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5章 溫暖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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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若斯睜開眼時,入目便是一片柔軟的雪白。
他渾身冰冷得像塊冰,可周圍卻暖得反常——赫莉婭將他緊緊環抱在身前,像是要把所有體溫都渡給他。
但又怕自己太過用力把人捏碎了,而小心翼翼地克製著。
可奇怪的是,那暖意就像隔著一層冰牆,怎麽也鑽不進他身體裏。
他稍微動彈了一番,便驚醒了將他環抱在身前的人,一縷紅色長發掃過他的臉,緊接著便被一雙極其溫暖的手所代替。
“尤若斯,你怎麽樣?”赫莉婭將裹在他身上的鬥篷又緊了緊,可指尖傳來的涼意卻是讓她憂心不已。
“姐姐……”尤若斯輕聲喚道。原本緊繃的身體突然放鬆下來,就像是回到了母親育兒袋中的小袋鼠一樣,知曉此刻自己身處這個世界上最溫暖最安全的地方。
他們現在藏身的雪坑小得隻能容納一人。四周是厚實的雪壁,頭頂異常安靜,說明那場恐怖的天災已經過去了。
赫莉婭蜷曲著身子,將很大一隻的尤若斯緊緊抱在懷中,身上除了打底的衣服,其他的都裹在了尤若斯身上。
可即便如此,尤若斯還是暖不起來。
她手邊放著一截扭曲的青銅杆子,那是歐西諾托身上折斷的鍾表指針,尖端還覆有一層冰晶。
顯然,她就是用這個挖出了這個容身之所。
“你好冷,我該怎麽辦?”赫莉婭有些無措,聲音沙啞得像是被砂紙磨過。
尤若斯如今的狀態,就像是要死了一般,怎麽也回不了溫,熱意隨著他的生命力一點點在流失。
她魔力耗竭,刺向歐西諾托的最後一擊幾乎將她全身力量榨幹了,畢竟那可是能斬神的一擊,若是不拿出比肩神明的力量,又如何能弑神?
她從係統那又換了好些魔晶石補充魔力,然後又將自己的魔力不斷灌入尤若斯體內,可這就像是泥流入海一樣,都聽不見個回聲。
她隻能一遍又一遍的吃魔晶石,再將魔力灌入尤若斯體內,如此循環往複,最後實在是太累了,一頭昏死了過去。
“沒事的姐姐……”尤若斯努力扯出一抹微笑來,他想伸手去摸摸赫莉婭的臉,安慰一下她,但發現自己渾身上下都被衣服裹得嚴實,活像個蠶寶寶,隻有一顆腦袋還勉強能夠自由活動。
“沒事個鬼,你比雪都冷。”赫莉婭眉頭緊皺,另一隻手也摸上他的臉,試圖用自己的溫度來驅散他的寒冷。
尤若斯望著她那雙盛滿自己倒影的眼睛,胸腔裏那顆早已停止跳動的心髒仿佛又嚐到了久違的悸動。
這份突如其來的幸福太過脆弱,就像冰棱尖端懸著的一滴融水,隨時會墜落破碎。
他艱難地從厚重的毛皮鬥篷下抽出手來,赫莉婭不滿的目光如同冰錐,幾次三番將他的動作釘了回去。
但看著他蒼白如新雪的唇色和結著霜花的睫毛,終究還是放任那隻冰涼的手握住了自己。
“姐姐,你感覺到了嗎?”尤若斯牽引著赫莉婭的手掌,緩緩貼上自己冰冷的胸膛。
黑暗裏,他們呼出的白霧交織成蛛網般的圖案,又很快被洞頂滲下的寒氣凍成細碎的冰晶。
“歐西諾托已經隕落……”他的聲音在雪壁間折射,像隔著厚厚的冰層傳來,“你吞噬祂的神格,再加上三個兄長……”
話未說完就被頭頂積雪的簌簌聲打斷,幾粒冰碴落在他們交握的手上。
微弱的雪光從縫隙滲入,在尤若斯臉上切割出支離破碎的明暗。
