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單刀直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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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獄之內,獵人王根據麋鹿之鬃的線索穿越了皰疹平原,他的炁是如此駭人,以至於地獄生物避之不及,原本凶險的皰疹平原在他麵前變得一馬平川。
    半途中,獵人王遇見了鎏金司的隨從,但他們隻是遠遠望了一眼便打道回府了,原因很簡單:他們認出了獵人王身上的製服。
    一身防剿局的製服足以嚇退大祭司的隨從,真可謂人靠衣服馬靠鞍。如果說,警察穿上尋常百姓的衣服成為便衣警察,那麽防剿局調查員穿上警服就成為便衣調查員,足見防剿局在人間的地位。
    雖然防剿局在人間勢力龐大,其在無光地獄內的勢力卻微乎其微,這不是沒有道理的:防剿局存在本身就是為了處理密教在人間製造的混亂,地獄不歸他們管轄,這也是劉易斯等人選擇從地獄偷渡到西京的原因。
    出於這點,防剿局的特務在地獄好有一比:就好比鳥在水中、魚在樹上,即便有生擒祭祀之威能,想要出入地獄,他們還得依靠密教信徒的門和窗。
    這也是無奈之舉:防剿局管轄下的門屈指可數,窗就更不用提了,由於窗的不穩定性,開啟窗的請示文件領導從來不給批,調查員們隻能自己偷摸兒使用。
    如上所述,當獵人王橫跨皰疹平原時,連鎏金司都不敢找他的麻煩;可當獵人王望著朗德爾雪域連綿的白色丘陵時,他卻禁不住頭疼起來,自言自語道:
    “我上哪去找件衣服?”
    獵人王頭疼的事有兩件。
    其一,他進入地獄時頭腦發熱,竟然忘記了換衣服,穿著防剿局配發的風衣就下來了,而且沒有帶備用的衣服。
    其二,防剿局在朗德爾雪域內沒有設置“門”,如果目標人物通過簡明鎮內部的地獄之門返回凡世,他也隻能冒險通過同一扇門返回,否則多半會跟丟對方。
    正頭疼時,獵人王已經跨過鎮外的白色菌絨地毯,來到了簡明鎮的檢查站點。
    “麋鹿鬃”靈藥的指引到這裏就結束了,他隻能憑借經驗繼續前進,但目標十分明確:無論獵人王追尋的人是誰,他們不遠萬裏來到此處,肯定進入了簡明鎮。
    獵人王來到了小鎮外圍的鼠人聚居地,原本圍著檢查站的鼠人們被強者的炁所吸引,呼啦一下湧了上來,但當它們看清獵人王的著裝時,又呼啦一聲作鳥獸散。
    雖然被獵人王的著裝嚇跑,鼠人們卻沒有聲張,連一句“防剿局來了”都沒有喊,乍看之下這似乎有悖常理,細想之下卻相當合理。
    鼠人們隻是暫住在鎮子外圍,它們的聚落除了銷贓和雇凶以外沒有其它價值,估計沒人會費工夫洗劫他們的聚落。
    “喊是不可能喊的,防剿局的調查員膽敢堂而皇之地出現在這裏肯定有他的道理,何苦得罪調查員呢?”
    抱著這種想法,鼠人們四散逃去,受雇於人的家夥興許會去通報它們的主子,餘下的鼠人則拖家帶口地躲了起來。
    原本吵鬧的小鎮邊界瞬間安靜了下來,隻剩下一名穿著絲綢袍子、笑容微妙的黃棕色鼠人逆向而行,湊到了獵人王的腿邊,恭敬地鞠了一躬。
    獵人王低下頭,看著黃棕色鼠人臉上的笑容,冷漠地問:“他們都跑了,你為何不跑?”
    “因為不怕。”
    “為何不怕?”
    棕黃色鼠人嬉笑著反問:“不怕就是不怕,嘿嘿嘿……您是調查員吧?”
    “這還用問麽?”
