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焦灼之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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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晚,商京的一處民巷內,六名男人圍在一張石桌旁,似乎是在圍觀下象棋。
    雖然秋意已經帶來了蕭瑟的風,氣溫像風箏墜地一樣下降,石桌旁的男人們卻穿著清涼的衣褲,無一例外。
    街燈暖光發出的黃色吸引了些許飛蛾,但沒有任何飛蟲膽敢飛在那張石桌上方。
    石桌位於黃色光圈中央,桌旁總共隻有兩張長凳,六個男人圍在石桌旁,或立或坐,一側四人,一側兩人。
    人多一側的棋手是個短發的中年人,他正襟危坐,盡管天氣轉涼,他額頭上卻浮著細細一層汗。
    另一側的棋手則年輕得多,他穿著短褲,大大咧咧地蹲在了長凳上,一隻手搭在膝蓋上,以腕為軸甩來甩去,另一隻手摔打著一顆出局了的棋子,嘴裏“烏魯烏魯”地念叨著一些常人聽不懂的詞語。
    在他身後站著的男人又高又壯,此人的穿著並無特殊,但唯獨他站的很直,其餘眾人的站姿都不像他這麽緊繃,加上他長得高大,站在那裏顯得無比突兀。
    筆直站立的男人眼神直指向棋盤,他的左手裏捏著一隻農民山泉的瓶子,瓶子裏裝著的卻是褐色的茶葉水。
    蹲在長凳上的棋手遲遲不肯落子,他盯著對手的炮,頭也不抬地朝身後搖了搖手,“給我喝口。”
    拎著茶葉水的男人剛要將瓶子遞給棋手,一輛出租車停在了巷子入口,四個人下了車,朝著這邊走來。
    出租車吸引了他們的注意,站姿筆直的男人緩緩收回了瓶子,轉頭麵向來者,其餘五人也陸續扭頭看向出租車。
    出租車離開了,下車的四人朝著石桌走來,為首者是一名高大俊秀的男子。
    “呦!神農丁!別來無恙!”為首的男子張開雙臂,快步走了過來,似是想要擁抱蹲在長凳上的棋手。
    棋手身後的壯漢毫不客氣地露出了豎瞳,左手捏著瓶子,隻一甩手腕,那瓶子就變作了一杆長槍,槍杆通紅,槍尖晃著,反射著路燈的光。
    壯漢踏著天罡步朝李德走了兩步,攔住了他的去路。
    李德連忙擺手,“呦,呦呦,兄台,不必如此,不必如此,我和神農丁老熟稔了,你是新來的,不知道吧?”
    “李德?你媽的,快過來幫我,老子要輸了!”蹲在長凳上的棋手朝李德猛揮手,壯漢見二人當真認識,哼了一聲,收起法相,放李德靠近了石桌。
    李德剛一湊過去,就摟住了神農丁的脖子,“誒呀,神農丁,爹爹我好想你啊,你有沒有想我啊?”
    “少幾把廢話,趕快給我分析一下,我現在該走什麽?”蹲在長凳上的神農丁重新關注起棋局,但坐在他對麵的棋手不樂意了。
    “老丁,觀棋不語,我是和你下,還是和他下?”短發中年人用右手敲了敲桌麵表示不滿。
    “這還用問?我倆誰腦子好使,你就跟誰下。”神農丁露齒一笑,手裏把玩著的棋子也被丟到了一旁,“當然了,肯定是我腦子好使,我腦子跟新的一樣,我兒子的腦子就不太行,他整天都在想些陰謀詭計,用腦過度啦!所以你還是和我下吧!”
    “那你倒是落子啊。”
    神農丁搖搖頭,“不行,今兒我狀態不好,都收了,收了吧,改明兒咱再下。”
    說罷,神農丁從腳旁拎起一隻木匣子,將石桌上的棋子一股腦地掃進了木匣,隨後在石桌上磕了磕,指著李德的鼻子談起了正事。
    “這是李德,我親生的哥們兒,和他處好關係對你們都有好處。”說著,神農丁朝壯漢遞了個眼色,壯漢這才退到了他身後,孫必振三人得以靠近石桌。
    “嗯……你就是劇毒司門下的李德?久聞大名,今日有幸得見,”短發中年人抱拳道,“我是神農甲的司農,我叫神農得豆。”
    神農得豆指向身後三人,一一介紹道,“這是我的三個同事,神農種瓜、神農得瓜和神農種豆。”
    “久仰,久仰。”李德摟著神農丁的脖子抱拳,壯漢瞪了他一眼,但沒有說什麽。
    站在外側的孫必振有些困惑,他用胳膊肘戳了戳召潮司的腰,想要從她那裏了解些信息,但召潮司哼了一聲,抱胸生著悶氣。
    劉易斯看出了孫必振的困惑,她小聲解釋道,“這些人都姓神農,一看就是農神的信徒……”
    召潮司突然打斷了劉易斯的話,繼續介紹道:“農神是地獄內最安分的神明,祂的教義是‘與世無爭’,很多信徒都曾得過祂的好處。農神的信徒和他們的神一樣安分守己,從不招惹事端,甚至不排斥異教徒,經常和其它密教往來。”
    說罷,召潮司側目瞥了劉易斯一眼,似乎是在宣示主權,但劉易斯比她矮一頭,根本沒注意到她的眼神。
    收好象棋後,神農丁問李德道:
    “說吧,突然來找爹爹我,肯定沒憋好屁,有什麽事情?”