那雙琥珀色的眼睛在昏暗中泛著野獸般的幽光,翻湧的情緒比暴風雪更激烈——懷念是深埋雪下的種子,愛戀是纏住獵物的荊棘,責備是刺入骨髓的冰針,最後都化作正在凝結的冰晶般的不舍。
赫莉婭的指尖在他胸口微微蜷縮。
她太熟悉這個表情了,就像熟悉自己掌心的紋路。
即使捂住他的嘴,那些早已紮根在他骨髓裏的念頭也會從每個呼吸裏滲出來。
“但這樣的力量……”他的喉結在陰影裏滾動,“麵對那些古神,我們依然是……”又一陣雪塵灑落,他不得不把嘴唇貼在她耳邊繼續,“……待宰的羔羊。”
他忽然低笑起來,嘴角牽動的弧度讓赫莉婭想起他們初見時,那個瘦弱卻又滿懷希冀討好著喊她姐姐的小少年,眼裏閃爍著光,仿佛懷揣著一切美好與希望。
“帶走我吧,這樣你才能真正與他們抗衡。”他的指尖描摹著她的眉骨,像是在銘記最後的輪廓,“我渴望……與姐姐融為一體。”
“這樣,我們就永遠,永遠,永遠不會再分開了。”
赫莉婭的每一次呼吸都帶著刀割般的痛楚,她深吸一口氣,胸腔鼓起,隻覺得心裏堵得慌。
她想起塔羅德倒下時,飛濺的鮮血在雪地上綻開的模樣。
那確實讓她心口發悶,就像不小心踩碎了一朵精心培育的花。
但那種惋惜太過淺淡,淺淡得如同晨霧,太陽一曬就消散無蹤。
即便他沒有死在這裏,她遲早也會親手折斷那支帶刺的玫瑰——無論是為了消除隱患,還是攫取力量。
可尤若斯不同。
她不知道為何,但內心裏的聲音就是在一遍又一遍地告訴她,尤若斯是不一樣的,是獨特的。
當他第一次顫抖著喊出“姐姐”時,赫莉婭分明聽見自己胸腔裏傳來冰川崩裂的轟鳴。
那種感覺太過詭異,仿佛有人從她靈魂深處剜走了一塊,而此刻那塊空缺正在尤若斯手中發燙。
綁架、囚禁、那些漫長黑夜裏的低語……這些本該令人憎惡的罪行,此刻卻像寫在羊皮紙上的字跡,輕易就能被淚水暈開。
她對他懷著某種道不明的虧欠,這份認知讓太陽穴突突作痛。
在某個她尚未經曆的時空裏,他們之間必定存在著比血脈更深的羈絆。
尤若斯看她的眼神,就像守夜人凝視著最後一盞未熄的燈。
她一直在等待,等待記憶的洪流衝破閘門,將那些被時光掩埋的珍珠衝刷到她腳下。
但直到此刻,潮水仍未到來。
所以,她不允許,尤若斯死在這裏。
即便天要祂死,她也要與天鬥。
她追求那無上的力量,就是為了保護自己,保護自己所珍視的一切東西。
如果她此刻保不住尤若斯,想要放棄尤若斯,那以後她也隻會淪落至與諸神同伍的下場。
她不要。
所以她抗爭。
赫莉婭偏過頭,犬齒精準刺入尤若斯貼在她臉側的手指。
鮮血瞬間湧出,在祂蒼白的皮膚上格外刺目,順著修長指節流到掌心,像紅綢纏繞著冰雪。
她突然含住那傷口。
尤若斯渾身一顫。
溫熱的唇舌裹著指尖,能清晰感受到赫莉婭舌尖掃過傷口的紋路。
吞咽聲在寂靜的洞穴裏格外清晰,祂看著自己的血液染紅她的唇瓣,喉結不自覺地滾動。
傷口明明在發癢,全身卻僵得動彈不得。
“唔……”
直到血色從赫莉婭唇角消失,她才意猶未盡地鬆開。
尤若斯此刻從臉頰紅到鎖骨,連指尖都泛著粉色,濕潤的眼睛瞪得圓圓的,活像被欺負的大型犬。
“姐姐你……”聲音都帶著顫。
<……
手指擦過祂略微發燙的臉頰——體溫確實回升了。
“姐姐……你……”尤若斯眨巴著眼睛,這才琢磨清楚赫莉婭的用意,有些委屈地咬著下唇,“我不要這樣的……”
“真的不要?”赫莉婭不信。
尤若斯別過臉,“不要。”
聲音悶悶的,尾音卻發飄。
祂不想要赫莉婭的施舍與憐憫,不想要赫莉婭出於理智判斷而做出的委屈自己的選擇。
祂想要的是純粹的愛,是不假思索出於情感且對方也享受其中,或能從中得利的選擇。
赫莉婭無奈地撇了撇嘴,然後趁尤若斯不注意,快速啄了一下他的額頭。
嗯?
