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應門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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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天過去了,孫必振終於脫離了危險,到今天為止,他喉嚨中的傷幾乎痊愈,雖然還是需要靜養,但至少他不再徘徊於死門之前。
    相比之下,召潮司恢複的更快,她側腹的病灶徹底愈合,甚至連疤痕都沒留下;她不愧為密教大祭司,恢複力堪稱恐怖。
    孫必振很高興召潮司能如此之快地從惡疾中恢複,現在萬事俱備,是時候返回地獄了。
    想要回到地獄,必須通過門窗,孫必振的目標是武神祠設在商京的鉛粉之門。
    正所謂“大隱隱於市”,武神祠喜歡把地獄之門設立在熱鬧繁華的地方,比如,鉛粉之門就開在一家生意興隆的電影院——商京劇院——內部。
    孫必振還沒成為密教信徒的時候就曾去過商京劇院,他和麻美在那裏一起看過電影,若不是拜入欺詐司門下,孫必振做夢都想不到偌大的商京劇院居然是密教集會地。
    臨行前,召潮司問孫必振道:“孫必振,你打算怎麽過去呢?距離遠嗎?”
    孫必振搖了搖頭,“不算很遠,步行可以抵達。”
    交代清楚後,二人收拾好殘餘的藥物,趁著天黑踏上了旅程:之所以選擇夜間行動,為的是避開防剿局的耳目。
    近一小時的步行後,孫必振二人借著夜色,來到商京劇院的後門。
    商京劇院的正門輝煌大氣,後門卻隻是一扇窄小的防盜門,開在了一處不過十五米寬的巷子裏,巷子左側是高大氣派的寫字樓,右側則是霓虹閃爍的商京劇院,這兩者之間的巷子卻孤寂落寞,偶爾堆著一些廢棄建材,水泥路麵坑坑窪窪,路政也不曾修補,畢竟此地鮮有人來。
    商京劇院的後門就開在此地,鏽跡斑斑的防盜門上貼著許多廣告,門的兩側貼著破損不堪的大紅色對聯,對聯是春節時析構司親筆寫的,上聯書“析吾畫境幻深夢長”,下聯書“構餘麵影魂透神涼”,橫批曰:“笑奉我主”。
    防盜門上閃爍著一盞白熾燈,孫必振借著燈光,打量起那副對聯,他突然想起什麽,抓住了召潮司的右手,將她拽到身旁小聲吩咐道,“我擔心應門的人見了你可能會有誤會,你先答應我,絕不可出手傷人。”
    召潮司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吩咐完,孫必振獨自走到門前,在門板上輕叩了一下。
    片刻後,門後傳來一名女子的聲音。
    “來者何人?”
    “欺詐司外門弟子,孫必振。”
    門後的人對“孫必振”這個名字做出了反應,零點五秒後,防盜門被推開了。
    應門的人名叫張蓮旭。
    ……
    析構司有三個弟子,和劇毒司的弟子都姓李一樣,析構司的弟子都姓張:張可薇,張可菿,張蓮旭。
    析構司對現世是不屑一顧的,別人的玩世不恭是裝出來的,她的玩世不恭是生出來的。可菿、可薇和蓮旭依次拜入析構司門下,析構司卻要讓張蓮旭做大師兄,張可薇做小師弟。
    作為初具神性的戲子,張可薇有些正經得過分:“師傅,叫我做小輩也就罷了,徒兒不解的是,我本女兒身,做不成大師姐,做個小師妹不行麽?非要做師弟?”
