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三個祭司
字數:8567 加入書籤
孫必振毫無尊嚴地哐哐磕頭,這讓三名獵人學徒大跌眼鏡,他們一時愕然,竟忘了阻止孫必振。
持匕首的信徒愣住了幾秒鍾,但當他聽到孫必振自稱是欺詐司的學徒時,他立刻覺得一切都合乎情理,於是怒氣衝衝地揪起孫必振,憤聲道:“欺詐司?你以為我們是什麽?誰會信欺詐司的話?”
孫必振幾乎絕望時,獵頭司終於開口了:“鬆開他。”說著,他若有所思地搓了搓雙手。
三名藍王信徒朝獵頭司投去崇敬的眼光,他們認為獵頭司搓手手,是打算親自出手懲戒異教徒,哪知道獵頭司隻是在清理手中殘餘的爐灰。
握匕首的信徒急忙割斷了孫必振的繩索,見獵頭司沒有行動,他又立刻為孫必振摘下了眼罩,可是獵頭司依舊在搓手,另外兩名信徒聳了聳肩,為召潮司也摘下了眼罩。
做完這一切後,獵頭司才收回雙手,審視著手心裏的爐灰。確信已經擦幹淨了,他才看向了孫必振。
被這種目光審視,孫必振感覺渾身不自在。持匕首的信徒收起了武器,帶著一副“你等著瞧”的得意表情看著孫必振。
“獵頭司大人,您說吧,要不要我們直接了結了他?”持匕首的信徒急切問道。
“不必。”
獵頭司的回應簡潔而果斷。他的目光從孫必振身上移開,轉而看向昏迷中的召潮司。
“把她放下。”
背著召潮司的信徒照辦,二人輕輕將召潮司的“屍體”放在金屬地板上,令她仰麵躺著。
獵頭司察覺到召潮司仍活著,他看著召潮司胸口的銘文,若有所悟,接著說道:“你們都出去。”
三名信徒雖不明所以,但依然順從地離開了。
就在這時,獵頭司卻突然叫住了他們。
“停!”
三名信徒心髒驟停,他們慌忙回頭、汗如雨下,隻看見獵頭司用左手拇指指了指大廳裏的爐子。
“把爐子搬出去。”
三人匆忙應命,連大氣也不敢喘,急忙端起爐子離開了大廳。
信徒們離開後,獵頭司站在原地,依舊保持沉默。
孫必振口渴極了,他指望獵頭司能說些什麽,但對方仍然不發一言。孫必振忍不住了,他接下背包,在裏麵翻找礦泉水,卻發現背包裏的水瓶被那三名信徒清空了,連一瓶也沒有留下。
孫必振無奈地歎氣,看著獵頭司,心中默念:“至少說點什麽吧……”
終於,獵頭司開口了:
“我問你。”
孫必振趕忙點頭。
“我還沒問,點頭是什麽意思?”獵頭司看著他,眼神有些困惑。
孫必振趕緊搖頭。
“搖頭是拒絕回答嗎?”
孫必振沒想到獵頭司這麽容易產生誤會,慌忙解釋道:“不是,不是,您問吧,我有問必答。”
獵頭司沉默了片刻,伸出右手指著昏迷的召潮司,繼續問道:“她和你是什麽關係?”
孫必振深知此時若撒謊必死無疑,沉吟片刻後,如實答道:“沒有關係。”
獵頭司沒有回應,而是再次問道:“她和你是什麽關係?”
孫必振有些發懵,但還是堅持回答:“沒有任何關係。”
獵頭司麵無表情地質問道:“你在騙我?”
孫必振連忙搖頭:“不敢,絕對不敢!”
“她和你是什麽關係?”獵頭司再次追問。
此時,孫必振害怕極了,他不敢再如實回答了,隻能圓滑地回答道:“您說什麽關係就是什麽關係!”
“你說實話。”
“說實話……實話就是沒有關係。”孫必振聳肩攤手,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
獵頭司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沉默良久後,繼續問道:“既然沒有關係,你為何救她?”
這個問題讓孫必振頭痛不已:他也想不通自己是懷著什麽樣的念頭才救了這個異教的女祭司。起初他確實心存善念,但如今對方已經變成了一具“屍體”,再用“善念”來回答這個問題,孫必振恐怕獵頭司不會相信,就連他自己也不會相信。
畢竟,人是何其複雜,人性又是何其的矛盾,真誠中有多少做作,高尚中就蘊藏著多少卑鄙。卑劣與偉大,惡毒與善良,仇恨與愛,是可以互不排斥地並存在同一顆心裏的,孫必振的心靈也是如此,因此,他遲遲回答不了這一問題。
獵頭司似乎沒有耐心等待他的回答,繼續催促道:“說實話。”
孫必振隻得答道:“因為……我身上正好有欺詐司給的靈藥。”
這個回答顯然不能讓獵頭司滿意,他揮手示意:“再給你一次機會,如實回答。”
“說實話,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救她,我頭腦太亂了,說不清楚。”孫必振低聲下氣地作答。
既然孫必振無法回答這一問題,獵頭司倒也不為難他,開始了窮舉式的提問:
“因為好色?”