嗯嗯?
誒!
“轟”地一聲,尤若斯整個人紅得像要冒煙。
赫莉婭卻已經轉身,掌心浮現希歐多爾的身影。
魔杖降臨的刹那,洞穴裏漫開古老的低鳴。原本樸實的烏木杖身此刻流淌著液態黃金般的光澤,細看會發現木質紋理裏嵌著極細的金絲,如同血管裏奔湧的神血。
杖首纏繞的銀質藤蔓紋路完全蘇醒,每一片金屬葉片都舒展到極致,托舉著中央那顆鴿血寶石——此刻正隨著赫莉婭的呼吸明滅閃爍。
最驚人的是杖尾。原本光滑的末端裂開細紋,露出內裏藏著的暗紅色晶簇,像休眠的火山突然噴發。
不愧為神明的禮物,到了此刻才真正顯露出它的實力來。
赫莉婭當初買它買得太值了。
但或許,也隻有在她手裏,才能讓它重拾往日的無限風光,才能發揮出它的全部力量。
希歐多爾實在太長了,在這狹窄的洞穴中顯得格外局促。
魔杖被召喚出來的瞬間,兩端就“咚”地一聲抵在了洞壁的雪層上,杖身微微彎曲,積雪簌簌落下,讓人擔心它會不會就這樣折斷。
赫莉婭輕撫著希歐多爾的杖身,指腹摩挲過那些熟悉的紋路——那是她多年來使用留下的痕跡。
她在心中默默道了句抱歉,然後伸手探向杖身上鑲嵌的那枚血晶。
晶石在昏暗的洞穴中泛著微光,像是凝固的血液,又像是燃燒的餘燼。
“姐姐,不要!”
