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瘋貓傑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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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三點五十,西京一處廢棄地鐵站內,腳步聲沿著忽明忽暗的隧道傳出。
    三號地鐵站廢棄已久,隧道兩側牆皮脫落,貼滿了小廣告和詐騙廣告,地鐵軌道上布滿鏽漬,鹹濕的氣息順著軌道滾滾而來,似乎這條隱沒在陰暗之中的隧道通往某處海濱,但那顯然是不可能的——西京沒有海。
    隧道之內,手電光閃爍不斷,四人沿著濕冷的隧道走向前方:走在後方的三人戴著怪異麵具、身著黑色正裝,他們都握著手電筒,但隻有其中一人的手電還亮著,其餘兩人的手電筒已經很不爭氣地熄滅了;那僅存的、還在工作的手電筒也處在報廢的邊緣,掙紮著發出閃光。
    借著閃爍的手電光,三人的麵具一半隱沒在了陰影中:三副般若麵具分別被漆成了紅色、藍色和白色。
    在琥珀教內,等級最低的信徒連佩戴活麵具的資格也沒有,但為了表明身份,他們往往會佩戴普通麵具,這三副般若麵具就是如此。
    帶藍色般若麵具的男人不經意地拍打起手電筒,試圖讓它恢複正常,但無濟於事——手電繼續自顧自地閃爍著,男人的拍打絲毫沒有起效。
    或許是注意到了同伴的呆傻行為,戴白色麵具的男人發出“吭”的一聲鼻息。
    這聲鼻息讓走在最前麵的男人通體哆嗦了一番,隨即愣在了原地,但隧道內的光線實在太過昏暗,三名麵具男並沒有注意到這一點。
    白麵具趕忙道歉道:“失敬!黃泉司,您請繼續!我隻是……”
    說著,白麵具扭頭瞪視著藍麵具,見他還在一個勁地拍打手電,便抬起左手朝他的後腦扇了一巴掌。
    “還敲!還敲!滅了你負責?”白麵具晃了晃右手中早已報廢的手電筒,語氣嚴肅地警告道。
    藍麵具趕忙停止了拍打,挺胸抬頭,一句話也不敢頂撞,看來三名麵具人中要數白麵具地位最高。
    “您請繼續,”白麵具說著,抬手指了指黑洞洞的前路,“這裏的炁強的過分,我們不能再失去照明了。”
    聽他這麽說,孫必振故作鎮定地抖了抖肩,繼續朝前走去。他並不知道三名麵具人沒有察覺異常,一邊邁著越發疲軟的步子,一邊強裝出低沉的語氣,責問道,“既然知道這點,為什麽不多帶幾把手電?”
    “這個……我以為三把已經足夠了,況且這玩意還蠻重的……”藍麵具低聲下氣道。
    孫必振沒有答話,他隻是悶頭走向前去,完全無視了身後藍麵具的小聲抱怨。
    四人在沉默中前進,孫必振走在最前麵。
    由於楊喆豐的“熱情招待”,孫必振得到了這三個琥珀教嘍囉作為“導遊”;話雖如此,但這三個夯貨完全指望不上,他們隻知道孫必振要找瘋醫,以及瘋醫在三號地鐵線內,一進地鐵站,這三個家夥就縮到了孫必振身後,根本不敢帶路,結果就是孫必振走在了最前麵。
    其實孫必振比三名嘍囉更害怕,但他現在扮演的角色是大祭司,絕不能露出怯色,他也隻能硬著頭皮,大踏步走向前去,內心暗自祈禱召潮司她們趕快來救自己。
    根據計劃,劉易斯和召潮司應該已經尾隨他們來到了這裏,但或許是擔心琥珀教設有埋伏,又或許是為了避免打草驚蛇,她們兩個遲遲沒有現身,孫必振隻能一步接一步地走下去。
    前方的濕氣越來越濃,黑暗彌漫,孫必振每走一步都要顫抖一下。
    由於過分專注,當孫必振一腳踏進隧道內的積水時,水底的泥濘讓他腳下一滑,根本沒法保持平衡,一個趔趄摔倒在了積水中。
    孫必振穿著潛水服,僅是摔倒並無大礙,但他害怕被身後的三個嘍囉看出自己的窘迫,慌忙嚐試爬起,結果適得其反,滑倒在了泥濘中,沾了一身的泥水。
    孫必振滑倒的那一刻,三名麵具人都下意識地停住了腳步,其中兩人愣住了神,藍麵具則先是一愣,隨後哈哈大笑了兩聲,又急忙用左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彼時彼刻,藍麵具和孫必振都以為自己死定了。
    最先做出反應的是白麵具:他毫不客氣地反手給了藍麵具一耳光,險些扇掉了對方的麵具。