    析構司打了個哈欠,“沒錯,非要這樣。”
    於是張可薇不再說話,見小師弟沒有意見,二師兄張可菿也不敢多說什麽。
    唯有張蓮旭,從一開始就非常滿意這個安排,倒不是說他占了個大輩分、占了便宜,而是說他很滿意“大師兄”這個稱呼。
    要問為什麽,隻因為張蓮旭是同性戀。
    如果單是同性戀也就罷了,關鍵是張蓮旭除了喜歡男人,還染有異裝癖,喜歡穿女人的衣服。
    如果僅僅是異裝癖還則罷了,最要命的是張蓮旭患有性別認知障礙:他明明是個女人,卻自認為是個男人,然後還要穿女人的衣服,還要喜歡男人。
    如果張蓮旭是個零,這件事情也就自圓其說了,問題出在,他是個一。
    這就倒反天罡了。
    其實,張蓮旭並非生下來就腦子有病,他剛拜入析構司門下時還是個非常正常的人,和他的小師妹張可薇一樣正兒八經。
    隻可惜,張蓮旭比他的小師妹少了一樣東西,那就是聽勸:張蓮旭不是個聽勸的人。
    在張蓮旭十三歲的時候,張可薇十九歲,析構司讓張可薇帶著張蓮旭煉炁,張可薇把這件事做得很好,隻花了五個月,張蓮旭已然可以單手撥開迭代之門的三重門簾。
    析構司老不正經,雖然嘴上不說,她內心卻暗自欣喜,為表嘉獎,她領著張可薇和張蓮旭進了自己的書房,想讓兩個徒弟長長見識。
    析構司的書房隻有四平米,緊緊巴巴能容下三人,但此書房向上無限高,向下無限深,三條無限長的書架圍著一條梯子,進門時重力是向下的,需抓緊扶梯,否則便有陷入無止盡跌落的風險。
    這不是張可薇第一次進書房,但張蓮旭卻是頭一次來。張可薇緊緊牽著張蓮旭的袖子,領著她跟在析構司後邊,生怕她一個不小心落入無盡循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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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蓮旭卻毫不害怕,她也不是什麽小孩子了,一十三歲的她甚至覺得張可薇有些礙事,所以故意加快腳步。可她剛沿著梯子向下爬了兩步,重力就傾斜了,張蓮旭站在了梯子上,感覺好像在滑滑梯,索性一屁股坐在了梯子上,打算就這麽滑向前方。
    張可薇膽戰心驚地把她抱了起來,“怎麽能這麽做呢!萬一摔倒了呢?”
    張蓮旭毫無愧疚之意,她在張可薇懷裏抬頭看向上方,上空的書架當中,滿滿當當擺著許多油紙裹覆的書,書脊上寫著些亂七八糟的符號,有的是金文,有的是希伯來文,有的是拉丁文,甚至有地獄銘文。
    走在最前麵的析構司頭也不回地說道:“不要翻那些帶有地獄銘文的書。”
    析構司沒有解釋為什麽,隻是說“不要翻”,對於張可薇這樣聽勸的人,這句話已經足夠了,但張蓮旭不是個聽勸的人。
    張蓮旭不是沒聽清析構司的話,也不是聽不懂“不要翻”是什麽意思,一十三歲的她正處在叛逆期,她單純隻是不想服從析構司。
    於是乎,當張可薇抱著她快步行走時,張蓮旭趁她不注意,從身旁的書架上隨手摸取一本冰藍色的書,書脊上寫著見而知意的地獄銘文。
    這本書並不厚,書脊也瘦,地獄銘文寫的又窄又擰巴,但好歹是寫下了,其意思是:
    “線性空間的變換:由直到曲,由0到1,由離散到連續”。
    張可薇注意到時已經太遲了——張蓮旭翻開了這本書。
    正是這本冰藍色的書,徹底毀了張蓮旭的取向。
    後來有一次,張可薇和析構司兩個人去武都飯店吃飯。張可薇本來是不喝酒的,但那天請客的東家是煮的大祭司,由不得她不喝。
    於是,張可薇喝了大祭司的酒,她從小沒喝過酒,這一喝卻停不下來。喝凡人的酒不要緊,偏偏她喝的是大祭司的酒,這麽一通喝,很快便醉了。
    借著酒勁,正經無比的張可薇略帶責備地質問析構司:為何要收集如此奇葩的書?既要收藏,又為何堂而皇之把如此邪性的東西放在一堆數學書當中?既然堂而皇之地放了,領她們進去時為何不說明白?