    獵人王饒有興趣地舉起了右手,手中捏著一片裹著糖衣的靈藥,隨時準備服用。作為防剿局精銳中的精銳,獵人王是如此的謹慎,甚至對一隻鼠人充滿了戒備。
    “您別誤會,我不害怕並不是因為我有能力自保,而是因為我此前見過和您一樣的調查員,他們都是很守紀律的人,像我這樣的小商小販,他們是不稀得傷害的。我想,您多半和他們一樣。”鼠人操著一口地道的西北口音解釋道。
    “嗯,你猜的不錯,我們確實比較守紀律。”獵人王認可地點了點頭,“但是,正因為如此,我們也不和密教的人做生意,你還留在這裏做什麽?我不想買你們種的蘑菇,也不想買打火機。”
    “獵人先生,我猜您一定是在找人吧?”鼠人竊笑道。
    獵人王來了興趣,他先是下意識地點頭,然後搖頭,最後仔細想了想,索性點頭承認道:
    “是,被你看出來了。”
    “那您可來著了,隻要您想找的人進過鎮子,我就有辦法讓您找到他。”
    說著,鼠人從絲綢長袍中摸出一隻袖珍的白色馬克杯,杯上寫著一個英文單詞:pass指南)。
    杯子中盛放著一種帛青色的藥劑,藥劑在常溫下不斷沸騰著,不斷噴發出青金色的細小火花,散發著清雅的山穀百合香氣。
    “此乃‘鬆下童子’,您一定聽說過這個藥。”鼠人昂起腦袋,一臉得意地說道。
    聞到那藥水的香味後,獵人王險些喜形於色,他沒想到鼠人們居然有製作這種藥的工藝,但他抱胸站著,裝出一幅滿不在乎的樣子,做好了砍價的準備。一旦讓對方知道了自己感興趣,再想砍價就難上加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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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嗎?你具體說說吧。”獵人王明知故問道。
    “那您可聽好了,”鼠人開始了繪聲繪色的講述,“當年重耳為君後,分封群臣時不知何故,居然跳過了介子休。介子休於是攜老母隱居於深山,他進山時用老母的衣衫做藥引,煉就了這副靈藥。因此介子休可以通曉山路,從山內采摘野菜野果為食,重耳卻覓他不得。介子休能得此神通,全憑這‘鬆下童子’的靈藥,這味靈藥可以指點迷津、撥雲見日,當然,價格也不菲呢,嗬嗬嗬……”
    獵人王點點頭,“既然需要衣衫做藥引,那還是算了吧,我沒有目標的衣物。”
    “沒關係,我有啊!”
    說著,鼠人用左手舉起馬克杯,右手則掀起絲綢長袍,露出了長袍下方的口袋:絲綢袍子下方密密麻麻縫著近二十個小口袋,每個口袋裏都裝著一遝黑白照片。
    “您看那裏!”
    鼠人伸右手指向不遠處的一間矮屋,矮屋上方,一隻瘦小的棕毛鼠人探出頭來,朝獵人王招了招手。
    棕毛鼠人藏在矮屋房頂的雜物堆中,它手裏捏著一個老式的膠卷照相機,躲在一條灰色的毯子下方,和背景混為一體。
    獵人王居然沒發現這個躲在暗處伺機照相的鼠人——鼠人們最擅長的就是隱藏身形,它們在這方麵有著與生俱來的優勢。
    黃棕色鼠人搓手笑道:
    “實不相瞞,我們收集了十五天內所有到達此處的人類照片,並從他們身上獲得了衣物纖維。隻要您相中了某人,不消一刻鍾,我們的藥劑師就能調製出對應的追蹤靈藥,物有所值!貨真價實!”
    獵人王確實心動了,他聽說過這味靈藥,也確信鼠人們沒膽子欺詐他。獵人王撓了撓鼻子,問鼠人道:“能否先讓我看看你的照片?萬一我要找的人不在其中呢?”
    “這個當然可以,我們最守規矩了,您請看吧!”