    “不敬祭司!你該當何罪?!你自己說!”白麵具叫道。
    雖然嘴上這麽說,但白麵具實則用心良苦,他實則是在變相地替藍麵具求情。
    藍麵具也看出了同伴實則是在為自己說話,識相地“噗通”一聲跪倒在了泥濘之中,接連不斷地磕頭謝罪道:“大祭司饒命!大祭司饒命!大祭司饒命……”
    由於過分緊張,藍麵具跪倒時忘記了自己手中還握著最後一把手電,他隻顧著磕頭討饒,右手中的手電被甩脫出去,徑直落在了水中。
    另一邊,孫必振剛剛爬起身,過分的緊張令他產生了劇烈的耳鳴,藍麵具求饒的話,他一句也沒能聽清。
    手電恰巧落在了孫必振腳邊,頓時停止了閃爍,取而代之,它發出了一陣漸強的光,然後快速亮滅三下,最終徹底熄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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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人被黑暗所籠罩。
    直到這時,孫必振的耳鳴才有所緩解,他站在原地,顫抖著,耳中聽見藍麵具一句又一句地求饒。
    緊接著,藍麵具發出了一聲詭異的嚎叫,又發出了一串類似於咳痰的聲音。
    隨後是某種液體潑灑的聲音,一股溫熱的液體濺到了孫必振的頭盔上,他下意識地別開了臉。
    約十五秒後,聲音消失了。
    隧道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又一個十五秒後,孫必振腳邊的手電筒重新發出了光亮,借著這微弱的光,孫必振皺著眉頭看向紅麵具和白麵具。
    白麵具誠惶誠恐地站著,雙腿不住地哆嗦,紅麵具則瑟縮著蹲在了原地,用手護住了腦袋。
    最鎮定的要數藍麵具。
    在這種壓抑的氛圍中,他卻絲毫沒有恐慌,身體靜靜地倒在積水中,腦袋則滾落到了手電筒旁邊,麵具朝向上方,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
    積滿淤泥的水灘慢慢變成了紅色,孫必振一句話也沒有說,他默默撿起了水中的手電筒,用袖子擦了擦頭盔上沾染的血和泥水,靜靜看著白麵具。
    白麵具慌忙移開了眼神,一把薅起蹲在一旁瑟瑟發抖的紅麵具,指著藍麵具的屍首教訓道:“看見了嗎?!這就是不敬祭司的下場!學著點兒!”說這些話時,他的雙腿仍止不住地顫抖。
    說罷,白麵具喘著粗氣,鬆開了紅麵具的衣領,朝孫必振低下頭,指著藍麵具的頭顱輕聲說道:“罪有應得,罪有應得……黃泉司教訓的是,您請繼續,請繼續……”
    但孫必振隻是握著手電,茫然地站在原地,他的內心和胃袋都翻江倒海,有無數話語堵在他的喉頭,可惜他一句也不能說。
    此時此刻,孫必振想說的話共有三句:
    其一,他不是什麽黃泉司。
    其二,藍麵具也不是他殺的。
    其三,殺藍麵具的人——或者人以外的什麽東西——此刻還在這隧道當中。
    但他已經沒機會說這些話了。
    由於藍麵具的手電筒也損壞,現在唯一的光源被握在了孫必振手中,他將手電的光打向白麵具和紅麵具中間,本意是想看清他們兩人的反應,但他保持著這個姿勢,視線在二人之間徘徊時,在手電筒的光圈之中看見了一張香蕉黃色的、狂笑著的貓臉。
    無論那貓臉有多詭異,孫必振都無法移開視線:他的身體由於極度的恐懼而僵硬,隻能默默看著。
    那張黃色貓臉咧嘴笑著,它沒有牙齒和眼睛,張開的嘴和深陷的眼窩中塞滿了密密麻麻的金紅色玻璃狀晶體,仿佛一個由晶體填充的毛絨玩具。
    黃貓的身體很長,從上方垂下來,盤繞在白麵具腰間,又用同樣長的手臂盤繞住紅麵具,使其無法逃跑。
    首先受害的是白麵具。
    黃貓的爪子上沒有皮,完全由金紅色晶體組成,它將一對前爪插進了白麵具的喉嚨,然後向上抬起,像揪葡萄一樣整個揪了下來,切麵居然異常平整。
    紅麵具還沒來得及看清發生了什麽,同樣的事情就發生在了他身上,隻不過,揪掉他腦袋的變成了黃貓的後爪。
    眼見三個嘍囉接連斃命,孫必振嚇尿了,溫熱的液體順著他的腿流下,聚集到了他的鞋裏,溫暖了他的襪子。