    當著異教大祭司的麵,析構司倒也沒有生氣,她先是悶聲在張可薇腦門上敲了一記,然後按照逆序,分別回答了這三個問題:
    “首先,我說明白了,你大師兄不聽勸,不是我的錯。”
    “第二,我的收藏再邪性,也沒有數學邪性。”
    “第三,至於我為什麽要收集這些書?”
    析構司聳了聳肩,“傻徒兒,你怎麽會問出這種問題?當然是因為——好玩兒啊!”
    從那時起,張可薇深刻地明白了兩件事:
    其一,不同於她師叔李林,析構司並不真正在乎自己的弟子。
    其二,大祭司——無論它們看上去多麽正常——都是瘋子。
    總而言之,張蓮旭腦子出問題了,無藥可救了。身為析構司門下大弟子,張蓮旭第一眼便相中了與他同輩的李德。
    李德是他本門師叔劇毒司的大弟子,長相英俊、身材高大。認識李德的武神祠小輩都知道,這位大師兄很是可靠,雖然嘴碎了些,但是從沒有做過出格的事情。
    但,事情就壞在李德這張碎嘴上,對此,孫必振想必頗為認可。
    張蓮旭第一次見李德,也是在商京劇院的後門。
    那一日,張蓮旭隨析構司到商京劇院,二人想要借鉛粉之門一用。
    析構司本沒有多待的打算,但是她剛到劇院後門,隔著三百米就聞到了一股硫磺水的氣味,還以為是劇毒司來了。
    “不好!那老登要過來!”析構司從腰間摸出一頂女帽遮住了臉,把張蓮旭推到了身前。
    張蓮旭有一米七七,析構司隻有一米六三,她貓腰躲在張蓮旭身後,硬要把張蓮旭往門前推。
    “你去開門,就說你一個人來的。”社恐發作的析構司小聲使喚道。
    不同於析構司,張蓮旭腦子雖然不正常,但他沒有社交恐懼症,於是他走近前打算敲門,沒等他碰到門板,門卻兀自開了,一張英俊的臉從門後探了出來,原來是一個男人。
    這男人就是李德。
    李德沒見過張蓮旭,但他認得析構司,也聽說過析構司有三個弟子,於是他朝張蓮旭一笑,看似是對張蓮旭說話,實則是在招呼張蓮旭身後的析構司:“師叔,您別來無恙?”
    張蓮旭的臉“哧”地一下紅了、溫了,他結結巴巴說不出話,想要走近前,卻挪不動腿,他感覺有蝴蝶在他肚子裏亂飛,有小貓在他心髒上亂蹭,呆在了原地。
    析構司認出了李德的聲音,趕忙收了遮臉的女帽,從張蓮旭身後走了出來:“艸,李德,你他媽在spay銀耳嗎?你叫硫磺熏過了?”析構司就是這樣,她在同輩麵前是社交恐懼,在小輩麵前是社交恐怖。
    李德嘿嘿一笑,“最近在用商京產的硫磺皂,洗完身上就是這個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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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幹你娘,你身上這個味道,我還道是李林呢!趕緊換個香皂牌子!”析構司不客氣地推開李德,走進門,輕車熟路地開鉛粉之門去了。
    析構司一走,就隻剩下張蓮旭傻站在門前,像超市攬客用的充氣人偶一樣有節奏地抖動著,從李德的視角看去,張蓮旭就像一台運作中的人形空調外機,兩個鼻孔隻知道進氣,卻沒有氣往外呼。
    見張蓮旭愣在原地,李德想要招呼他進門。
    如果李德這時候一本正經地打個招呼,又或者是悶頭做個“請進”的手勢,故事都不至於向下發展。
    壞就壞在,李德生性頑皮,和他那外門師弟王不佞一樣,李德總喜歡說玩笑話。
    “小姐姐,這麽幹站著,是需要我抱你進去嗎?”李德笑道。
    話一出口,事情便焦。
    張蓮旭原本腦子一片空白,李德的話從他左耳朵鑽進去,剛想從右耳朵鑽出,卻被一股巨大的吸力吸回了張蓮旭的腦仁兒。
    當是時,張蓮旭感覺有人順著他的耳朵孔,往他腦袋裏注涼水,一個激靈便清醒了,也聽清了李德的話。
    張蓮旭下定決心,抱胸站住,點頭回答道:“要。”
    完了,這下輪到李德頭腦空白了。
    李德懵了,雖然不甚禮貌,他還是上下打量了張蓮旭一番:張蓮旭穿著一件蓮紫色的旗袍,紮一個丸子頭,臉上化的妝不怎麽濃,不仔細看好像沒有化妝,但從他紅唇顏色的深淺又能看出他精心打扮過。
    僅從一個人的外表,是沒法看出此人腦子有病的,李德就是犯了這個錯誤。
    “那個。”李德下意識地想要解釋,但他趕忙收住了嘴,言多必失,他開始瘋狂思考自己之前的話,是不是對方沒有聽出自己在開玩笑?是不是自己的話太過輕浮導致對方產生了誤會?