    鼠人從口袋中取出那些照片,堆成一摞,踮起腳尖遞給了獵人王。
    獵人王翻看起來,簡單看過幾張後,他不禁驚訝於那些照片的清晰程度:沒想到,鼠人們用粗劣的道具也能照出這樣清晰的畫片,真是鼠人不可貌相。
    在查看了半遝照片後,獵人王發現了目標,他取出那張黑白照片,將其餘的照片還給了鼠人。
    “讓我想想,我身上沒有多餘的靈藥,也沒帶通行金箔,用寶石換可以嗎?”獵人王舉著照片問。
    聽獵人王這麽說,鼠人露出了驚詫的目光,表情僵硬的點了點頭:
    “當然可以,既然您知道規矩,那就方便多了,我給您報個價:五克拉!”
    在地獄中,人間的貨幣是毫無意義的,信徒們用於交易的一般等價物首選靈藥,其次則是一種名叫“通行金箔”的貨幣;所謂通行金箔,其實是黃金按一定的規格鑄造成的小金條。除了通行金箔,另一種通用貨幣就是寶石,因其比黃金更輕、更方便攜帶,經驗老道的信徒們往往更鍾愛攜帶鑽石而非通行金箔。
    獵人王沒有討價還價,他摘下蘇式軍帽,從帽子裏取出一隻天藍色的小布袋,從袋中倒出幾顆白鑽,攤開掌心展示給鼠人看。
    “你要不要驗一下?我估計隻多不少。”獵人王客氣地問。
    鼠人哆嗦著毛茸茸的小手,將獵人王手掌中的鑽石,一顆一顆,小心翼翼地捏到了口袋裏,誠惶誠恐地說:“不必了,能和您做成生意實屬榮幸,請您稍等片刻,我去取藥。您放心,我是守信用的商人,不會拿了貨款就潛逃的!”
    獵人王對此沒有意見,他收好鑽石戴上帽子,將目標的黑白照片交給了鼠人,看著它一溜煙地消失在了棚屋建築群中,靜靜等待著。
    約三分鍾後,鼠人捧著那隻冒著青色火星的白色馬克杯,一路嚎叫著跑了回來。
    “誒呀,您看!這就是‘鬆下童子’呀!誒呀,燙,好燙!”
    鼠人高舉著馬克杯,滾沸的藥劑燙得它嗷嗷叫喚,手掌上的毛幾乎被燎著了,但它依然高舉著杯子不敢鬆手。
    獵人王一把攬過馬克杯,朝杯子裏看了一眼,帛青色的靈藥冒著火星,發出縷縷清香。
    鼠人累得連連喘氣,隨後伸出舌頭舔著自己焦黃的手掌,用顫抖的聲音解釋道:“這個藥歸您了,但我有個不情之請:請您不要告訴別人這個藥是我賣給您的,我可得罪不起秘教信徒!”
    “知道了,我不會說的。”
    獵人王端著馬克杯,走向了簡明鎮的檢查站。
    在他身後,那隻棕黃色鼠人搖了搖沾滿唾沫的手,小聲喊道:“很高興和您做生意,歡迎下次惠顧!”
    獵人王是個信守承諾的人,他頭也不回地喊道:“我沒見過你,我們也沒做過生意。”
    簡明鎮的檢查站,鏽跡斑斑的保安室裏,戴著灰麵具的檢察員打了個哈欠,他自言自語道:
    “好無聊啊。”
    話音未落,有趣的事情就發生了:獵人王朝著崗亭走了過來。
    檢察員打著哈欠,扭頭看向了腳步聲傳來的方向,他的臉在那一刹那凝固了,表情好像凍在了他臉上,但活麵具出賣了他的想法。麵具的眼眶變成了圓角矩形,嘴巴則長大到了誇張的程度,麵具上若隱若現的灰色肌腱抽搐著,完全是一幅“我今天就要交代在這兒”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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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等獵人王開口,檢察員率先做出了反應:他一腳踹開了崗亭旁邊那歪歪扭扭的金屬門,伴隨著鐵門前後搖晃發出的金屬刮擦聲,他邁著奔命的步伐狂奔向鎮內,沿著漆黑的瀝青小路,像孫悟空第一次看見大海那樣奔跑著,沿路播撒著眼淚和鼻涕,用一種足以媲美女高音的音調,歇斯底裏地尖叫著:
    “防剿局!是防剿局!防剿局!防剿局!”
