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幹涸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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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人即地獄,每一位大祭司都有地獄,這些地獄被稱為大祭司的寓所。
    這一點,孫必振是知道的:他曾進入過獵頭司的紛繁地獄,也曾進入過鎏金司的無盡隔間地獄。
    對於大祭司而言,寓所是他們最害怕的地方,但對於外人而言,或許未必如此。
    他人即地獄,隻有大祭司知道自己的地獄是什麽,無盡隔間地獄和紛繁地獄都是寓所,前者是鎏金司重病遭受折磨的地點,後者是獵頭司在毛氈裏羽化的地點,前者單調詭譎,後者卻風景如畫。
    可惜,幹涸地獄是前者。
    迄今為止,關於地獄第一位神明的爭論,諸教爭論不休,好似大儒辯經,從沒有過誰能說服誰。
    但在地獄之內,第一位大祭司的名字是公認的,分類司和命名司的爭論無止無休,但哪怕是這對冤家,也認可第一位大祭司的名字。
    第一位大祭司名叫賣水人,他她它是幹涸地獄的千手千眼的菩薩,是行走於世的聖人。
    他她它是人,他她它不是神。
    我輩讚頌賣水人,因他她它具有神格,卻仍為人。
    吾輩均熱愛賣水人,因他她它也熱愛吾輩。
    賣水人被記錄出沒於幹涸地獄,那也是世人所公認的第一間寓所——賣水人的寓所或許不是第一間歸於地獄的寓所,但確實是眾密教教徒公認的第一間寓所。
    此刻,孫必振就落在了這間寓所內。
    幹涸地獄之內。
    阿門。
    ……
    孫必振落入幹涸地獄。
    因為罩子的保護,孫必振並沒有受傷,但當他醒來的時候,罩子已經消失了。
    孫必振麵朝下方倒在地上,他感覺自己倒在了沙灘上,閉著眼睛翻身起來,但他剛一挪動身軀,就感到渾身有如針紮般的劇痛。
    “疼疼疼疼疼……”
    孫必振想要叫喚,但他突然發覺自己的嗓子冒不出聲音,隻能冒出血痂。
    “怎麽、怎麽回事?”
    孫必振渾身刺痛,他臉上的沙子簌簌落下,慌忙睜開眼睛。
    刺眼的天光照得孫必振兩眼生疼,幹涸地獄內沒有太陽,此地的天光格外灼熱,呈現出耀眼的金黃色。
    金黃色天光照在沙海之上,孫必振睜眼的瞬間,他的視網膜就被燒蝕殆盡。
    孫必振瞎了,他痛苦地捂著眼睛,卻叫不出聲音。
    為什麽叫不出聲音?他感覺喉嚨被沙子填滿了,但什麽也吐不出來。
    劇痛持續了十五秒,很快,孫必振麻木了。
    麻木不隻是對抗恐懼的最好方法,同樣也是對抗痛苦的最好方法,有時甚至是唯一方法。
    麻木的孫必振仍痛不欲生,但他也死不掉,因為沒有人能進入地獄而不改變的,孫必振已經被抽幹了水分,他暫時死不掉,暫時如此。
    幹涸地獄就是這樣怪異的地方,陷入此地的生物將會被抽幹體內的一切水分,變成幹癟的皮囊,雖然要承受幹涸帶來的折磨,卻不會因此而死。
    孫必振無法適應這種痛苦,但他勉強恢複了冷靜,雖然他的神識在嘶嚎,他還是按捺住內心的瘋狂欲望,用觀炁的視野看向四周。
    觀炁的視野之中,幹涸地獄是一片沙漠。
    漫山遍野的砂礫呈現出詭異的灰白色,如同億萬具風化的骸骨碾成的粉末,在永無止境的灼熱天光下反射出金屬般刺目的冷芒。
    在此地,漂浮的砂塵不會自然飄落,而是懸停在半空,隨後徐徐上升,孫必振試圖移動時,這些懸浮的晶體就會鑽入他皸裂的皮膚,方才的劇痛就是由此而來。
    哦,天呐,哦,天呐。
    孫必振知道自己不能待在原地,雖然他現在沒有死於幹渴,但誰知道過一會兒會怎麽樣?
    於是,孫必振,這名來自申國的五好青年,咬緊牙關,咬碎了粉末狀的牙齒,朝前爬去。
    每爬一厘米,孫必振都感到他此生遭曆過的最極致的疼痛。
    哦,天呐,哦,天呐。
    “我寧可現在就死。”
    孫必振這麽想著,但是他死不掉,他在麻木之中盲目地爬著,他腦袋裏的維維豆奶已經空了,他之所以沒有失去意識,全因為他的神識附在左手上,而非附在腦漿內!
