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賣水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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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快給我喝,我興許還有救!”
    眼看主子重新振作,斷手們賣力地捧來腦漿,喂孫必振喝了下去。
    溫熱的腦漿流入孫必振腹內,腦漿的記憶接續上了……
    ……
    我抬頭,用最後的炁喊道:天呐,救救我。
    然後,他她它來了。
    他她它來了。
    他她它從一片高聳的沙丘上走向我,他她它穿著黑白相間的格子長袍,脖子上罩著一圈金紅色的絲線,戴著一頂帽簷寬大的、材質像雲朵一樣的圓帽,四隻手裏各提著一樣容器,分別是瓶、壺、碗和杯。
    他她它走到我身邊,用輕柔的聲音告訴我,神不會救我,但他她它會救我,因為他她它是人,他她它是賣水的人。
    原諒我的褻瀆,但我當時實在無法忍受,我朝著他她它手上的容器撲去。
    但他她它的力氣極大,他她它攔住了我,告訴我,他她它是賣水的人,不是送水的人。
    每份水均有價格。
    然後他她它低下身子,為我擋住了灼人的天光,我看見他她它脖子上的那圈金紅色絲線,原來每一條都是神經節。
    於是我知道自己該做什麽了,我向他她它獻上了我的神經節,然後我如願喝到了水。
    我坐在沙地上飽嚐甘霖,我認為這是我人生中經曆過的最好的一筆交易。
    幹渴結束了。
    如果你還在看的話,我建議你試一試,當然,我的下場你也看見了,如果你能接受這個下場,那你不妨試試。
    ……
    孫必振蘇醒過來,猛地吐出一大口腦漿,他為那腦漿蘊含的瘋狂感到反胃。
    “嘔!賣水人?這幹涸地獄的寓所之主就是賣水人嗎?”
    孫必振倒在沙地上,灼熱的天光照著他,他的腦袋空空,左手卻不斷尋思著自己該做些什麽。
    “我該引來賣水人嗎?”
    這個問題很蠢,孫必振換了一個問題問自己:
    “我現在還有得選嗎?”
    這個問題就簡單的多,答案是沒有。
    既然沒有選擇,那就放手一搏。
    於是,孫必振將自己所剩不多的炁放到了聲帶上,用力操縱幹裂的聲帶喊出聲音:
    “天呐,救救我!”
    喊完這句話,孫必振的嗓子徹底毀了,他的聲帶變成了沙子,什麽也沒剩下。
    斷手們匍匐在孫必振身邊,等待著他發號施令,但孫必振已經沒力氣了,他隻能等待賣水人回應自己的呼喚。
    等待是漫長的,興許是一小時,興許是一天,興許是一年。
    等待之中,孫必振想起了很多事,他想起自己是因為什麽來到此地的,是因為劉易斯,現在他沒能救活劉易斯,自己卻飽受折磨、求死不得。
    真是戲謔。
    就在孫必振陷入死一般的回憶時,圍繞他的斷手紛紛戰栗起來,灰白色的沙漠之中,一條三角形的黑影緩緩升起。
    賣水人,來了。
    先是一股幹澀的炁,像夏季最幹燥的熱風,從沙丘上刮來,而後,從沙丘投下的三角形陰影之中,一頂圓乎乎的白色大帽子像水母一樣飄浮而起,帶出了一片高瘦的鬥篷,鬥篷和帽子之間是一團金紅色的圍巾。
    賣水人。
    賣水人。
    賣水人沒有頭顱,不,事實上他她它有頭顱,但是頭顱沒有外殼,或者說,或者說……不可名狀。
    在孫必振的視野中,賣水人是以人的姿態出現的,但是屬實不可名狀,正如他在腦漿記憶中窺見的那樣,賣水人的頭顱下方滿是腦髓,脖子上纏繞的圍巾是一團又一團亂糟糟的神經節,他她它穿著黑白相間的格子長袍,袍子遮住了他她它的身軀,孫必振隻能看到三四條人類的手臂從袍子下方伸出,一條是男人的手臂,一條是孩童的手臂,一條是女人的手臂,一條是老人的手臂。
    這就是賣水人,這,就是世間第一名大祭司。
    麵對賣水人,孫必振的理智漸漸垮了,他開始說胡話,說笑話,或許這是他身為武神祠戲子的本能。
    “哥們兒,有咖啡嗎?橙汁呢?”