孫必振連連搖頭,“您太抬舉我了,您也不看看那是個什麽玩意兒……”
獵頭司仔細打量了一番召潮司,雖然他不知道凡人喜歡什麽樣的皮囊,但他覺得孫必振說得誠懇,不像是撒謊的樣子,於是又問道: “因為她脅迫你?”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孫必振再度搖頭,“絕無可能,她一個死人,拿什麽脅迫我?”
“因為同情?”
這個猜測在一定程度上符合孫必振的心理,他生怕自己總是搖頭會惹惱獵頭司,於是便點頭回應道,“既然您這麽說了……我尋思,大概如此。”
“很好,”獵頭司似乎非常滿意,雖然他並不相信孫必振的說法,但眼下這個話題隻進行到此為止,獵頭司轉換話題問道,“說,你的賄賂是什麽?”
此刻,孫必振已經被疲勞和獵頭司的威嚇折磨得失去了獸性,原本獻頭的打算現在被他徹底拋卻在腦後,麵對這個關鍵問題,他反倒語塞了。
見孫必振不開口,獵頭司會錯了意,問道:“怎麽,你想賄賂的不是我?”
孫必振趕忙搖頭。
孫必振搖頭的意思是:“不是,我想賄賂的正是你。”
獵頭司卻理解成了:“沒錯,我不是想賄賂你。”
誤會一旦發生,再怎麽解釋也無濟於事,獵頭司看著孫必振,若有所思,最後,他說道: “啟明司在青梯二十一級,我無法知會他,你自己想辦法。”
獵頭司誤以為孫必振想要賄賂的人是啟明司,他感興趣的問題已經統統問完了,心滿意足地大步走出門去,呼喊門外的獵人學徒們進來。
信徒們困惑不解地遠遠跟在獵頭司身後回到大廳內,獵頭司本尊則沿著紅梯返回了第二十層,隻丟下三名信徒和孫必振大眼瞪小眼。
身為大祭司,啟明司不可能沒有察覺到孫必振的到來。獵頭司離開後,啟明司踩著正對著紅梯的藍青色金屬梯,一步一步爬了下來。
三名信徒實正是啟明司的學徒,他們對啟明司的態度和對獵頭司的態度完全不同:眼見啟明司慢步爬下,他們迅速圍了上去,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著些什麽,其大意無非是“孫必振是異教徒”“不可信任”“殺之後快”雲雲。
啟明司沒有穿鞋,他的雙腳接觸到了金屬地板,在信徒們的簇擁下微笑著不斷點頭,慢步走向了孫必振。無論從何種角度看去,啟明司都要比獵頭司更加像一名凡人。
啟明司有著菱形的雙眼,光從他的瞳孔中射出,隻是並不強烈;除此之外,他完全就是一名人類,蓬鬆的褐發參雜著白發,眉毛也是褐色的,臉上已經有了皺紋,這在諸多大祭司內是極其罕見的:大祭司長生不老,除非他們故意為之,否則不可能有皺紋。
啟明司長著一張慈祥的臉,此刻,這張臉正微笑著,邁著顫抖的步伐接近了孫必振。
“年輕人,你想賄賂我?”
啟明司說起話來要比獵頭司流利許多,他眼中的光芒照在了孫必振臉上,卻並不溫暖,隻是亮。
雖然搞錯了對象,但孫必振反倒緩過神來,看著對方慈祥的麵孔,他下意識地以為啟明司比獵頭司更好說話,於是順水推舟地回答道:“是的,是的,我是想賄賂您……”
“啟明司大人!您不要上當,這異教徒的話萬萬不能信啊!”腰間別著匕首的信徒打斷了孫必振的話。
啟明司微笑著搖了搖頭:“還是先聽他說說吧。”
既然上司發話了,信徒們隻好退到了側麵,為啟明司留出空間。
在短暫的審視後,啟明司的微笑並未發生變化,他背著手,用和藹的聲音問道,“你打算賄賂給我什麽呢?”
“雖然您問到這個了,但是……”
“怎麽?”
孫必振斜眼看向了啟明司身後的信徒們,他想把這些和他唱反調的嘍囉都支開,啟明司當然明白他的意思。
“你們先回避一下,讓我來接待這位客人吧。”啟明司笑眯眯地吩咐道。
三名信徒各自應了一聲,快步走出了大廳。
“那麽,可以說了嗎?”啟明司將背在身後的手放到了身前,他的手非常白,手部的皮膚也異常光滑,有如一對玉雕,和他那蒼老的麵孔形成鮮明的對比。
“好的,”孫必振見大廳內隻剩下了他、啟明司和昏迷的召潮司,開口道,“既然您問到這個了,我就直說了——我想把這具鹽神大祭司的屍首獻給您。”
“嗯?”啟明司對此似乎有點興趣,“那麽,你想要得到些什麽作為回禮呢?”