    李德也沒有拐彎抹角,直接道明了來意:
    “倒也沒甚大事,就是想借窗戶一用,這兒是三萬整,你可要省著點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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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罷,李德將那張裝有三萬元的黑卡拍在了石桌上。
    神農丁笑道,“成交,隻要你孝敬爹爹,爹爹也會好好疼愛你。金貴兒,帶他們去窗子那裏。”
    直到這時,李德才鬆開了神農丁的脖子,看向了那名站得筆直的壯漢。
    “你一定就是神農丁的司農——神農金貴了?”
    壯漢的嘴唇向下一歪,沒好氣地回答道,“我姓王,我叫王金貴。”
    “噢,不好意思金貴兄,是我想當然了。”李德露出了抱歉的笑。
    在農神門下,隻有內門弟子會改姓神農,外門弟子不被允許這麽做;王金貴仍保留著原來的姓氏,要麽是初入門徑、道行尚淺,要麽他是外門弟子。李德善於察言觀色,他一眼就看出王金貴屬於後者。
    “天不早了,盡快辦完,別耽誤吃宵夜。”神農丁朝王金貴擺了擺手,王金貴應了一聲,帶著李德四人走向了民巷盡頭。
    趁王金貴不注意時,李德悄悄把那張價值三萬元的黑卡塞到了孫必振手中。
    孫必振露出了詫異的表情,“欸?你不是拿它賄賂神農丁了嗎?這是……”
    “噓……”李德示意孫必振小點聲,“我倆的關係,用得著行賄嗎?演給外人看而已!再說了,在這兒就把三萬塊花了,你拿什麽賄賂獵頭司?拿著!別讓人看見了。”
    孫必振不禁對李德刮目相看,將黑卡悄悄塞進了懷裏。
    民巷的盡頭是集中焚燒垃圾的大垃圾箱,在黃浦江以東,已經很少能看見這種大垃圾箱了,但在黃浦江以西,這種大垃圾箱隨處可見。
    大垃圾箱長寬均有五米,總共兩個垃圾箱並排埋在空地中,平時是空的,隻有周五晚上會集中焚燒。或許是最近剛燒完垃圾,垃圾箱周圍的空氣很渾濁,但孫必振一眼看出,那渾濁的空氣並非焚燒垃圾所致,而是某種詭異的炁,正從垃圾箱中飄蕩而出。
    王金貴走到了垃圾箱旁,他倒不嫌棄垃圾箱髒,雙手並用抓住了箱子一側的把手,硬生生將一整個垃圾箱拎出了坑洞,露出了下方的地獄窗口。
    附近的空氣變得愈發濃稠了,黏糊糊的炁一絲一縷地從坑洞中湧出,蔓延開來,纏繞在孫必振的腳踝上,孫必振趕忙抖動雙腳,那粘膩而溫熱的觸感讓他汗毛倒豎。
    王金貴將垃圾箱搬開後,熱浪隨即噴湧而出,刺鼻的垃圾燃燒的味道緩慢擴散,幾人圍了過去,空氣因為熾熱而扭曲,一個冒著熱氣的火坑赫然出現在坑洞中央,直徑約有兩米。
    “此乃焦灼之窗,我隻管帶路,具體怎麽穿過窗戶,你們自己想辦法。”王金貴冷漠地解釋。
    坑洞深處傳來不間斷的“嘶嘶”聲,如同烈火舔舐木柴,孫必振看著那不斷釋放熱氣的“窗口”,忍不住伸出手去試探,恰好,一縷帶著火星的熾熱氣流從窗口滲出,迅速卷上他的指尖。
    孫必振吃痛縮手,驚恐地發現自己的指尖被焦熱烙出了一道黑痕,痛楚讓他不由得倒退一步,卻發現腳下的地麵已經不再堅實,周遭的地麵仿佛在一點一點地傾斜,向那個坑洞坍塌。
    這時候,召潮司在孫必振背後猛拍一下,一股冰涼涼的炁順著他的脊椎化開,孫必振一個激靈醒了過來,再看那焦灼之窗時,沒有剛才那麽瘮人了。
    “多虧有你啊。”孫必振朝召潮司投以感激的目光,但召潮司麵無表情地撇開了臉。
    地獄之門是地獄之食道,地獄之窗卻是地獄之瘺管,比門危險得多;除了通路危險外,地獄之窗還有愈合的風險,因此,密教信徒們隻有在入地無門之時才會鋌而走險,選擇通過地獄之窗進入地獄。
    有許多方法可以阻止地獄之窗愈合,縱火焚燒就是其中之一,這扇“焦灼之窗”就是在烈火焚燒之下才能長期保持通暢。農神的信徒們向異教徒出租這扇窗,至於異教徒是否有能耐穿過窗口,他們才不管呢……
    另一邊,劉易斯捏著鼻子望向坑洞底部,抱怨道,“李德大哥,有沒有搞錯?這玩意怎麽鑽啊?”