    孫必振的聲音細若遊蚊,事實上他根本沒有發出聲音——他的聲帶毀了。
    賣水人沒有目光,他她它用無憐憫的腦髓看著孫必振,孫必振的斷手們匍匐在地,瑟縮到了孫必振身後,唯有最初的那隻斷手像狗一樣擋在孫必振身前,不滿地用食指敲著地麵。
    “水,隻有水,沒有咖啡,也沒有果汁,我是賣水人,不是賣咖啡果汁人。”
    孫必振的笑話沒能逗笑賣水人,但他沒有氣餒,而是繼續用言語撥撩著眼前不可名狀的人形大祭司。
    “行,賣水人,你能不能賣我一些水?”
    賣水人的視線有如兩個漩渦,漩渦直通頭顱內部,其中是螺旋狀的腦髓,腦髓呈現亮紅色,閃爍著戰栗的炁。
    透過這些腦髓,賣水人注視著孫必振,在這些亮紅色腦髓之中,孫必振看到了明碼標價的欲望,停止幹渴的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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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然可以,孩子,當然,可以。”賣水人答道。
    說著,賣水人將四肢手臂縮回袍子下方,從袍子內取出了四個容器,分別是一隻壺,一隻瓶,一隻碗,和一隻杯子。
    孫必振幹癟無神的眼睛看著四樣容器,他早已瞎了,但透過觀炁的視角,他看到四樣容器之中充滿炁,流動的炁,水一樣的炁。
    賣水人用介乎男人和女人、老人和小孩之間的男女老少之音,道出了四樣容器的價碼。
    他她它首先指向壺,壺是琥珀色的、閃爍著蜜蠟光澤的壺,壺中的炁呈現亮紫色,似乎是……似乎是葡萄味的。
    “這壺水能讓你活著走出此地,隨後你將化成條形,每三個月彎曲三十度,最終在三年後化成圓環,以銜尾蛇的形式行走於世。當然,這隻是代價,不是水的價格,要買這壺水,你需要花一顆左腦。
    孩子,你要買嗎?”
    原來從賣水人那裏購買水需要動腦,看來孫必振先前飲用的腦漿就是這麽來的。
    這個笑話屬實好笑,孫必振很想笑,但是他笑不出來,隻能想到:“我沒有左腦,付不起這個價格。”
    賣水人似乎聽到了孫必振的心聲,收回水壺,指向水瓶,水瓶是靛藍色的,狀如陶瓷,其中承裝著褐色的炁,看上去像茶葉水。
    “沒關係,孩子,看看這個。這瓶水能讓你活著走出此地,隨後你將變成石頭,每個月的第一天變回人類。當然,這隻是代價,不是水的價格,要買這瓶水,你需要付出一顆右腦。
    孩子,你要買嗎?”
    “哥們兒,我沒有左腦,還能有右腦嗎?”孫必振在心裏吐槽道。
    賣水人沒有對孫必振的吐槽表達不滿,他她它隻是點點頭,收起水瓶,遞出裝水的碗。
    碗是純白色的,形如翻倒的人類頭蓋骨,邊緣呈現鋸齒狀,其中盛放著粉色、亮澄澄的炁,看上去很甜,充滿誘惑力。
    “這碗水能讓你活著走出此地,隨後你將不朽,我所說的不朽指的是字麵意義上的不朽,你會變成木頭,然後不朽,像大樹一樣生長,繁茂。當然,這隻是代價,不是水的價格,要買這碗水,你要付出全部的脊髓,不過這個價格對於一棵樹來說相當於免費,我的孩子。
    你要買嗎?”
    孫必振的下顎耷拉在胸前,被天光燒成灰褐色的雙眼擠出一個蔑視的笑,用心聲悠然答道:“做一棵樹?當大樹有什麽意思?”
    “不,孩子,你好好考慮一下,做大樹還是很有意思的,你可以等天下雨,天讓你喝飽水,然後你生根,去地下找更多的水,很有意思,真的。”
    孫必振才不會輕信大祭司的鬼話,他戲謔地笑道:“既然這麽有意思,你為何不喝呢?你怎麽不去當大樹呢?”
