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7章 赫莉婭的生死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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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決完元老院這邊的事,赫莉婭回去路上又以玩笑話的形式道給布蘭妮聽,她自會將這些事傳給克洛德。
雖然說克洛德決定暫時不管事了,可赫莉婭此舉,無疑是在告訴他自己可能做不好這件事,希望父親能幫幫忙。
作為貴族殺手,克洛德自坐上皇位的那一刻起,就一直在跟貴族豪紳們較勁,可以說是最了解他們的人。
如今赫莉婭得了個好機會能鏟除他們,他自是不會放過。
很快,她就得了克洛德秘傳的諭旨,調動他埋下已久的暗線,將事情全都安排了下去。
等忙活完這些事,天也已經暗下來了,喧鬧了一整日的皇都也沉寂了下來。
可赫莉婭知道,這隻是開始而已,就像是暴風雨來臨前的寧靜一般,真正的大風大浪,還在後頭等著她呢。
她去了坦桑宮,想看看埃裏克情況如何。
他還在睡覺,就像是要把這輩子缺的覺都補回來一樣,讓人擔心極了。
“還是醒不來嗎……”赫莉婭坐在床邊,伸手將兄長緊皺的眉心揉開。
埃爾羅伊歎了口氣,“至少埃裏克殿下仍在與夢魔抗爭,而沒有走入那溫柔鄉。”
他將視線落在赫莉婭身上,從前瞧著那樣單薄,一件小事都能壓垮的樣子,如今卻能扛得起帝國大事。
變化如此之大,他一時間既不知道是欣慰還是憂心。
“你也累了一日了,趕緊去休息吧,這裏有我看著,我不會讓埃裏克殿下出事的。”
赫莉婭沒有回他,隻是安靜地看著埃裏克的睡顏。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有她陪在身邊後,埃裏克的神情總算沒那麽痛苦猙獰了,甚至還輕輕回握住了她的手,應當是深陷夢中不安的他下意識的動作。
“我陪在這裏吧,兄長醒了第一時間能看見我也好。”她道。
忽的,她想起來埃爾羅伊之前好像也受傷了來著,血糊了一臉。
當時都沒來得及關心一下。
“你是不是受傷了,嚴重嗎?”赫莉婭並不清楚他到底為何受傷。
埃爾羅伊愣了愣,見赫莉婭看來,竟有些驚慌失措地移開了視線。
“沒事,小傷。”
見他躲閃,赫莉婭才意識到問題有些嚴重。
她起身走向埃爾羅伊,表情嚴肅,“讓我看看你的臉。”
躲也沒用,越是躲越是證明自己心虛,越是被赫莉婭瞧出心虛越是會被步步緊逼,躲不掉。
赫莉婭一手托著埃爾羅伊的下巴,在燭火搖曳的光亮下,看見對方那雙猶如紫水晶一樣的明亮眼眸,此刻宛若蒙上了一層灰,黯淡了下來。
視線渙散,明明自己就站在他跟前,他卻好像什麽都看不見一樣。
“你這是……!”她很快便猜到了原因,大抵是對方直視了沃特西塞,一雙眼怕是廢了。
神明的威嚴不可侵犯,即便祂壓根就沒有以真身顯現。
“放心,於我而言,看得見看不見都沒有什麽區別,我自有辦法感知外界。”埃爾羅伊道。
“抱歉……我……對不起……”赫莉婭也不知道該說什麽,能說什麽。
說到底,這還是因為她,對方才遭此無妄之災。
“怕是上輩子欠你的。”埃爾羅伊倒是接受良好,沒有怪罪赫莉婭,“所以這輩子才要彌補你。”
“治不好了嗎?有去看過治愈魔法師嗎?”赫莉婭問。
埃爾羅伊笑了笑,玩笑道:“要是能治好,是不是有點太對不起戰爭之神的名頭了?”