孫必振伸手一指不遠處方柱上的粉紅色大門,“我需要開蝴蝶之門,取一味名為染血蟲蛻的藥作為藥引。”
“嗯,這也不是不能考慮,然後呢?”啟明司接著問道。
“隻要您幫我開這扇門,這具異教大祭司的屍體,我拱手獻出。”
啟明司似乎還在等待孫必振說些什麽,但孫必振已經沒有什麽要說的了。
“這就完了?”啟明司抿嘴一笑。
“是的。”孫必振絲毫沒有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聽他這麽講,啟明司再次背過手去,轉身背對著孫必振,清了清嗓子,而後說道,“是我沒有理解透嗎?還是你沒有理解透。”
被這句話讓孫必振暗道不妙,他急忙向前走了半步,試圖挽回啟明司,“那個……”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但啟明司根本沒打算給他這個機會。
“不不不,年輕人,聽我講完。”
孫必振以為啟明司並不打算拒絕賄賂,於是他靜下心來,等待對方回複,誰知啟明司接下來的每一句話都隻能讓他感到更徹骨的冰冷。
“你是不是沒有意識到啊,放你走,我能得到的是一具屍體。”
說到這裏,啟明司轉過身,眯縫著眼睛笑起來,他眼裏的光漸漸淡了。
“但是不放你走呢?”
孫必振的思維飛速運轉,他意識到,啟明司的這句話揭示了三個不爭的事實。
其一,啟明司想要收下賄賂,但是不想提供回禮。
其二,啟明司將這些話說給他聽,顯然沒打算讓他活著離開。
其三,雖然令人難以置信,但,啟明司確實不比獵頭司好說話。
死亡臨近所帶來的恐懼讓孫必振說不出話,他的喉嚨仿佛被棉花堵住,連呼吸也隻能勉強維持。
很快,孫必振意識到自己身上的異樣並非恐懼所致:他正在慢慢喪失呼吸能力。
啟明司的雙眼緊盯著孫必振,他那耐人尋味的笑裏有著孫必振讀不懂的深意。孫必振的身體酥軟了,此刻他才發覺自己的炁被遏製住了,這說明啟明司並不是臨時起意,他從一開始便沒打算放孫必振離開。
那光!是啟明司眼中的光讓他喪失了炁!
孫必振方才意識到這點:從啟明司的雙眼看到他起,他的炁便耗盡了。
身為藍王大祭司,啟明司的潤名曰“光攫”,凡是被他眼中的光照射到的活物,都將在光的扼殺下漸漸喪失炁。炁,乃是鮮活的生命力,是一切法術的源泉,喪失炁,也就喪失了生命。
中了啟明司的潤,本就沒有多少炁的孫必振變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他仿佛被人攥住了喉嚨,哽咽著,試圖和啟明司的炁對抗,但對方身為大祭司,經驗和力量都遠在他之上,即使是純粹的意誌力也遠勝過他。
孫必振正在緩緩窒息,死門緩緩敞開,死門的信使站在他旁邊抽著煙,他卻看不清楚,眼下無人救得了他。
臨死前,孫必振開始後悔自己來到此地,他開始後悔自己選擇了同啟明司談判,他後悔上了啟明司的當,他後悔啊,後悔啊……
要是他選擇和獵頭司談判,結局是否會好得多呢?至少獵頭司不像是會暗下毒手的人,但誰看得出呢?誰料的到呢?誰曾想,誰曾想啊……
孫必振的臉變得紫青,他跪倒在金屬地板上,窒息讓他失禁了。
啟明司不再笑了。身為大燈塔的祭司之一,他不允許有異教徒玷汙大燈塔的無上光輝,於是他呼喚大廳外的信徒們,想讓屬下們把失禁的孫必振拖出此處。他甚至不願意親手碰這肮髒的異教徒。
這臨時的變故讓孫必振得以喘氣,但他深知自己必死無疑,就用最後的力氣說出了他此刻最想說的一句話:
“艸你媽。”
人無有不悔之死,身為一個申國人,臨死前的孫必振被缺氧摧毀了全部的理智,他隻能說出這句深入骨髓的話來羞辱對方。
啟明司冷哼一聲作為回應,用潤重新攥住了孫必振的呼吸道。大廳外的三名信徒陸續跑進來,啟明司高聲吩咐道:“把這個異教徒拖出去。”
說罷,他降低音調,用隻有孫必振聽得清的聲音低聲言語,“切碎,撒到風暴洋,珊瑚的子嗣會爭搶你的屍體,異教徒,你,還有你救的女人,都是祭品。”
孫必振徹底倒下了,他此時的神智不足以思考這句話的深層含義。
人類麵臨死亡時總共要經曆五個階段:否認、憤怒、討價還價、沮喪與接受。
很顯然,孫必振隻進行到了第二個階段,被啟明司扼住咽喉的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憤怒,但憤怒並不能解救一個瀕死的人——孫必振昏死了,他已經無法思考,也聽不清啟明司究竟說了些什麽。
但另外一名大祭司卻聽得一清二楚。
喜歡無光密教請大家收藏:()無光密教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