    賣水人居然被孫必振的問題問住了,他她它沉默良久,最終收回了裝水的碗,搖頭道:“你說得對,孩子,做大樹或許沒有做人有趣。”
    “你真該找人學一下如何兜售自己的產品,照你這樣光說缺點不提優點,很難騙到客戶的。”孫必振調侃道。
    賣水人沒有順著孫必振的話往下說,他她它舉起水杯,水杯是再普通不過的玻璃杯,杯子裏裝著澄澈透明的炁,看上去就像是普普通通的水。
    賣水人端著杯子,朗然道:“這杯水能讓你活著走出此地,在那之後,你將變成水,然後讓人喝你,然後你被人排出來,化成蒸汽,然後是雨,然後繼續讓人喝你。
    當然,這隻是代價,不是水的價格,要買這杯水,你需要付出全部的炁,當然,這個價格對於水而言,等同於免費。
    你似乎想讓我說明這杯水的優點,那麽,我可以告訴你,孩子,在你之前,我有百分之八十五點七五的顧客選擇了這杯水,它是我最成功的水,是我賣出過最多的水,我很驕傲地稱它為水水。
    那麽,孩子,你要買水水嗎?”
    炁,就是流動的生命力,如果選擇購買水水,孫必振就會失去生命,化作水。
    麵對賣水人盡力推銷的水水,孫必振卻猶豫了,他知道,如果自己不做出選擇,就將永遠困在此地,但他也不願意就這麽用高昂的代價買下救命的水,思索片刻後,麻木的孫必振低聲下氣地問道。
    “我能賒賬嗎?”
    “抱歉,孩子,概不賒賬。”
    “我認識大聖李世界,你能不能給大聖一個麵子。”
    賣水人乃是從原初第一史活到如今的首位大祭司,比李世界還要古老,他她它淡然一笑,圍巾一樣的猩紅色神經節閃爍出溫順的光,看得出,他她它很欣賞孫必振這種懂得討價還價的顧客,畢竟,幹涸地獄之內,沒有多少人能保持理智同他她它討價還價;來到此地的人多半被幹熱逼瘋了,用炁抗住幹熱的人也難以抵擋此地的砂礫和沙塵暴,唯有孫必振這種沒有腦子的家夥,才能勉強維持理智,即便如此,孫必振也已經奄奄一息說不出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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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抱歉,孩子,我不認識什麽李世界,在我之前,無有大祭司;在我之後,新誕生的大祭司與我無關,我不會賣給一個我不認識的大祭司人情,我是賣水人,不是賣人情人。”
    孫必振敏銳地捕捉到了賣水人話語中的關鍵,他趕忙問道:“你不會賣給你不認識的大祭司人情?那你認識哪些大祭司?”
    麵對這個問題,賣水人先是沉默了片刻,隨後用極其中性的、不帶任何感情色彩的聲音回答道:
    “不認識,一個也,不認識。”
    不知為何,孫必振感覺賣水人在撒謊。
    不,不是感覺,賣水人就是在撒謊,孫必振的魔術口袋隱隱作痛,公平之矛在口袋裏躁動著,揭穿了賣水人的謊言。
    “你騙我,你分明認識。”
    賣水人沒能騙過孫必振,隻好實話答道:
    “好吧,孩子,我確實認識一兩名大祭司……”
    “謊話,騙人。”孫必振笑道,說是笑,其實他隻是想象自己在笑,畢竟他的臉已經幹枯,下巴也露出了白骨,無法露出笑容。
    憑借公平之矛的躁動,孫必振能夠識別賣水人的謊言,但賣水人對此一無所知,他她它已經從太古活到了今日,自認為在智力和意誌力上無人能及,誰知孫必振其貌不揚,卻能夠看穿自己的謊話,這著實讓他她它感到了三分驚訝。
    懷著好奇,賣水人誠懇地點了點頭,他她它脖子上的神經節像彩燈一樣閃爍起來。
    孫必振的魔術口袋中,公平之矛發出嗡鳴,孫必振因此知道賣水人在說謊,但他不知道對方所說的哪一句話才是謊話,他不敢賭,隻能等待賣水人承認自己說謊。
    萬幸,賣水人已經太久沒和人接觸了,他她它的智商或許很高,但情商就相形見絀,沒等孫必振多說什麽,他她它就揭穿了自己的謊話。
    “沒錯,你很聰明,孩子。我不是認識一兩名大祭司,我隻認識一名,一名在我之後誕生的大祭司,或許是一名和我同時誕生的大祭司,但我沒有義務告訴你他是誰,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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