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人情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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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錯,你很聰明,孩子。我不是認識一兩名大祭司,我隻認識一名,一名在我之後誕生的大祭司,或許是一名和我同時誕生的大祭司,但我沒有義務告訴你他是誰,孩子。”
    “那我能猜猜看嗎?”孫必振試探著問道。
    賣水人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但也沒有拒絕,孫必振將這種沉默視為默許,於是他在內心思索,思索著自己認識的最古老的大祭司。
    如果賣水人連鼎鼎大名的李世界都不曾聽說,他她它究竟會認識什麽人呢?
    孫必振很清楚,機會隻有一次,他必須猜中,而且必須騙過賣水人,讓他她它相信自己和這名大祭司相認。
    是欺詐司嗎?我確實認識欺詐司,但欺詐司恐怕不認識賣水人,他甚至沒有提到過這家夥。
    劇毒司呢?我聽說劇毒司比欺詐司年輕,如果欺詐司不行,那劇毒司多半也不行。
    召潮司?她隻有二百多歲,對於大祭司而言還是太年輕,不可能是她。
    獵頭司?雷暴司?他們看上去都很孤僻,不像是會認識很多人的類型。
    鎏金司就算了,這家夥可不是什麽好人。
    緘默司?複仇司?不,這些大祭司都不夠古老,如果賣水人隻認識一名大祭司,這名大祭司一定有其獨特之處。
    還有誰呢?有哪位大祭司古老到足以認識賣水人呢?
    孫必振的腦袋裏已經空了,他現在全憑自己的左手思考,良久,他的左手當中浮現出一個隱晦的答案,孫必振沒有絲毫猶豫,將答案說了出來。
    “黃泉司,我認識黃泉司。”孫必振撒謊道。
    賣水人的腦髓湧動著,腦髓形成了兩處眼眶,好像兩顆金紅色的陀螺,孫必振被這眼神戳刺著,看來賣水人不會輕易上當。
    孫必振感到莫名的害怕,莫非賣水人看穿了他的謊話?
    但賣水人沒能看穿,究其原因,孫必振並沒有說謊:孫必振自認為不認識黃泉司,殊不知他已經兩度遇到過死門的使者。
    死門使者,就是黃泉司本尊,因此孫必振並沒有說謊——他確實認識黃泉司。
    賣水人審視著孫必振,想從他身上看出謊言來,但他她它沒看到任何謊話,雖然孫必振的動搖被他她它看在眼裏,賣水人卻善解人意地以為這不過是孫必振的自然反應,畢竟很少有人能在他她它的凝視下保持冷靜。
    良久,賣水人點了點頭。
    “孩子,你運氣很好,我認識黃泉司。事實上,我欠過黃泉司的人情。”
    眼見有戲,孫必振繼續說道:“那你不妨賣一個人情給我,我將這個人情轉送給黃泉司。”
    “你打算怎麽轉送人情呢?”賣水人問道。
    “等我遇到黃泉司,我自有辦法送給他。”
    孫必振的想法是“等我死了再說”,他本以為賣水人不會接受這個提議,剛打算換個提議,卻沒想到賣水人點了點頭,他她它居然同意了!
    “可以,我認為這是公平的。”
    孫必振內心迸發出狂喜,賣水人看在眼裏,卻不覺得奇怪,畢竟孫必振應該狂喜——從太古直到今日,能讓賣水人不賣水轉而賣人情的,孫必振乃是頭一個。
    賣水人收回了四個裝水容器,摘下帽子,從帽子裏抽出一隻試管,試管裏裝著黑白相間的液體,正如他她它穿著的黑白相間的格子長袍。
    他她它拔下試管的塞子,用炁將其中的液體托舉到半空,幹涸地獄的幹熱居然無法蒸發這液體,甚至無法動搖它的液麵。
    “這是水。”賣水人隻說了三個字。
    孫必振從未見過如此顏色的水,這水黑白相間,黑色和白色的菱形平移著,散發出亮斑和失協的振動紋路,整體呈現一個球形。
    “這水能讓你活著走出此地,而後,你的傷口將痊愈,你將忘記自己來過這裏,這也算是一種改變,因為無人能進入地獄而不改變的。”
    說完,賣水人將黑白相間的水送入了孫必振口中。
    孫必振飲下了水,他感覺自己幹癟的軀體正在漸漸合攏,就好像他此前一直是敞開的櫃子,今天終於合上了。
    幹裂的皮膚開始浮出汗液,吊在胸前的頜骨緩緩回到了下巴處,見狀,孫必振身後的斷手們紛紛跳出來邀功,但孫必振也沒什麽好給它們的,隻能用手拍了拍它們。
    重獲新生的孫必振不再感到幹渴,他站起身,睜開眼睛,看向高大的賣水人。
    賣水人好像一條影子,肉眼看不見他她它身上的細節,隻有輪廓和棱角,以及那些圍巾一樣的亮紅色神經節。
    孫必振朝賣水人點點頭,雖然他是靠謊言求得活命,卻還是對賣水人心懷感激。
    “多謝你救我,賣水人,但我還有一個疑問:如果我將不記得這些事,我該怎麽送還給黃泉司這個人情呢?”