    他想呼救,但嘴張開來,卻喊不出哪怕一個字。
    孫必振愣在原地,黃貓的身軀靠了過來,像蛇一樣繞在了他身上,黃貓的狂笑的臉也靠了過來。
    就在孫必振自認為必死無疑的時候,貓卻沒有殺害他,而是用那對金紅色的前爪撓了撓他的頭盔。
    頭盔發出了刺耳的刮擦聲,孫必振感覺那圈盤繞著他的黃貓軀體猛烈地抖動了幾下,然後鬆開了他。
    刺耳的聲音讓孫必振大氣都不敢出,他靜靜看著黃貓像被人拎住尾巴的貓那樣垂在他麵前,狂笑著,用那沒有眼球的雙眼盯著他看。
    一種很難被稱作人聲的話語聲從黃貓的笑麵內部傳來,那種聲音很像信號不良時的通話聲,音調高低起伏,聲音也時斷時續。
    “傑米不要這樣的皮,傑米覺得你的皮太硬了,穿上不舒服。”
    說話時,黃貓身上傳來一股熟悉的氣息,孫必振知道那是什麽氣息,這種氣息在召潮司身上最為濃烈,在劉易斯身上隻有一點,在他自己身上則一點沒有。
    這種氣息,孫必振再熟悉不過了。
    那是神格的氣息,是大祭司的象征。
    莫非眼前這隻狂笑的黃貓是某個發瘋的大祭司?
    孫必振鼓起勇氣,握緊手中的手電筒,問道:
    “你是大祭司?”
    黃貓明顯愣了一下,然後歪著腦袋看向孫必振。
    “傑米不是大祭司,傑米不認識你。”
    孫必振不敢亂動,雖然黃貓目前沒有殺他的意圖,但保不準受一點刺激就會立刻下殺手。
    “你……你,我,我也不認識你。”
    孫必振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麽,在如此肅殺的氛圍中,他能說出話已經難能可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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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傑米認識大祭司,傑米認識翡翠司,翡翠司認識傑米。”
    “翡翠司?”
    黃貓沒有動作,它的爪子朝孫必振逼近了半米,但隻是停在了空中,沒有繼續向前。
    “傑米的皮破了,翡翠司沒有給傑米皮,傑米自己拿皮。”
    此話一出,孫必振大概猜到了眼前這個黃貓是什麽來曆。
    地獄之內的鮫人掌握一門絕學,其名為“畫皮”,可以生造人皮,掩蓋異變。除了那些不想和凡人來往的大祭司外,想要掩蓋真身的大祭司往往需要找鮫人訂購畫皮,他們的門徒也是如此。
    但也有部分門徒,在具備神格後,其軀體劇變到了畫皮都無法掩蓋的程度,或者慘遭詛咒失去了原貌,無法靠畫皮修補。這種情況下,負責任的大祭司會帶他們到自己的封地居住,從此不返人間,也就避免了和人類打交道,孫必振的好哥們水螈就是這種情況。
    可如果大祭司不負責任,後果就有些微妙了;事實證明,絕大多數大祭司都不是負責任的老師;至少翡翠司不是。
    孫必振眼前這隻黃貓並非大祭司,他隻是一個披著貓皮、初具神格的門徒,由於長時間蟄伏在地鐵站內,他幾乎忘了怎麽說話,而且精神狀態也不太正常。
    孫必振悄悄咽了口唾沫,眼下找到瘋醫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先在這隻黃貓麵前保住性命。
    作為欺詐司弟子,孫必振在生死關頭心生一計。
    “你想要回自己的皮嗎?”孫必振問道。
    黃貓又歪了歪腦袋。
    “傑米想要傑米的皮。”它回答。
    “我可以幫你。”孫必振撒謊道。
    聽孫必振這麽說,黃貓毫不猶豫地回答道:“傑米自己拿。”
    說罷,黃貓將雙爪插進了孫必振的喉嚨。
    孫必振感覺自己又一次身首分離了,他回想起楊喆豐的麵容,腦海裏滿是恨意:那個禿頂胖子騙他來這裏,根本是想借瘋貓之手除掉自己!
    恨意化作了憤怒,憤怒的滋味,比酒還烈,比蜜還甜,求之不得,避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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