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鬱刃之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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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午七點,獵人張準時醒來,他翻身起床,到洗手間衝了個涼水澡。
    獵人張是來商京休假的,他下榻於商京東王庭紀念館旁的一家酒店,前些天,這家酒店附近發生了嚴重交通事故,因此房間價格很便宜。獵人張不是個迷信的人,他不怕晦氣,隻要房間價格合適,他就很樂意住在這裏。
    擦幹身體後,獵人張望著鏡子中的自己,做了個鬼臉,他太陽穴上的傷幾乎痊愈了,可惜還是留下了永久性的傷疤。
    “我得給獵人王的兒子買點東西。”獵人張自言自語,他一直惦記著這件事。
    獵人張穿上了製服,然後在製服外套上了一層偽裝,走出門去。
    吃完早餐後,獵人張回到房間,穿著衣服躺在了床上,繼續睡覺:對他而言,休假就是換個地方睡覺,僅此而已。
    對於掌握炁的人而言,睡眠是遁入法門的方式之一,睡夢之中,獵人張的法相在法門邊緣遊走。
    獵人張的法相是一條渾身長滿常青藤的獵犬,獵犬身軀上無有血肉,僅有木質零件,它的牙齒是木屑,舌頭是葉片,眼睛是兩顆紅色漿果,皮毛由植物莖稈編織而成。
    獵犬行走在法門的邊緣,它踩在一灘乳白色的沙子上,遠遠看向空中渾圓的白色法門:凡是需要“請神上身”的密教信徒,他們的法相都會經由法門進入凡世,無一例外。
    獵犬盯著法門看了片刻,它腳下的白色沙子四散爬開,法門之內無有死物,皆是活物,獵犬腳下渺小的沙礫,實則是無數白色小蟲。
    突然,法門側麵,一片朽木味道的炁襲來,卷起了地上的沙子,刮向了獵犬。獵犬俯下身子,身軀上的常青藤豎了起來,它看向炁的來源,一隻長著兩個腦袋的青紫色壁虎正沿著一根尖叫的神經節爬向此處,它身上沾著無數邪祟的殘骸,顯然是從法門深處廝殺至此。
    獵犬隱匿身形,靜靜觀察著壁虎的一舉一動。
    雙頭壁虎用長舌舔舐著自己幹燥開裂的嘴唇,它身上的鱗片是由一顆顆人類顱骨拚湊而成,顱骨彼此碰撞,發出令人膽寒的聲響。
    遠看去,壁虎好像長著兩顆同樣的腦袋,但獵犬定睛細看,卻發現並非如此:壁虎法相的兩顆腦袋並不一樣大,顏色也並不一致,一顆腦袋是青黃色的,另一顆則是青紫色。
    壁虎沒有察覺到獵犬的存在,它沿著神經節爬向法門,一塊塊青紫色的皴皮落在了沙地上,白色小蟲們爭搶起來,蠶食著壁虎的皮屑。
    壁虎離開後,獵犬警覺地抬起了前爪,想要跟上去看個究竟,但它機警地察覺到了另一股炁,一股滔天巨浪般的炁,一股帶著沙林毒氣和無盡瘋狂的炁。
    法門正對著的血肉虛空中,一襲紅袍穿越氣管,出現在法門前方。
    不,不是紅袍,而是白袍,白袍被血染紅,因此變了顏色。
    白袍下方的神隻不可直視,但祂現身的那一刻,法門之內響起了《地獄中的奧菲歐》,隻是樂隊內的弦樂全都換成了板胡,管樂則換成了嗩呐。
    音樂聲跑調、失諧、沒有旋律,如此歡快而瘋狂的音樂,如此傑出的梵婀玲演奏,如此諧謔的神格……隻可能來自某一位不可名狀的神隻。
    是了!是笑神!是笑神本尊!
    獵犬不自覺地露出了詭異笑容,它抵抗著笑神的偉力,撇開了頭,將自己的身軀埋在沙地裏,維持著緊繃的理智。
    不可名狀之笑神將一隻生有六指的、猩紅色的斷手伸進了法門,就像玩偶師操縱提線木偶,笑神本尊正操縱著什麽……
    獵犬隻感覺天旋地轉,他向農神祈禱,保佑它不要被笑神發現。
    終於,在一陣腥風血雨後,潔白的沙漠被笑神的肆意狂笑之聲染成了紅色,笑神大笑著離去,隻留下一片殷紅。
    伴隨著地獄神祗的離去,獵犬終於抬起頭來,抖了抖身上的紅色碎肉,看向純白色的法門。
    是什麽事情,需要笑神躬親操弄?