她也知道這非簡單能醫治好的,不然之前也不會拿出一對神瞳賠給卡斯珀了。
不過不同於卡斯珀,埃爾羅伊就算眼睛看不見了,也依舊行動自如,否則赫莉婭不會到現在才發現他傷了眼睛。
見赫莉婭不說話,埃爾羅伊隻是輕輕將她捧著自己臉的手拉了下來,拍拍她的手背安慰道:“這不怪你,是我太衝動了。”
“是我明知情況不對勁,仍要追求個真相,這才落此下場。”
沃特西塞給過他警告了,是他執意忽視風險,隻為了能夠親眼目睹一次神明,才瞎了眼。
埃爾羅伊是長壽的精靈族,你很難想象他究竟是如何度過這漫長的時光的。
他有過年少熱血的時候,也有過頹然沉寂的時候,更有迷茫無措的時候。
他曾是自由的遊俠,是冒險者,是吟遊詩人。
他曾追求過很多東西,魔法造詣,金錢權力,聲望勢力,等等等等。
他如今為克洛德做事,也不過是出於年少輕狂做出的許諾,待克洛德死去,他也就自由了。
或許是經曆了太多,他對大多數事情的態度都是無感、無趣、無聊,甚至一度會感到很煩躁。
赫莉婭的確是其中最特別的那個人,至少在這堆無聊的瑣事之中,她最是有趣。
年少時他也曾追尋過神明的足跡,但終究收獲甚少。
上古三族中,除了龍族曾作為戰爭之神的眷屬之外,精靈族與巨人族都是與上古諸神的關係並不親密,甚至可以說是仇敵。
畢竟曾經兩族的領袖都是堪比神明的存在,自然也是以群雄爭霸為主題的上古時代的角逐方。
隻是後來秩序的出現,剝奪了三族的力量與權柄予以人族大帝,上古三族才屈居於神明之下,並選擇退避人世。
埃爾羅伊對神明,有敬畏,但更多是好奇。
他也想過,有朝一日能獲得覲見神明的機會,親眼目睹這個世界真正的支配者。
而這個機會,隨著那個令他十分感興趣的女孩子的到來,也落入他手中。
他沒忍住,做出了那個選擇,他甘願承擔那個後果,這代價是他所能接受的。
沃特西塞並沒有與赫莉婭細講那晚的事,畢竟她到現在都忙得停不下來,實在沒得到個好時候來攤開來講講這些事。
所以,她固執地將對方雙目失明的代價,歸咎於自己。
她的確欠埃爾羅伊太多太多了。
赫莉婭抬手輕撫過埃爾羅伊的眼睛,雖然眼睛瞎了,但他能以別的形式“看見”赫莉婭的臉,看見他的動作。
他長而濃密的睫毛在她掌心輕撓著,嘴唇也好似因為這過近的距離而緊張地繃直了,垂在身側的手指也無意識地微微蜷曲起來。
“我會記著你的眼睛。”她描摹著他的眉眼,“我會記得你始終追隨我的視線,會記得你落在我身上的每一種眼神。”
“謝謝你,埃爾羅伊。”
她微微垂首,額頭抵在對方高挺的鼻梁骨上,閉上眼努力回憶著對方那盛著自己身影的紫色眼眸,試圖將其牢牢刻入腦海中。
她有些疲憊了,麵對信任的人,她渾身都很放鬆,周身氣勢都柔和了下來,堪堪有了這個年紀小女生該有的模樣。
埃爾羅伊能感受到她的體溫,她呼吸間噴灑的溫熱的氣息,能感受到她平穩有力的心跳。
他此刻竟然有些心慌意亂,不知道為什麽,腦中萌生了逃跑的念頭。
良久的內心掙紮後,他控製不住顫抖的手臂,緩緩搭上了她不算寬闊但足以撐起前路的肩背,一點點收緊,給了她一個好似安慰的擁抱。
“不用謝……這是我的選擇……”
赫莉婭趴在埃裏克的床邊就這麽將就睡了一晚,整整一夜都緊握著對方的手,希望能借此傳遞點力量給對方,讓她的兄長能早日戰勝夢魘,回歸現實。
簡單洗漱之後,赫莉婭邊吃著早餐,邊回憶著曾在存有上一世記憶的影像石中出現的,那些原主曾經出手對付過的貴族,並一一寫在了冊子上。
這就是赫莉婭的生死簿,誰的名字在上麵……
嗯,那就等著吧。
“殿下,有兩家人企圖從東北角的小門強闖出城,被攔下了。”羅尼悉盡職盡責地過來稟報情況,“已全部關押,您看您是要提出來親自審,還是直接判罪?”