尤若斯不知從哪裏爆發出的力氣,突然撲上來死死抓住赫莉婭的手腕。
手指冰涼卻有力,指尖都在微微發抖。
祂知道的。這枚看似普通的血晶對赫莉婭意味著什麽。
以赫莉婭的身份地位,比這更珍貴、更強大的魔法寶石要多少有多少。
但這枚血晶的價值從不在於它的材質或魔力,而在於贈送它的人——莫比休斯,那個總是板著臉、說話刻薄,卻比任何人都關心她的老師。
他是引領她走上魔法之路的導師,是在她最迷茫時給予指引的明燈,更是支撐她一路走來的精神支柱。
最重要的是,他是“何麗雅”的老師,從始至終,與他接觸的,都是那個來自異世界的靈魂。
布蘭妮曾經誤解她在區分貝萊依和赫莉婭的朋友,但其實她真正區分的是“自己”和“原主”的人際關係。
莫比休斯是少數幾個真正屬於“她”的人,是穿越後這個全新人生的見證者與引路人。
那個小氣的老頭子,送給她最多的就是各種訓斥和加練。
這枚血晶是他為數不多拿得出手的實物禮物,記得當時他還嘟囔著:“拿著,別死在外麵了。”
所以她一直珍而重之地將它鑲嵌在希歐多爾上——她的第一根魔杖,陪伴她從一個魔法學徒成長為如今的存在。
這兩樣東西承載著她全部的魔法生涯,見證了她從迷茫到堅定的全過程。
而現在,她要將這枚獨一無二、無可替代的血晶取下來,用它來救尤若斯。
世上再也不會有第二塊帶著莫比休斯氣息的血晶,就像她的人生再也不會有第二個這樣的導師。
赫莉婭深吸一口氣,指尖已經觸到了血晶的邊緣。
“姐姐不要。”尤若斯的聲音帶著輕微的顫抖,手指緊緊攥住赫莉婭的衣袖。
祂不想看到她為了自己陷入這樣兩難的抉擇。
被霜雪染成銀白的長睫低垂,在眼底投下一片陰影——祂來到她身邊本是為了分擔重擔,為了守護她的笑容,而不是成為她的拖累,讓她不得不犧牲珍視之物。
赫莉婭卻置若罔聞。
她的指甲深深掐進血晶與杖身之間的縫隙,指尖因用力而發白,甲床泛起不自然的紅色。
頭頂的雪層發出不祥的“咯吱”聲,細碎的冰晶簌簌落下,在祂們肩頭積了一層薄霜。
一聲輕微的“哢嗒”聲響起,那枚血晶終於被強行剝離,在她掌心留下一道淺淺的血痕。
“給。”她攤開手掌,血晶靜靜躺在紋路交錯的掌心,在雪層濾下的慘淡天光中流轉著暗紅色的微光。
洞穴裏空氣稀薄,每一次呼吸都帶著冰雪的凜冽,她的手腕向前一送,將這份沉甸甸的心意推向尤若斯。
“尤若斯,記得嗎?”她的聲音很輕,像是怕驚擾了頭頂岌岌可危的雪層,“我曾經說過,我隻想過平凡快樂的日子,害怕那些被強加在我肩上的責任。”
嘴角勾起一抹苦澀的弧度,她的目光穿過尤若斯,仿佛看向某個遙遠的時空:“可惜現在的我,已經與那個簡單的夢想漸行漸遠了。”
她的手指收緊,握住尤若斯冰涼的手掌,將血晶放在了他手上。
男人的指節修長,此刻卻僵硬得像是冰雕。
赫莉婭能感覺到祂脈搏的微弱跳動,像是隨時會斷線的風箏。
雪層深處傳來悶響,仿佛整座山巒都在緩慢沉降。
“我不能這麽自私——讓你們替我承擔選擇的重壓,然後又反過來責怪你們為我選的路。”
她的拇指輕輕摩挲著尤若斯的手指,那裏有一道尚未愈合的傷痕,是方才被她咬破的印記。
“現在的我,對你付出的全部感情都無法坦然接受。”她的聲音越來越低,嗬出的白霧在麵前凝結成霜,“因為我還沒有經曆那些對你而言彌足珍貴的回憶。一無所知的我,根本不是你認識的那個完整的赫莉婭。”
厚重的雪層幾乎隔絕了所有外界聲響,洞穴裏隻剩下兩人交錯的呼吸聲。
她的紅發沾滿了細碎的冰晶,在昏暗的光線下像是撒了一把星辰。
“再說一次——這些不屬於現在的我。”她直視著尤若斯泛紅的眼眶,寶藍色的瞳孔映著對方蒼白的臉,“請把它們留給未來的我,那個擁有全部記憶的我,那個或許會如你愛我一般深愛著你的我。”
積雪壓迫下的洞穴突然陷入詭異的寂靜,連冰晶碎裂的聲音都清晰可聞:“所以,我不允許你在這裏放棄自己。因為——”
她眼眸中倒映著尤若斯蒼白的容顏,她的聲音堅定如初:
“還有一個赫莉婭,在時光的盡頭等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