    獵犬感到一陣好奇,它看向沙地上,看向那隻雙頭壁虎留下的青紫色皮屑:食用了皮屑的白色小蟲已經死了一大片,盡管如此,這些小蟲還是前仆後繼地朝皮屑爬動,它們吃皮屑,吃笑神留下的碎肉,也吃同類的屍體。
    獵犬猜到,一定是那雙頭壁虎引發了笑神的親臨,它抖擻精神,朝著法門狂奔而去。
    ……
    凡世,獵人張從夢中驚醒,他用一記鯉魚打挺翻身起床,帶著一臉的冷汗走向窗戶,一把拉開窗簾。
    窗戶開著,獵人張縱身跳了出去,追尋那股朽木的氣息,在建築物間跳躍前進——雖然沒有接到通知,獵人張卻是第一個發現鬱刃司行蹤的調查員。
    按理說,獵人張沒有必要參與此事。首先,他是武都防剿局的雇員,不隸屬於商京防剿局;其次,他現在正在休假,沒有工作的必要。
    但出於好奇,也是出於對自己法相的尊重,獵人張走出酒店後,果斷地為自己注射了一針“濕婆”,他用炁震碎了身上的偽裝,掏出防剿局配發的迷你傳呼機,警告總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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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裏是獵人張,商京虹橋,疑似有大祭司現身。”
    發出警告後,獵人張抽出藏在腰帶後方的漫長之冬,朝著炁傳來的方位跑去。
    獵人張抵達地點時,正好看見鬱刃司從窗戶裏跳出。
    來不及多想,獵人張使出了飛簷走壁的武藝,追著鬱刃司來到了單元樓屋頂上。
    被沙林毒氣逼退的鬱刃司正處在理智人格的控製下,他發覺身後有人在追,下意識地以為是孫必振,冷哼一聲,停下腳步,轉身看向對方。
    “你是誰?”
    發現追兵並非孫必振,鬱刃司的理智人格有些納悶。
    “這裏是申國防剿局,獵人張,現在開始執法。”
    獵人張踏一記天罡步,亮出了兩隻手臂,寒光閃爍的漫長之冬劃開了防彈風衣,露出了尖利的刀刃。
    鬱刃司聽不懂申文,但他見對方和自己一樣,都是玩兒匕首的,頓時來了興趣,用地獄銘文說道:
    “有意思。”
    話音未落,鬱刃司橫過手中的匕首,一道墨綠色的光朝獵人張的雙眼射去。
    沒有任何速度比光速更快,但那墨綠色的光並非凡世之太陽光,而是地獄天光;地獄天光乃是地獄的皮癬,沒有太陽光那麽迅速,獵人張因此躲過了這一擊,但他還是暗自心驚。
    “天光?你是無相神的信徒!?”
    這句話,獵人張是用地獄銘文所說,鬱刃司有些詫異,沒想到眼前這個滿臉胡茬的中年人居然如此博學。
    無光地獄之內,少有人能識破他的伎倆,懷著一絲欽佩,鬱刃司獰笑道:
    “不錯,正是天光,但我並非天光的信徒,我隻是不學無術罷了。”
    獵人張臉上的汗毛豎了起來,他深知,眼前這個疑似大祭司的男人絕非凡人,他沒有把握戰勝對方,是戰是逃,成了一個問題。
    從獵人張發出警報到現在不過三分鍾,如果不出意外,商京防剿局需要至少五分鍾才能抵達,但高手之間的戰鬥往往會在一分鍾之內結束,支援趕到現場,頂多洗洗地、收收屍。
    獵人張不願逃跑,眼下,隻有全力以赴,沒有退路!
    懷著魚死網破的想法,獵人張不敢再隱藏後手,直接亮出了六臂,四把漫長之冬像切紙一樣切開了防彈風衣。
    除了四把匕首外,一杆槍身通紅的長槍橫在了獵人張身前,荷花香氣彌漫開,獵人張的瞳孔變成了金黃色。
    之前在列寧格勒同鮫人作戰時,他需要用炁抵禦鮫人的幻術,因此沒有餘力使喚法器,但這次不同了,這次,敵人似乎沒有使用幻術,獵人張因此可以召喚法器助戰。
    “我乃防剿局獵人張,來與我決一死戰!”