“哪兩家?”赫莉婭頭也不抬問。
“奧布裏,伯恩斯。”
赫莉婭往名單上掃了眼,奧布裏倒是在名單上。
小伯爵一個,之前大發戰爭財國難財積攢了好大一筆錢,這會兒怕被查出來,這才著急忙慌要跑。
伯恩斯與他家有姻親關係,雖然沒在名單上,但想來一張床上睡不出兩種人來,指定也不是什麽好貨,一塊兒處理掉得了。
“女人小孩留著,其他都按違抗皇令罪名處置。”她道。
“之後再有這樣的,都這樣處理。”
羅尼悉複命完就要退下,但剛出門就撞上了急匆匆跑來的侍衛。
侍衛也顧不上什麽禮數了,繞過羅尼悉直接進了房間,對著赫莉婭大聲道:“回稟赫莉婭殿下!有一夥民眾吵鬧著要強闖皇宮東南門,說是要麵見您,要您為他們討個公道!”
“東南門挨著誰家來著?”赫莉婭問。
“啊?”侍衛懵懵懂懂,不知道為什麽赫莉婭問這個幹嘛。
“莫利納侯爵一家好像住在那邊。”羅尼悉回道。
“嗯……”赫莉婭又掃了眼名單,沒在上麵找到這個名字,那看來還不能就此定論。
她起身穿衣,拿過寶劍往外走,侍衛很自覺地在前麵帶路,羅尼悉也隨行。
待赫莉婭到東南門時,卻發現已經有人出麵替她了事了。
“貝萊依,你來了。”威凱斯跟赫莉婭點了頭,打了聲招呼。
“怎麽回事?”赫莉婭掃過一眼,城門外已然沒有圍聚的民眾了,倒是門內倒著好幾具屍體。
“有一群人意欲強闖宮門,我帶人巡邏加固防線時撞見了,便殺了幾個以儆效尤。”威凱斯回道,“其他人嚇跑了。”
“我懷疑是有人故意教唆,不然給這幫人十個膽子,也不敢擅闖重兵把守的宮門。”
赫莉婭頷首,“我也覺得。”
“學長你繼續巡邏,多派些人手守住宮門,這不會是第一次,絕對有人要將外頭的火往宮內引。”
她看向羅尼悉,“羅尼悉,你帶幾個人往莫利納侯爵家宅那走一趟,看看有什麽異樣。”
“發現不對勁暫時別輕舉妄動,撤退回來,我再派人去收拾他們。”
她看向在場的騎士還有士兵們,“如今人手不足,大家都是皇室的精銳力量,我不願見到你們犧牲,所以務必保護好自己,不要衝動行事。”
關心的話誰都會說,但什麽時候說,怎麽說,說什麽,都有講究。
“待此番動亂結束,大家皆是皇室的功臣,重重有賞。”
她說話並不矯情,語氣鄭重,眼神認真,表明她不是隨便許諾。
說完之後就讓大家各行其是了,她自己還留下來搭了把手,把屍體拖到了一邊去。
她不會同情這些人,上趕著找死的蠢貨,被一丁點利益蒙蔽了頭腦,活該被人當槍使,死了也是自找的。
日頭高懸時,格萊米和伊德裏亞那邊也有了結果。
“人,我都給你殺了。”
“人頭,都在這裏,看你想怎麽處置。”
伊德裏亞提著血淋淋的一麻袋丟到了赫莉婭跟前,語氣非常差,不知道的還以為赫莉婭欠了他百八十萬一樣。
雖然差不多就是這樣。
小菲洛受傷不輕,但好在她足夠機靈,也足夠頑強,撐到了救援來。
莉迪亞為了保護小菲洛,傷上加傷,這會兒兩個人排排躺在病房裏,有高階治愈魔法師照看。
格萊米瞧著也挺狼狽的,不過因著是分內之事,他說話的語氣要客氣很多。
“一夥十六個人,其中六個專業殺手,都是高階魔法使,其餘的身手也不賴,的確是有預謀的襲擊。”
“我們殺了十個,重傷兩個,跑了四個,不過好在卡萊爾團長及時趕來,幫我們解決掉了。”
“留了一個活口,就等著殿下您什麽時候有空去審問。”
情況赫莉婭大致了解了,“好,辛苦您了,您先回去歇息吧。”
“伊德裏亞,你留下,我有事要問。”
伊德裏亞氣得直大喘氣,看赫莉婭的眼神,像是恨不得生啖她一樣。
赫莉婭若有所思地打量著已然變回自己模樣的伊德裏亞,問:“愛莉安娜去哪了?”