    尖叫聲很快吸引了瀝青小路兩旁的密教商販,他們一臉困惑地看向尖叫聲傳來的方位,然後轉頭看向另一邊,望著檢察員狂奔而去的背影,一臉懵逼地回味著“防剿局”三個字。
    過了半秒鍾,商販們配合默契地收攤打烊,在短短十五秒內清空了瀝青小路的兩側,隻留下飄揚的孢子粉塵和一地狼藉。
    檢察員一路狂奔到了鎮中央的區域,他顧不上喘氣,雙腿一軟,跪在了鎮中心的神祠前,朝神祠頂端的蟲珀舉起雙臂,用尖銳到破音的喊叫呼喚道:
    “大祭司!!大祭司!!救命啊!!大!祭!司!!”
    呼救之後,他一口氣喘不上來,憋暈了過去,以頭搶地,倒在了神祠前。
    神遊之際,他的嘴角依然抽動著,嘴型依稀是在念著“大祭司”三個字。
    很可惜,神祠的青銅大門隔音效果驚人,當代菲迪皮茨的哭號並沒有換來大祭司的注意,但在神祠附近,冒著炊煙的飯店裏匆匆跑出幾名廚師,他們統一穿著白衣白褲,戴著廚師帽,圍著黑色圍裙,雙手沾滿香料,渾身散發著胡椒的香氣。
    幾名廚師當中,帽子最高的男人是廚師長,他快步跑了過去,蹲在檢察員身旁,伸手探了探鼻息。
    確信對方隻是昏迷後,廚師長示意同伴們將檢察員抬進餐廳,他本人則站起身,在圍裙上擦了擦手,目光堅毅地看向了瀝青小路的盡頭。
    廚師長名叫張壘,他是染血獠牙的成員、胡椒司的門徒,是簡明鎮“李氏飯店”的二把手,是大名鼎鼎的李正熙的鐵哥們。
    張壘並不是琥珀教的人,他沒有出手的義務,但染血獠牙和精於算計的琥珀教不同:染血獠牙的信眾們信奉“煮”,信奉“煮”的人多半頭腦簡單但為人正直,張壘就是一個典例。
    麵對鎮子另一端襲來的炁,張壘自認為“能力越大,責任越大”,有義務迎戰來犯的調查員。
    “不能讓無辜的居民被調查員抓走!煮啊,保佑我吧!”
    張壘自言自語,他摘掉了廚師帽,畢恭畢敬地疊放整齊,塞進了圍裙上的口袋,又從袖口摸出一包調料。
    調料包的開口被粉色的小夾子夾住,張壘取下夾子,抖了抖料包,仰頭張開嘴,將裏麵的調料麵吞進了喉嚨。
    張壘是個廚子,神經大條的他也沒有隨身帶藥的習慣,這包靈藥是他裝在身上用來提神的,其名為“咖啡椒”,顧名思義,是一種含有高濃度咖啡因的興奮劑。
    靈藥的效力迅速生效了,張壘的表情變得扭曲,崎嶇的小路在他的視野中變得筆直,以至於可以一眼看到路的盡頭。
    路的盡頭,獵人王正邁著小碎步走向這邊,他的右手端著白色小馬克杯,不能走得太快,否則杯中的靈藥會灑出來。
    張壘沒有多想:防剿局的調查員單槍匹馬出現在這裏,肯定是為了獵巫!