    爬呀,爬呀,他猛地頓住了,他的幹涸的雙手觸摸到了一灘腦漿。
    “這是,這是什麽?”
    孫必振用觀炁的法術看去,那灘軟乎乎、熱騰騰的東西散發出溫熱的炁,由於幹涸,孫必振已經喪失了嗅覺,但他沒有喪失觸覺,他感覺這灘東西濕漉漉的,蘊含水分。
    於是,孫必振已經顧不上多想了,他捧起腦漿灌入口中,咽了下去。
    “就像在喝沙子。”孫必振體會到。
    腦漿流入了孫必振的腹腔,沒能緩解他的幹渴,卻帶給了他一段不屬於他的記憶……
    ……
    我叫羅格,羅格多恩,哦,天呐,哦,天呐。
    幹涸地獄是殘酷的,我陷在這裏已經三十天了,又或許是三十五天?我不知道,這裏的天光一向是那麽強烈,毫無變化,但是我已經變化得不成樣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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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裏應該是地獄吧?我不清楚,但我既沒有辦法喝水,也沒有辦法以任何方式緩解我的幹渴。沒有辦法喝水,是因為此地沒有任何水源,至於其它的解渴方法,也不是沒有,但是均沒有效果。
    我已經試過各種方式:我起初嚐試飲用了自己的尿液,但是尿液進入喉管前就蒸發了,刺激性的蒸汽從我的喉嚨裏冒出來,我不但沒有緩解自己的幹渴,反而受到了地獄的羞辱。
    我死不掉,我知道這地獄有東西在阻止我死去,我已經割開了自己的喉嚨,但是從裏麵流出來的東西——雖然我看不到,但我猜那不是血——我的夥伴告訴我那是碎片。
    我瘋了嗎?我不知道,我想有必要結束這一切。
    你在喝我的腦髓嗎?喝吧,反正不解渴,我試過了。
    ……
    孫必振從羅格的記憶中驚醒,他趕忙將嘴裏的腦漿吐出,以免羅格的瘋狂傳染給自己。
    “哦,天呐,哦,天呐。”孫必振想。
    孫必振捧起地上的沙子,將羅格的腦漿掩埋,他終於意識到,幹涸地獄之內,活人無法因為幹渴而死,也無法自殺。
    這才是極致的折磨,這才是大寫的折磨。
    孫必振繼續朝前爬去,他的目標是附近的一處沙丘,雖然身軀被砂礫穿透,幹枯的血痂從毛孔中蒸發而出,又被灼熱的天光燒灼殆盡,孫必振仍在苦苦堅持。
    可惜,孫必振很快流光了全部的血液,或者說,他的血液幹涸了,現在他的血管裏流淌的隻有砂礫。
    沒有了血液供氧,以孫必振的道行根本無法對抗此地的折磨,他喪失了全部力氣。
    “我不能就這麽放棄,我……等等,我的狗呢?我的狗……”
    一絲生機喚醒了孫必振,他掙紮著從懷裏抽出自己的斷手法相,斷手在他手心裏活蹦亂跳,用六根指頭戳著孫必振皴裂的麵頰。
    “太好了!法相是炁化成的!它們不受幹涸地獄影響!”孫必振察覺到了幹涸地獄的漏洞。
    雖然他無法繼續移動了,但他的法相或許可以!
    於是,孫必振跪在沙地上,雙手合十,朝法門真誠祈禱。
    “法相,救我!戲武神,救我!!武神爺!救我!!!”
    孫必振的呼喚穿過法門,流淌到了斷手法相的手裏。
    一個由無數斷手發出的摩挲聲音在孫必振耳中響起:
    “我不是你的狗,但是……算逑,活爺,你就作吧!樂意咋作就咋作!往死裏作!”