    賣水人指了指立在孫必振身前的一隻斷手,正是它,在其餘斷手退卻時攔在了孫必振身前。
    賣水人指著忠勇的斷手,緩緩言道:“就讓它負責記住這個人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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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著,賣水人俯下身,用一股濕涼的炁驅散了其餘斷手,六十多隻斷手頓時化作了炁消散在沙地上,隻留下了這最後一隻斷手充當見證者。
    賣水人撿起斷手,從脖子上的神經節圍巾中掐下一段,輕輕塞進了斷手的手心。
    斷手抽搐幾下,並沒有消失,而是朝著賣水人點了點食指。
    賣水人朝斷手說話,腦髓卻看著孫必振,看來這話是說給孫必振聽的。
    “等你見了黃泉司,就轉告他,我欠他的人情,你替我還。”
    孫必振不知道賣水人究竟欠了黃泉司什麽人情,但還有什麽人情能比生命更寶貴呢?孫必振想象不到,他果斷地點了點頭,答應了賣水人的要求。
    得到孫必振的肯定答複後,賣水人將斷手還給孫必振,重新戴上帽子,抬手指向一個模棱兩可的方位。
    “朝著這邊走,就能到烏撒沙地,進入烏撒沙地前,你不會死,但是當你踏出我的寓所,死活就與我無關。
    如果你死在烏撒沙地上,到了死門前,記得轉告黃泉司,我欠下的人情已經移到你身上了。唯死亡與稅不可避免,人情同樣是一種稅。”
    孫必振顫巍巍地點點頭,問道:“敢問,您所說的烏撒沙地具體有何危險?”
    賣水人倒也沒有瞞著孫必振,在他她它看來,孫必振不會記得這段對話。
    賣水人言道:“那裏有一群名為聖三一的人,還有一名聖三。”
    “聖三?”
    “沒錯,聖三一之所以叫聖三一,就是因為他們效忠同一個國度、追隨三名聖徒,這三名聖徒分別是神司、聖鼠和天火。
    神司守在三途川上,聖鼠守在烏撒沙地,天火守在大煉獄;我在你身上聞到了神司的香氛,你顯然是以呻吟公國為目標的旅人,不必說,聖鼠不會放過你的。
    當然,不要誤會,我沒有迫切的希望你死在烏撒,凡人終死,我不著急。”
    言畢,賣水人收回手,化作三角形的陰影,徐徐消散,消失在了幹涸地獄的無盡沙礫之中。
    賣水人走了,幹涸地獄開始朝著孫必振伸出觸手,但賣水人的意誌庇佑著孫必振,空氣中懸浮的砂礫不能靠近孫必振,孫必振因此免受殘害。
    看著幹涸地獄中向上漂浮的砂礫和灼熱天光,孫必振恍如隔世,恍如闌珊一夢;他將斷手收回懷裏,朝著烏撒沙地漫步走去,沿途,他的左手顫抖起來,賣水人給他的水開始改寫他的記憶,孫必振漸漸忘記了自己在幹涸地獄中的遭遇。
    孫必振扶住左手,看向賣水人指引的方位,麵露困惑神色,自言自語道:
    “我……我好像要朝這個方向前進,但是我不記得為什麽了。”
    雖然不知道自己為何要往這個方向前進,孫必振還是聽憑直覺,繼續前行著;喝下賣水人給予的黑白水後,他仿佛有了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力氣,無論是奔跑還是跳躍,都感覺不到自己的體重。
    孫必振突然興奮起來,他仿佛置身在月球,不受重力約束!他越跑越快,興奮地叫著一些不知所謂的詞句,很快,孫必振狂奔逃出了幹涸地獄,他的腳步漸漸慢了,方才的喜悅也消失了,唯有內心的迷惘漸漸生長——他總覺得自己忘了什麽。
    當孫必振走出幹涸地獄時,周遭的天光劇烈地變換了顏色,從炙熱的橙黃色變為了淡雅的檸檬黃,地麵上的沙礫也由灰白變為了紫紅,原本毫無生機的地麵也生長出了一些灰黑色的植物,隨風搖曳起來。
    烏撒沙地和幹涸地獄相連,由於此地無有活物,所以千門之屋也鮮少在此地開門,孫必振能看見的隻有烏撒最醒目的建築:聖三一的方碑。
    孫必振朝遠方望去,熱氣搖曳的沙地上,隻見紫紅色、深得發黑的遠方浮著一塊長方形的白色方碑,方碑中央開著一扇同為長方形的黑門,隔著如此遠的距離,那方碑和黑門仍清晰可見,說明那建築的宏偉超出了孫必振想象。
    雖然忘記了自己在幹涸地獄內的遭遇,孫必振卻沒忘記聖鼠的事情,他緩緩念著“聖鼠”二字,雖然不知道這個詞從何處而來,卻牢牢記得自己要提防這個名字。
    “聖鼠,聖鼠……奇怪,我為什麽要提防這個名字?”