伊德裏亞露出古怪的笑容:“這麽好的機會,當然是趁亂跑了,難不成留下來繼續給你當牛做馬啊?”
赫莉婭哼笑一聲,“那你怎麽沒跟著一起跑?”
“那是因為我知道我跑不掉。”伊德裏亞說到這裏,頗為不爽地咂吧了一下嘴,“你可能願意放掉她,卻絕對不會放過我。”
“其實你大可以嚐試一下,說不定就跑掉了呢?”赫莉婭故意慫恿道,“我現在很忙,說不準就抽不出空來管你呢。”
伊德裏亞臉上的表情漸漸淡去,他平靜地注視著赫莉婭,在猜她到底想幹嘛。
“我這個人一向傲慢,但這並不代表我真就自大到看不清眼前的情形。”他緩緩道,“你身上有德塔莫利的氣息,前晚再見麵時我就察覺到了。”
“他很強,是我都不願意輕易對上的強敵,你跟他碰上了,照理來說他不會放過你才對。”
“但既然你出現在這裏,就說明他敗了。”
“我雖傲慢,卻還沒自大到會去挑釁一個打不過的強敵,我自有分寸。”
“更別說,你體內那位神明,那般喜愛你。”
赫莉婭露出滿意的笑,“我喜歡你的這份聰明與識時務,這省了我很多事。”
“且好好安心在我身邊待著,熬過這段時間,我們再做結算,你當如何?”
伊德裏亞知道赫莉婭這是在給他機會,隻要他能在這段時間為赫莉婭做足夠多的事,發揮足夠大的價值,她就既往不咎,放他走。
這要放在以前,赫莉婭非弄死他不可。
但他不確定,赫莉婭是在糊弄他,欺騙他幫她做事,還是說真的願意讓他將功補過。
見他猶豫,赫莉婭主動上前兩步,故作親近地將手搭在他肩膀上,“你了解我的,我並非那樣過河拆橋的無情之人,不是嗎?”
伊德裏亞隻覺得她如蛇蠍一般,披著溫熱的人皮,內裏流的血卻是冷的,這般挨著,一點旖旎的氛圍都沒有,他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他很少會怕誰,他素來愛玩弄人心,高高在上地品味眾生百相,如此傲慢地認定自己就是高人一等,不同於這幫俗人。
可自打赫莉婭出乎他意料地從汙濁河爬出來後,他是實打實怕了這個女人,可有的時候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何害怕,又是害怕她的什麽。
麵對強者,他更多是心存顧忌,謹慎對待,懼怕的情緒很少。
初見麵時赫莉婭或許不如他,但她成長得很快,現如今他已經拿她沒有任何辦法了,他不知道該如何對付她,或許這就是他害怕對方的原因。
可直覺告訴他,並非如此。
麵對赫莉婭時,他會有一種詭異的熟悉感。
就好似,麵對他的主,麵對他所信仰的混沌之主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