    懷著這種刻板認知,張壘毫不猶豫地使用了“潤”,他沿著小徑走向前去,褐色的毛發逐漸浮現在他的體表。
    染血獠牙的信徒們侍奉煮,煮是烹獸之神、盛宴之神、香料與酒之神,煮賜予張壘的潤名為“德魯伊”,他能化身為熊,因此被餐廳的同事們戲稱為熊德。
    張壘的身軀漸漸膨脹,炁順著他咬緊的牙縫流出,身上的廚師服也發出線縫撕裂的聲音,最後承受不住張壘膨脹的身軀,整個爆開,露出了棕熊的毛發。
    化為棕熊的張壘將前爪重重拍在了地麵上,響動沿著瀝青小路衝向前去,驚動了閑庭信步的獵人王。
    獵人王沒有多想,不用動腦他也知道自己將要麵對什麽,於是他摘下護具,舉杯將“山路”靈藥一飲而盡,順手把馬克杯放在了地上,咂麽咂麽嘴。
    “一股覆盆子的味道,”獵人王評價道,“味道不錯。”
    瀝青小徑上,張壘衝鋒向獵人王,一時間地動山搖,熊的身軀如同滾動的巨石,向著獵人王所在之處猛烈衝擊。
    獵人王的步伐輕盈而敏捷,他在張壘逼近的前一刻跳到了小徑側麵,張壘一頭紮進了路旁的木屋中。
    木屋被撞倒,牆壁被撞得半毀,木屑和灰塵四處飛濺。
    張壘很快從灰塵團中殺出,他露出獠牙,咆哮著,試圖用巨大的爪子將獵人王撲到,但又被獵人王躲過了。
    幾輪撲殺都被獵人王靈活地躲開,終於,在張壘猛烈的攻擊中,獵人王抓住機會,靈活地轉身,一腳踢在了張壘柔軟的腹部。
    張壘發出一聲痛苦的吼叫,隨即停止了攻擊,停在了路中央抖了抖毛,碎屑順著他的毛發落在了地上,他麵朝獵人王,死死盯著對方,倒退了幾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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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壘已經沒有了最初的氣勢,雖然熊軀力量驚人,卻非常耗費體力;而獵人王甚至沒有服藥,僅靠自身實力就壓製住了熊形的張壘,二人的差距已經很明顯了。
    “別打了,你打不過我的。”獵人王勸道,“我隻是想借用兔絨之門,沒有別的意思,你現在就離開,而我不會傷害任何人。”
    “騙人!我才不信!”
    頭腦單純的張壘不願意信任調查員,他咆哮著重新發起了進攻,幾輪交鋒過後,張壘已經氣喘籲籲,他肩胛高聳,眼神也渾濁了,看來他已經無法承受熊軀帶來的重擔。
    但勇敢的張壘沒有退縮,他吼叫著衝向了獵人王,這次的攻擊要比之前幾次慢許多。獵人王以為張壘真的累了,他也放慢了節奏,試圖讓張壘意識到自己並沒有死戰到底的想法。
    獵人王上當了。
    張壘的衝鋒猛地加速了,它佯攻一爪,獵人王稍有猶豫,張壘便趁機變回了人形,僅留下了熊的雙爪,反身利落地送上一爪,猛地撕碎了獵人王的迷彩麵具。
    麵具被撕裂的瞬間,血液飛濺在瀝青路麵上,原本隱藏在麵具下的半張臉暴露在了天光之中。
    獵人王發自本能地側身躲避,強大的核心力量讓他避開了要害,但張壘的利爪還是劃過了他的左側臉頰,帶出一道深深的傷口。
    這是輕敵的代價,但獵人王卻沒有絲毫動搖,他後退三步,站穩雙腳,堅定地挺直身體,目光沉穩,呼吸平穩,他的炁像平靜無風的水麵一樣靜止。
    獵人王看著氣喘籲籲的張壘,讚歎道:
    “很好。”
    獵人王伸出左手撓了撓臉上的傷口,防護麵具的側麵被張壘的抓撓切碎,但也隻是扯掉了獵人王麵部的一塊表皮,傷口徐徐滲出血液,很快就會凝固。
    即使是脾氣最好的獵人也不能對這種攻擊熟視無睹,獵人王用左手從背後的畫板中抽出了一張a4白紙。
    “以眼還眼,以牙還牙。爾有所犯,必有代價。”
    獵人王念起北風司的還擊咒,將一早藏在右手中的糖衣藥片捏碎,丟進了嘴裏。
    張壘認出了這句咒語,他心頭一驚,弓腰直起身,一臉不可思議地看著獵人王。
    “那個咒我認得,你認識北風司?那個叛教的北風司?!”