    言出法隨,獵人張舉起法器長槍殺向鬱刃司,二人的炁率先對抗在一處,像一張巨大的屏風立在了半空中。
    原本湛藍色的青天變作紫紅,橘黃色的太陽被黑色和白色所取代,天日變色,叢生異象,此乃大能廝殺的預兆。
    有法器相助,獵人張的攻擊勢大力沉,每一擊都極盡凶狠。
    鬱刃司用匕首防範,可一寸長一寸強,匕首怎麽擋得住長槍的攻擊?雖然鬱刃司迅速揮動匕首,攔下了五分之四的攻擊,還是有五分之一落在了他身上。
    皴皮和青紫色的血落在屋頂,擴散開,漸漸形成了一個惡毒的字符,獵人張的注意力太過集中在鬱刃司身上,以至於沒有發現這點。
    鬱刃司麵有喜色,他突然說出了一連串的話,獵人張每命中他一次,他就說出一句話,連起來好像一首詩。
    “傷害我!更用力地傷害我啊!把我掰開!把我切碎!把我撕爛!”
    獵人張停止了攻擊,後撤三步,看著滿身創口的鬱刃司,他隻感到一股寒意從腳跟一直擴散到了發尖。
    “你是殘麵的大祭司?”獵人張麵無表情地問。
    殘麵的神恩會讓信徒感知不到痛苦,信徒不知道何為疼痛,因此不會規避致命傷,獵人張見鬱刃司竟然對自己的致命攻擊不管不顧,下意識地認為對方是殘麵的信徒。
    鬱刃司笑著搖了搖頭,否定了這一答案。
    “並非如此,隻是,這具身軀從來不屬於我,現在,你好好看看自己做了些什麽吧,哈哈哈哈哈……”
    話音落下,鬱刃司的理智人格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那個名為蘭凱爾的瘋狂人格。
    蘭凱爾占據身體後,他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鬱刃司瘋狂地大叫起來,痛苦讓他麵目猙獰,青紫色的血順著他高瘦的身軀流下,在屋頂上繪製出一個地獄銘文,銘文曰:
    “凡傷我者,十倍奉還。”
    “疼!!疼疼疼疼!!!”
    鬱刃司嘴唇歪斜,像野獸一樣四肢著地,他的骨骼仿佛要脫離肉身,軀體劇烈顫抖,痛苦加劇了他的瘋狂,或者說,正是這種無法忍受的苦痛折磨,才逼瘋了名為蘭凱爾的人格。
    “真是瘋子……”獵人張看穿了鬱刃司的打算,舉起長槍護在胸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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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鬱刃司像提線木偶一般緩緩站了起來,他的左臂脫臼了,匕首捏在了右手中,發起了進攻。
    傷勢絲毫沒有減緩鬱刃司的動作,他口吐白沫,瘋狗一樣撲向了獵人張。
    獵人張用長槍阻擋,但鬱刃司根本沒當回事,長槍刺入他的腹部,槍尖貫穿而出,被擊穿腹部的鬱刃司仍在向前。
    獵人張麵露難色,他向側麵猛推長槍槍柄,這一推,長槍槍杆直接撕開了鬱刃司的肚子,但依然沒能阻止鬱刃司前進:哪怕渾身是洞、肚皮開裂、內髒流淌,鬱刃司仍朝著獵人張殺去。
    一切都發生在瞬息之間,鬱刃司右手持刀,在獵人張臉上猛戳三下。
    獵人張則用四隻手臂舉起漫長之冬,將武器釘在了鬱刃司的雙肩上,用全力將他擊倒在地。
    四把漫長之冬紮在了鬱刃司肩上,將他釘在了屋頂。
    鬱刃司動彈不得了,他抽搐著,無意識地揮舞匕首,口中念著一些凡人聽不懂的語言。
    獵人張也受了重傷,頭部傳來撕心裂肺的痛苦,左眼瞬間失去了視野,鼻梁上方鮮血流淌,但他用強大的意誌力維持著理智,耗盡最後的力氣撿起長槍,走向釘在屋頂上的鬱刃司。
    鬱刃司的理智人格回到了身軀上,他露出了陰森的笑,稱讚道:
    “恭喜你,你毀了我最喜歡的軀殼。”
    獵人張已經聽不見聲音了,劇烈的耳鳴聲充斥著他的腦海,獵人張隻剩下一個念頭:在自己倒下之前,除掉鬱刃司!