    不知“聖鼠”所謂的孫必振漸漸放鬆了警惕,突然,胸口傳來刺痛,孫必振大叫一聲,扯開上衣,隻見六指斷手再一次用手指戳傷了他的胸膛。
    斷手將一部分神識注入到了孫必振體內,原本遺忘的記憶重新回到了孫必振左手之中,他居然想起了賣水人抹除掉的那段記憶。
    孫必振恍如隔世,他驚訝於自己的斷手法相可以忤逆賣水人的意誌,不由得誇讚道:
    “可以啊你!戳心口這招百試百靈。”
    但記憶遠遠沒有結束,孫必振感覺自己的心髒在蓬勃跳動,他的牙齒顫抖起來,左手處傳來源源不斷的力量感,就好像有無數雙手攥著他的左臂,捏著他的臉,掀開他的眼皮,剝開他的嘴角,摸他的牙齒,掏他的耳朵,抓撓他的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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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嘶……這是?”
    斷手法相將賣水人的神經節輸入進了孫必振的左手,它很小心地減緩了記憶傳輸的速度,以確保孫必振能夠承受而不發瘋。
    即便如此,孫必振還是被賣水人的神經節折磨得雙眼通紅,他跪在了地上,雙手合十,十二根手指指著天,指著無光地獄的天光,嘴裏不自覺地吟詠起武神祠的驅厄咒:
    “偉哉我主,不吝賜救,神恩即顯,災禍勿近……神恩即顯,災禍勿近……”
    隨著驅厄咒生效,孫必振的左臂越發的紅了,一股酒紅色的炁從他的心口處鑽入,朝著左手鑽去,孫必振得知了方才的記憶。
    除此之外,斷手法相的一部分記憶也隨之湧入了孫必振體內,那殺穿無間地獄、殺穿法門、殺穿地獄之肺的壯舉,他感到自豪,也為之惶恐。
    孫必振身上漸漸浮現起血色手印,雙眼中似有手指鑽出。
    六指斷手沒想到孫必振能承受這些記憶,它陷入了恍惚,似乎醞釀著什麽計劃,良久,它下定決心,試探性地將一股無名的記憶注入到了孫必振體內——它想看看孫必振能不能適應這部分記憶。
    十五分鍾過去了,孫必振身上的異樣總算消失了,他在恍惚之中站了起來,徹底掌握了法相賜予他的這部分記憶。
    實驗成功了,插在胸前的斷手興奮地抖動起來,它收回染血的六指,矯健地跳到了孫必振右肩上,用食指指了指遠方的白色方碑,比出了幾個繁瑣的手勢。
    原本不懂手語的孫必振居然看懂了它的意思,從魔術口袋裏掏出公平之矛,眼神堅定地看向遠方,原本溫順的目光漸漸變得乖戾而冰冷,呢喃道:
    “沒錯,你說得對,殺穿聖三,殺穿,殺穿。”
    六指斷手又比出幾個手勢,對此,孫必振露出一個大大的微笑,呲牙道:
    “沒錯,你說的對,要笑,笑奉我主,殺穿聖鼠。哦,你喜歡這個韻腳?那我再來兩句,湊它個六句:笑奉我主,殺穿聖鼠;剿滅三一,天堂不入;烏撒沙地,我自屠戮。”
    孫必振沒有瘋,但他笑得像個瘋子,然後他舉起矛,朝著聖三一的白色方碑狂奔而去。
    蠱惑生效了!六指斷手抓住機會,猛地跳到了孫必振麵部,用手扣住了孫必振的額頭,遮住了他的雙眼。
    陷入殺戮癲狂的孫必振沒有反抗,他已經被六指斷手的記憶攪渾了思緒,很快,他癱軟倒地,嘴裏念念有詞:
    “嘻,嘻嘻,成……成了!天下……天下還有這般適配的身子?!”
    半小時過去了,麵帶微笑的孫必振拄著長矛緩緩站起,朝烏撒沙地上的方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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