    “是啊。”
    獵人王笑了,他用右手雙指夾住a4指,在身前比劃出一個十字,a4紙頓時浸滿了血,由白色變成了大紅色,血順著紙滴在了黑色的瀝青路麵上,好似繁花。
    張壘目瞪口呆地看著獵人王,隨後死死捂住了咽喉,突然襲來的痛苦讓他渾身無力、視線模糊,止不住地犯困,最後,他身體一軟,倒在了路麵上。
    獵人王丟了那張紅紙,甩幹手上沾著的血,順手摘下破損的麵具丟在了路旁,麵無表情地走向前去,邁過了張壘的身軀。
    跨過張壘時,獵人王自言自語一般說道:
    “我切的是腹部,你捂住喉嚨做什麽?”
    沿著瀝青小路,獵人王慢慢前進,最終來到了鎮子中心的神祠前。
    張壘的同事們躲在餐廳的玻璃窗後,戰栗著看向屋外,當獵人王出現在他們視野中時,其中一人當場嚇昏了過去。
    獵人王沒有理會這些家夥,他默默走到神祠門前,看著那黃銅鑄成的大門,伸出右手,敲了敲。
    “有人嗎?”
    獵人王很禮貌地站在原地等待著,過了大約三十秒,門“吱呀”一聲開了。
    門後走出一隻白毛鼠人,它穿著橘黃色的衝鋒衣,下身則是同樣顏色的褲子。不知為何,它上衣拉鏈的拉頭癟了。
    “您是哪位?遊客嗎?有預約嗎?”鼠人睡眼惺忪,鼓著腮幫子問道,它左手裏還抓著半塊沒吃完的薩其馬。
    “你好,我想借用一下兔絨之門。”獵人王彬彬有禮地說。
    獵人王背著手望向神祠內部,由於身高差距太大,他並沒有看到為自己開門的人。
    “哦,好的,你是在哪個站點下的單?有票據嗎?”
    蓼葒司似乎還沒睡醒,語氣帶著滿滿的困倦,它把手中的半塊薩其馬整個塞進了嘴巴,也不管手上還沾著蜂蜜和葡萄幹,揉了揉眼睛,然後抬頭看向了獵人王。
    身高一米九的獵人王站在身高一米五的蓼葒司麵前,低下了頭,麵無表情。
    二人對視的那一刻,半徑五米內的空氣凝固了。
    地獄是個活物,它喜歡折磨凡人,也喜歡欣賞精彩的殘殺或死鬥,強者在它體內相遇一定會引來它的注意,時間為之變慢,仿佛停滯,這樣的環境下,人與人的廝殺觀賞起來才更盡興。
    炁湧動,像發酵爆開的麵團,像海底噴發的火山,像劇烈燃燒的銅。
    朗格爾雪域中,一束淡綠色的光一閃而逝,一件支離破碎的衣物飛上了高空,在天光的照映中閃爍著深綠色的榮光。
    那是一頂蘇式軍帽,軍帽上的紅色五星已經完全蒸發,隻留下軟塌塌的帽子徐徐下墜,落向簡明鎮的邊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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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獵人王撞碎了餐廳的外牆,倒在了一灘豬油中,在他的額頭上,一條深紫色的瘀傷緩緩浮現。
    “艸。”獵人王忍不住說出了髒話。
    在嘈雜的尖叫聲、建材落下的響聲以及豬油流淌的粘膩聲中,獵人王睜著眼睛看向天花板,他突然覺得,這麽躺著很舒服:隻要不起身,他就不用理會那些四散逃跑的秘教信徒,他就不用處理身上沾著的、很難洗幹淨的豬油,他就不必麵對那個白色的、身高一米五的大祭司。