    張蓮旭站在原地,其實他心裏也慌,他看李德,比李德看他還緊張。但張蓮旭好歹是析構司的弟子,雖然腦子有病,但一身舉重若輕、化整為零的功夫已然大成,從他臉上看不出哪怕一絲忐忑。
    李德動搖了,他開始嚐試用正常人的思維去理解張蓮旭了,“莫不是我先招呼她師傅,怠慢了她,隨後又出言不遜,因此她故意捉弄我?”
    李德一拍腦袋,覺得多半如此,歎息道,“糟了,人家生氣了,早知道不開玩笑了。”
    李德不知道張蓮旭叫什麽,他咽了口唾沫,抱歉地笑了笑,見張蓮旭沒有動靜,他又咽了口唾沫。
    “不好意思,我剛才開玩笑的,怠慢了你,我很抱歉。”李德直言道,他認為自己如此誠懇,對方總不至於聽不懂。
    但李德想錯了:張蓮旭早已神遊在外,莫說聽懂,他根本沒聽見!
    因此,張蓮旭仍抱胸站在原地,眼睛好像在看李德,又好像在看李德身後的東西。
    張蓮旭的眼神讓李德渾身發毛,“糟了!糟了!”李德開始了無止境的腦補,“她知道我是開玩笑的!她就是想刁難我!”
    人一旦想歪了,事情就完蛋了。
    李德以為張蓮旭是在刁難他,他也是個有脾氣的主,見對方這麽冷靜,自己卻亂了陣腳,李德不由得生自己的氣,氣自己的碎嘴,又氣自己沒膽子為碎嘴埋單。
    人一生炁,炁就反過來操作人了。
    李德“吭”了一聲,冷了心,走到張蓮旭身旁,把他抱了起來,回身進了門。
    這一抱,張蓮旭就賴上了李德。
    過了一段日子,張蓮旭獨自跑上門去找李德,把話說開了,李德不由得為自己當初的想法感到好笑,自那之後,二人經常約在商京劇院見麵。一來二去,李德始終沒能看出張蓮旭腦子有病。李德不是蠢,他單純是被人的感情蒙蔽了雙眼。
    張蓮旭也是如此,他腦補了無數愛情故事,自認為李德認可自己。
    二人都以為話說開了,其實話說的不過心。
    直到半年後,李德認識了張可薇,得知了事情的真相,他立刻和張蓮旭掰了,自此之後,李德一直躲著張蓮旭,張蓮旭也因此記恨張可薇。
    張可薇也很無奈,其實她本不打算戳破,但作為武神祠少數幾個腦子正常的人,她實在不忍心看見可憐的李德蒙在鼓裏。
    問題就出在這裏:雖然張蓮旭和李德的愛情故事演砸了,他心裏卻一直喜歡李德,喜歡得掏心掏肺,喜歡得昏天黑地。
    孫必振打李德那天,張蓮旭不在場,但她知道有這麽一回事。孫必振不認識張蓮旭,但是張蓮旭認識孫必振——自從張蓮旭聽說李德挨了孫必振揍之後,就從張可薇那裏偷來了孫必振的照片,把照片釘在床頭,日日夜夜按圖釘,在心裏殺孫必振幾百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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