    王金貴聽到了她的抱怨,不由得露出了幸災樂禍的表情,但李德不慌不忙地從挎包裏取出三隻膠塞試管,分給了孫必振三人,同時解釋道:“此乃‘避火訣’,是我自己釀的,你們用這個就行。”
    李德師從劇毒司,劇毒司是釀藥天才,李德也充分繼承了師傅的絕學,他掌握不下三百種靈藥的配方,這“避火訣”不過是冰山一角。
    三人接過藥劑,劉易斯和召潮司很快服下,孫必振卻緊緊盯著手裏的試管,遲遲不肯服藥。
    “看啥呢?為啥不喝?”李德問。
    “沒,沒什麽。”孫必振拔下試管的膠塞,遲疑著不肯服用,他一轉攻勢,反問李德道,“師兄,你自己怎麽不喝呢?”
    李德笑了,“因為我用不到啊,我走這條路走了多少次了,我心裏有底。”
    孫必振舉著試管,心裏卻在發怵——他之前打過李德,但李德並沒有報複,他擔心李德會在藥裏加料,但劉易斯和召潮司正不耐煩地看著他,李德也露出一副人畜無害的笑容,他實在不好意思不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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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於是,孫必振一咬牙,仰頭喝幹了藥劑,藥一入口他就後悔了,因為這藥水的味道和哇哈哈無異。
    “這……這不對吧?”孫必振指著試管問,“這個味道……這不是哇哈哈嗎?”
    “什麽哇哈哈?這藥就這個味兒。”
    李德沒有再多解釋,見三名同伴均已服藥,他帶頭跳入了焦灼之窗,劉易斯和召潮司緊隨其後,隻留下孫必振愣在原地。
    孫必振看向王金貴,對方把垃圾箱抬了起來,朝他露出嗔怪的表情。
    “別磨嘰,趕緊走。”王金貴抱怨。
    “我有些害怕,您行行好,能不能從背後推我一把?”孫必振雙手合十,誠摯地懇請道。
    “推你一把?”王金貴放下垃圾箱,臉上露出了不易察覺的笑容,“可以,樂意之至。”
    半秒後,在孫必振反應過來之前,王金貴已經抓起了他後背的衣服,像拎一條野狗那樣把他拎了起來,丟向了焦灼之窗。
    然後,然後就是一段漫長的下墜……
    孫必振不敢睜眼,也沒法呼吸。起初,他隻感到一堆油膩溫暖的東西在摩擦他的麵頰和手足,隨著他的下墜,那油膩的東西開始變燙了:他的頭頂開始發燙,逐漸燙得無法容忍了!
    孫必振慌了神,他想施法庇護自己,但,一來,他的炁不足以蔓延到頭頂,二來,此刻的他張不開嘴,根本念不了咒,隻能默默忍受著頭皮處傳來的痛楚。
    終於,在長達四十五秒的墜落後,頭頂著火的孫必振落在了地麵上,他的身上連一點火星都沒有,頭發卻燒著了,而且火勢仍在擴大。
    “師兄!師兄救我啊!”
    孫必振還是睜不開眼,他急得原地打滾,這時,李德跑過來,將一發堿水咒丟到了孫必振頭頂。
    堿水和火焰相碰,隻聽得“呲啦啦”一陣尖銳的爆鳴響過,孫必振頭頂的火焰熄滅了,他的頭發燒掉了五分之四,但好歹沒傷到頭皮。
    “哈哈哈哈!”李德大笑起來,看著孫必振狼狽地爬起身。
    “你找死!!”召潮司生氣了,她一把薅住了李德的衣領,沙包大的拳頭揮到了李德麵門前五厘米處,卻在中途停了下來。
    召潮司有讀心的能耐,一經接觸,她立刻讀取到李德的苦心,悻悻地鬆開了他,走到一旁不說話了。
    劉易斯扶孫必振站了起來,她不知道李德為什麽要捉弄孫必振,但她看李德笑得開心,還以為這隻是他們師兄弟間日常開的玩笑。
    大笑後,李德走上前,拍了拍孫必振的肩,耐人尋味地說道,“師弟,莫怪師兄小心眼,如果我不這麽做,張蓮旭那癲婆遲早會弄死你。得,這就是以眼還眼,咱哥倆自此扯平啦!”
    孫必振心有餘悸地喘著粗氣,他本想發火,但奈何李德說得在理,他也隻好強裝笑容,朝李德豎起了右手大拇指,讚道:“多謝師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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