簡單.....
複爵但不重用。
徹底邊緣化。
宇文倫雙手顫抖著接過,指尖觸到信封上冰涼的暗金紋路與朱紅印鑒時,眼眶竟瞬間紅了大半。
他迫不及待地拆開信,目光掃過上麵熟悉的字跡,先前的惶恐與擔憂,盡數被狂喜與激動衝散,朝晉王府的方向,遙遙一拜:“多謝太師!”
旋即,又朝陳宴作揖:“多謝督主!”
“在下日後一定為大塚宰肝腦塗地,在所不惜!”
果然是自己夢寐以求的手詔。
恢複爵位後,他的子孫後代就不再是庶民,有想之不盡的榮華富貴了.....
陳宴轉頭,徑直看向了李忠,淡然一笑,緩緩開口,帶著幾分托付的意味:“李公公,宮中剩下之事,就交於你了!”
頓了頓,又補充道:“遊顯會從旁協助的.....”
這是大塚宰的人,再加上悄無聲息給小皇帝下毒,陳宴對他的能力,還是較為相信的.....
不過,為了萬無一失,還是得讓遊顯“協助”盯著)。
李忠微微頷首,躬身行了個禮,沉聲道:“陳督主放心!”
~~~~
長安。
翌日。
晌午。
臨街酒樓裏暖意融融,炭爐燒得正旺,驅散了殘冬的寒氣。
靠窗的桌前,馮年正用筷子撥著碟中花生,餘寄舟則捧著茶碗嗬著氣,兩人目光不時瞟向樓門口,顯然在等誰。
“烏兄,你可終於來了!”馮年眼尖,見一道熟悉身影掀簾而入,連忙揮手,笑道。
烏乘裹著件半舊的棉袍,額角還沾著點寒風帶來的薄霜,腳步匆匆走到桌前,剛要開口,餘寄舟已起身拉過他的胳膊:“快坐!快坐!凍著了吧?我這剛給你溫了酒。”
說著便提起酒壺,將滿溢著酒香的熱酒斟進空杯裏。
烏乘也不客氣,坐下便端起酒杯,仰頭喝了一大口。
溫熱的酒液滑過喉嚨,驅散了周身寒氣,他才長長舒了口氣,卻沒了往日赴約的輕鬆,眉頭一皺,壓著聲音道:“誒,老馮,老餘,我在來的路上,聽說當今天子駕崩了......”
馮年聞言,夾菜的手頓了頓,隨即緩緩點頭,指尖捏著筷子夾起一塊醬肉送進嘴裏,細嚼兩口咽下後,才壓著聲音開口:“是真的,駕崩於今晨,官府都已經發榜文了.....”
他今早去東市買年貨,就見府衙門口圍了好些人。
擠進去一看,就隻見官府的人,正貼著黃紙榜文......
烏乘伸手夾了一筷子涼拌白菜,放進嘴裏,嚼著嚼著卻沒嚐出半分滋味,咽下後便忍不住開口,語氣裏滿是疑惑:“當今天子才登基一年,也不過十六歲......”
“怎得年紀輕輕的就走了呢?”
要知道十六歲正是年富力強、春秋鼎盛之時,此前也沒聽說過陛下有什麽症狀.....
而且朝政又有大塚宰操持,不可能積勞成疾吧?
餘寄舟夾了塊炸豆腐放進嘴裏,外酥裏嫩的口感沒讓他放鬆半分,咽下後便皺著眉接話,語氣裏帶著幾分不確定的猜測:“你們說有沒有可能是,陛下被加害了?”
“胡說!”他話音剛落,鄰桌突然傳來一聲低喝。
餘寄舟三人轉頭看去,隻見那桌坐著個穿短打的漢子,正放下酒杯瞪著他們,聲音裏滿是不以為然,“宮中有禁軍護衛,誰能加害得了陛下?”
烏乘被這聲喝問驚得一怔,見漢子說得斬釘截鐵,反倒起了幾分探究的心思,他朝漢子拱了拱手,語氣放緩:“這位兄台可是知曉內情?”
“當然!”
那漢子聞言,下巴微微一揚,臉上露出幾分自得,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才振振有詞地開口:“是陛下在佛堂為咱們大周祈福,連著跪了三天三夜,誠心感動了天地,最後被佛祖親自接引去西天極樂了!”
他說著,聲音又提高了幾分,像是要讓周圍人都聽見:“陛下這是得了善果,是大周的福氣!”
烏乘聽完,眼睛倏地一亮,先前擰著的眉頭瞬間舒展開,他抬手拍了下自己的大腿,語氣裏滿是恍然大悟:“原來如此!”
他端起酒杯,將杯中剩下的酒一飲而盡,臉上露出幾分敬佩:“當真是好皇帝啊!”
餘寄舟手裏的筷子“當啷”一聲碰在碟沿上,他瞪圓了眼睛,臉上滿是震驚,隨即又湧上一層真切的喜色,身子往前湊了湊,聲音都帶著點發顫:“陛下竟是成佛了?!”
他攥著酒壺的手緊了緊,語氣裏滿是激動:“那豈不是上天都在眷顧咱們大周?!”
說著,忍不住給烏乘和馮年的酒杯都添滿酒,臉上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天子成佛,就有人庇佑大周......
往後的日子,定能風調雨順,安穩太平!
那漢子放下酒杯,身子往椅背上一靠,眉飛色舞地繼續說道:“而且,據說由於陛下被佛祖接引而去,乃是福澤大周之喜事.....”
他手舞足蹈地比劃著,聲音裏滿是雀躍:“是故大塚宰命大周子民,人人都要為陛下奉一炷清香!”
“應該的!”
“應該的!”
“有如此聖君,實乃咱們大周之幸啊!”
烏乘三人聞言,連連點頭讚同。
隨後,他們又聊起了孫李二人,悲痛過度,追隨而去之事......
酒樓另一側的雅間內,簾幕半掩著,將外間的喧鬧隔去大半。
宇文澤手中把玩著一枚玉墜,聞言抬眼看向身側端坐的陳宴,嘴角勾起一抹淺淡卻了然的笑意,聲音裏帶著幾分輕鬆的調侃:“阿兄,看來這效果不錯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