    摩挲聲音以一聲歎息結尾,孫必振感覺自己滿是沙子的嗓子裏有東西在往外湧,他趕忙張開嘴,嘴角卻因為幹燥而裂開,他的麵頰當即破碎成了一片一片的碎塊,下頜骨被一條幹癟的肌腱吊在胸前。
    成百上千隻斷手從孫必振的嘴中流出,漸漸形成了一條斷手的“艦船”。
    斷手艦船托著孫必振前進,最初那隻斷手立在艦船船頭,威風凜凜地用中指指著遠處的沙丘,指揮著艦船前進。
    但好景不長,幹涸地獄並不歡迎這些外來者,隨著斷手艦船前進,幹涸地獄的地麵開始搖曳,原本漂浮在空中的砂礫朝著斷手組成的艦船襲來,最終形成了一片沙塵暴。
    斷手們“嘩啦”一聲散開了,像蜘蛛群一樣將孫必振裹在其中,形成了一團由斷手組成的血紅圓球。
    沙塵暴迎麵撞上了血紅圓球,斷手們被幹澀的砂礫摩擦著炁化成的皮肉,先被剝皮,然後血肉分離,白骨漸漸顯露,最終什麽也沒剩下。
    每當外層的斷手被沙塵暴消滅,內層的斷手就前仆後繼地頂上,沙塵像剝洋蔥一樣一層一層地消滅斷手,但沙塵暴的威力畢竟有限,每消滅一層斷手,沙塵就弱了三分,最終漸漸止息了。
    依靠斷手們的自我犧牲,孫必振抗住了沙塵暴,等沙塵散去,原本的六千多隻斷手隻剩下了六十五隻,要是算上最初的那隻,那就是六十六隻。
    見沙塵暴散去,六十多隻斷手艱難地扛起孫必振繼續前進,如果六千多隻斷手算是“戰艦”,現在這些斷手至多隻能算是“小船”,多少有些寒磣,但也夠用了。
    斷手們扛著孫必振爬上了最近的一處沙丘,將孫必振輕輕放在沙丘頂端。
    “謝了,謝了……”孫必振在內心說道。
    孫必振已經沒有力氣了,沒辦法,斷手們形成折疊椅的形狀,艱難地扶起孫必振,讓他能直起腰看向沙丘下方。
    觀炁的視野之中,孫必振隻看見一望無際的沙丘,連綿不斷的沙丘,無窮無盡的沙丘。
    孫必振絕望了,和無盡隔間地獄一樣,此地無有出路,除非殺掉寓所的主人,否則沒有出路。
    但如此恐怖的寓所之主,哪裏是孫必振可以匹敵的?
    孫必振撕裂的嘴發出無聲的笑,他任由自己的斷手法相拖著自己滑下沙丘,來到了另一灘腦漿旁。
    斷手們用食指戳著孫必振幹裂開口的皮膚,似乎是在催促他喝下這灘腦漿。
    已經絕望的孫必振本來無心照做,但斷手們催得很急,孫必振有些不耐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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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了,我喝還不行嗎?別戳了,我的皮囊已經千瘡百孔了。”
    得到默許後,幾隻充當“容器”的斷手捧起腦漿,由其他斷手扛起自己,齊心協力將腦漿運到孫必振嘴中。
    事實上,孫必振已經不需要張嘴了,他的下巴耷拉在胸前,嗓子眼暴露在空中,皮肉幾乎被砂礫磨損光了,隻剩下了森森白骨。
    斷手們小心翼翼地把腦漿倒進孫必振的嗓子眼兒,黏糊糊的腦漿流進了孫必振胃裏,另一段記憶湧入了孫必振的左手……
    ……
    我是……我是誰來著?哦天呐,我忘了,我在這裏待了太久,我忘了。
    但我還記得羅格,羅格多恩,如果我瘋了,那麽他比我瘋的更早。
    是的,我的同伴羅格瘋了,他嚐試撬開我的嘴,品嚐我的唾液,但是那沒有用,我的喉管和我的嘴唇一樣幹燥開裂。
    然後我割開了羅格的喉嚨,對不起,羅格,是你瘋了,不是我瘋了。我嚐試飲用他的鮮血,但是從傷口裏流出來的是血痂一樣的深紅色碎片。
    最後,在我也要像羅格那樣陷入瘋狂時,我跪在沙地上,像神祈求寬恕。我抬頭,用最後的炁喊道:天呐,救救我。
    然後,他她它來了。
    他她它來了。
    他她它來了。
    他她它來了。
    他她它來了。
    他她它從一片高聳的沙丘上走向我,他她它來了,他她它從一片高聳的沙丘上走向我。
    你在看嗎?
    你還在看嗎?後麵沒有內容了,你需要再喝一些我。
    ……
    孫必振喝下的腦漿不夠多,記憶中斷了,孫必振清醒過來,他從腦漿的記憶之中獲得了一絲線索,趕忙吩咐斷手繼續喂給他腦漿——哪怕隻有一線生機,孫必振也要緊緊抓住!
    “快!快給我喝,我興許還有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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