    “我不知道這裏會有大祭司……早知道就這麽躺到退休就好了,我幹嘛要接這個案子呢?”獵人王這麽想到。
    看著上方那搖搖欲墜的天花板,獵人王最終還是掙紮著站了起來,他抖落身上的豬油,伸出左手,試圖從身後取出一張a4紙,但已經太晚了,那些紙已經被豬油浸泡過了,粘在一起,完全不能使用。
    獵人王伸出右手,但他忽然發覺自己的右臂已經不堪使喚了,大概是斷掉了。獵人王咳嗽了三聲,他知道自己當下該做什麽。
    獵人王的風衣破了好幾處,一邊的袖子斷了,露出了整條左臂,他轉過身,一瘸一拐地走向後廚。
    黑色的瀝青小路上,煙霧逐漸散去,神祠前的地麵上漸漸露出一個長達五米的衝積扇。
    巨響過後,躲藏在建築中的異教信眾紛紛跑向了葒司,想要尋求庇護,但當他們看清蓼葒司的表情時,又很快尖叫著跑開了。
    蓼葒司袒露著上半身,臉上掛著一個凝固的笑,眼睛完全不眨,雙眼分別指向一個方向,整張臉上唯一在動的是一雙不停抽搐的眼皮。
    帶著這副瘋狂而又呆傻的表情,蓼葒司筆直地走向餐廳,她的上衣化成了碎片,橘黃色的殘骸隨風飄揚。
    蓼葒司胸前的絨毛完全炸起,走路時大幅擺動雙肩,像癲癇發作一般抖動頭顱,臉上的笑從六十度發展到了九十度。
    “沒有調查員能活著穿過我身後的門。”
    蓼葒司念念有詞,踏過破碎的門檻走進了煙霧繚繞的餐廳。
    炁從上方湧入,擋在蓼葒司和獵人王之間的牆壁轟然崩塌,二人被煙幕所吞沒,煙霧緩緩褪去,最終露出了對峙中的二人。
    蓼葒司緩緩後退了一步。
    “不要激動,調查員,興許我們還有得商量。”蓼葒司鬆開了握緊的拳頭。
    獵人王正站在數不清的碎木和一大攤油脂中,他垂著右肩,袒露左臂,左手中抓著一把閃爍紅光的熱碳,碳上的火星鼓動著。他的嘴角叼著一隻安瓿瓶,聽見蓼葒司的聲音後,他毫不猶豫地用牙齒咬碎了藥瓶,玻璃渣刺破了他的嘴唇,靈藥混著血,被他咽進了肚子。
    品級越高的靈藥,其副作用也越大,一切力量都是有代價的,若不是生命受到了威脅,獵人王不會輕易飲用這個藥。
    此藥名為“雅克提”,並非防剿局的藥,而是科教黑羊司的靈藥,是一種純粹的強心劑,用藥者將獲得短暫的藥性庇護,血液升溫、骨骼愈合,即使是脊骨斷裂的病危之人,借著藥性也能站起來跑馬拉鬆。
    當然,如此強大的藥性,其代價也是顯著的,服用雅克提的代價是,用藥者會在藥性退散後,心力衰竭,心髒停跳。
    “這個藥是李世界送給我的,沒想到在這裏喝了。”獵人王舉著火種,臉上的笑容絲毫不遜於蓼葒司。
    “放下,我們沒必要鬧到這個地步。”蓼葒司攤開手,示意獵人王保持冷靜。
    “不,很有必要。”獵人王咧嘴笑著,血順著他的嘴角流到了下巴上,“但我保證,在你救火的時候,我會經過你身後的那扇門,隻留下一片足以挽救的爛攤子,就像我身上這件大衣一樣。”
    “你不必那麽做,我會讓你過門的,我不殺人。”蓼葒司舉起雙手,笑容漸漸變得和善。
    “別裝了,大祭司,你我心知肚明……”獵人王的笑突然變得淒慘,他抓著熱碳的手鬆開了,任由火種落在了油脂當中,火舌頓時包裹了整個餐廳,並開始向外圍蔓延。
    “……看到那圈死咒我就都明白了。你怎麽好意思說你不殺人?”