    於是,獵人張舉起長槍,不顧一切地朝著鬱刃司的胸膛刺去。
    說時遲那時快,鬱刃司的頭顱爆開了,一條長達半米的鐵線蟲破顱而出,朝著獵人張的麵門衝去。方才它驅使蘭凱爾刺傷獵人張的麵部,並不是為了取勝,而是為了切開皮膚,方便它鑽入麵門、切換宿主。
    並非隻有人類才能升格成大祭司,隻要具備神格,任何生物都可以成為大祭司。
    鬱刃司實則是已死珊瑚之神的直係子嗣,其名為鬱刃之牙,它的真身乃是寄宿在蘭凱爾顱內的鐵線蟲,蘭凱爾隻不過是遭到鬱刃司寄生的傀儡。
    “可憐的蘭凱爾終於解脫了,現在輪到你了!”線蟲張開口器,露出了鯊魚一樣又小又密的黃色牙齒,咬住了獵人張的麵門。
    萬幸,獵人張留了最後一手:他掏出藏在袖子裏的降魔杵,用全身力氣刺向線蟲。
    尖銳的降魔杵紮進了線蟲的身體,但鬱刃司死死咬住他的麵皮不肯鬆口,獵人張不惜代價地猛力一拽,他的左半張臉被鬱刃司撕了下來。
    鬱刃司發出尖叫,獵人張用五隻手攥住鐵線蟲又細又滑的軀體,第六隻手握著降魔杵,將對方釘在了地上。
    做完這些後,獵人張徹底失去了意識,事已至此,他已然心滿意足,死而無憾了。
    獵人張麵帶笑容和鮮血,身軀搖晃,隨即倒在了屋頂上。
    鬱刃司痛苦地扭動著身軀,它沒有眼睛,隻能憑借炁分辨方位,但獵人張早已耗盡了炁,它因此分辨不出具體方位,隻能胡亂摸索著。
    終於,它的尾巴觸摸到了一處血泊,那是獵人張流出的鮮血,憑借血泊的指引,鬱刃司找到了獵人張的位置。
    鬱刃司狂笑起來:“哈哈哈……終歸還是我勝了!”
    狂笑過後,鬱刃司用牙齒咬住屋頂的混凝土,悶哼一聲,生生拽斷了自己的軀體,掙脫了降魔杵的束縛。
    一聲慘叫後,鬱刃司斷成了兩半,青紫色的血順著斷口流出,但它已經顧不得許多了,隻要能寄生在獵人張身上,一切犧牲都不足一提,他慌忙朝著血泊蠕動身軀,想要趕在血流幹之前鑽進獵人張的身體。
    就在這時,一群申國土生土長的麻雀落在了鬱刃司身旁,其中一隻試探性地用喙啄了鬱刃司一下。
    被鳥喙擊中,鬱刃司本能地扭動起來,這一下反而激起了麻雀的捕食本能,它遲疑片刻,確信這條蟲子隻是大了點,沒什麽了不起的,於是用喙叼起了鬱刃司。
    “什麽?”
    失重感傳來,鬱刃司頓覺不妙,它用炁視察著周身的情況,隻看到一群普通的麻雀。
    “放我下來!凡世的蠢鳥,放我下來!!”
    鬱刃司用地獄銘文大喊,地獄銘文雖然見而知意,奈何麻雀根本就不在乎什麽意義,它的眼裏隻有吃食,這正是“人為知己死,鳥為吃食亡”。
    麻雀開始了吞咽,鬱刃司三分之一的身體被它吞了下去,鬱刃司害怕了。
    “放我下來,求求你!放我下來吧!求你了!!”
    鬱刃司淒厲地求饒,但麻雀根本聽不懂。
    “不!!!不!!!你這低等生物!放開我!!混蛋!!畜生!!天殺的賊種!!!”
    漸漸地,鬱刃司的聲音消失了。
    飽餐一頓的麻雀撲扇著翅膀打算起飛,突然一頓,倒在了地上抽搐起來,很快死去了。它毛茸茸的胸脯上顯現出一圈小小的黑色死咒,死咒曰:
    “卿寧酩酊,凝渺神離。”
    這是一句隻有地獄生物才懂的髒話,見而知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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