    在獵人王和蓼葒司的左臂前端,各有一圈黑色的地獄銘文,這種位於手臂的特殊銘文,密教信徒們稱之為“死咒”。
    地獄銘文見而知義,獵人王左臂上的死咒意為“毋見至親,雙雙斃命”,而蓼葒司左臂上的死咒意為“宵小鼠輩,毋傷同類”。
    蓼葒司臉上的笑消失了,它看著火光中的獵人王,冰冷地說道:
    “強心劑救不了你,我至少有五種方法殺死你,你過不了我這關。”
    “是,我知道,所以我準備了這個。”
    獵人王將左手放到腰帶側麵,從暗層中抽出了一團棉花,脫脂棉被他手心的高溫引燃,徐徐化為灰燼,露出了藏在其中的藥瓶。
    獵人王抬起左手,將手中的器皿亮給蓼葒司看。
    那是一隻精美的鵝頸瓶,隻有拇指大小,通體呈檸檬黃,瓶口則是橙色,用紅色的蠟和鬆木封住,封口處貼著一張封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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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凡是藥性強烈的靈藥,都必須用特製的器皿封存,否則藥性就會流失,也正因如此,經驗豐富的信徒們僅憑裝藥的器皿就能認出靈藥。
    蓼葒司神情嚴峻,它知道這種鵝頸瓶裝的是什麽藥:此乃北風司的靈藥,“冰河世紀”。
    對凡人而言,“冰河世紀”是一種自殺用的毒藥,服藥之後,用藥者的炁會從外界吸取等比例的熱,炁越充盈的人承受的熱量越是驚人,周圍環境的溫度會直線下降,甚至能短暫接近絕對零度。
    像獵人王這樣有著海量炁的調查員,一旦服用冰河世紀,其所帶來的後果將是災難性的。
    蓼葒司很清楚,對方以冰河世紀相逼,她已經沒辦法再出手,否則隻會同歸於盡,但它仍放狠話道:
    “犯得上嗎?從今天開始,琥珀教會懸賞你的人頭,即使是防剿局也罩不住你。”
    聽到這句話,獵人王忍不住笑了一聲,慢慢放下了燒焦的左手。
    “想殺我的密教太多了,多一個也無所謂,再見吧,大祭司,祝你滅火愉快。”
    說罷,獵人王帶著勝利的笑容,筆直地走向神祠。
    在他身後,蓼葒司站在火光之中,聽著尖叫聲此起彼伏。
    地獄是活物,地獄內的火焰同樣有著自己的想法。火焰熊熊燃燒,尖嘯著蔓延至周圍的木製建築,沿著瀝青鋪成的小徑一路擴散。
    煙霧彌漫在空氣中,房屋倒塌的聲音與火焰劈啪燃燒的響聲交織在一起,信徒們驚恐地逃竄,但火勢蔓延得太快,有些人被火焰吞噬,發出淒厲的哀嚎聲,有人被火焰撲倒在街道上,轉瞬化作了焦炭。
    蓼葒司躊躇了片刻,如果現在去追獵人王,這場大火將無法挽回,最終,她無奈地衝向了火海。
    蓼葒司有著早晚各洗一次澡的習慣,下屬們在小鎮裏囤積了一定的水,水塔就建在神祠後方不遠處。蓼葒司衝向囤水的木製水塔,一拳擊碎了水塔的腿。水塔搖晃起來,在一陣掙紮後驀地倒塌,木頭的嘎吱聲格外刺耳。隨著一聲巨響,水塔轟然倒地,碎裂的木頭飛濺,水流四散飄蕩。
    火焰發出嗡嗡的聲響,有如受驚野獸般咆哮著,但蓼葒司很清楚,這點水量遠遠不足以撲滅這場大火,它使用炁聚集周圍的水,吟詠起藏文的咒語:
    “氤氳織霧,生蓬灑落,清霖賜救,偉哉天淚。”
    此乃琥珀神的天淚咒,隨著蓼葒司將炁注入咒語,以炁生水,水麵微微波動,漸漸升騰起霧氣,很快便化作烏雲,降下驟雨。
    雨中,火焰漸漸熄滅。
    蓼葒司被驟雨澆濕了皮毛,它身上的白毛耷拉下來,整個人瘦了一圈,狼狽而惱怒。
    望著遠處焦黑的廢墟和茫然走在街道上的傷員,蓼葒司緩緩回頭,看向大門洞開的神祠,露出滿懷殺意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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