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2章 大爺不要譏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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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月十八了,頭年采伐的木頭開始倒套子了,倒套子,機車來了,一邊倒一邊檢尺。村裏采伐的人,都盼著自己采伐的木頭能早點倒出去,早點檢尺。早點檢尺了,就知道自己采伐多少米木頭了,知道多少米了,也就知道自己能掙多少采伐費了。
    倒套子,我這樣說,可能現在的年輕朋友不一定明白是怎麽回事,其實,在五六十年代,六七十年代山區一項主要 勞動。倒套子,就是把山裏采伐好的木頭,用馬爬犁,牛爬犁,或者用大拖拉機拉大爬犁裝上拉出去。
    倒套子,我采伐的木頭倒三天了,下午了,也有兩三點鍾了,我在屋裏和林業站的老葛算賬呢,我和老葛算給我倒出得木頭,算三遍了,都是八十一立方米。我覺得有點不對似的?我說葛大哥,你給我倒得木頭,拉多少爬犁記準了,老葛說記準了, 村長,能虧了你嗎?你這一天一天的,跑公社要采伐指標,要回來領著采伐,總是跑前跑後的。我說就是啊,這是你知道了,跑著去公社要指標,有時候我和老張叔去,有時候自己去,去都是走著去,來回七十多裏地,有時候,遇到客車,想坐,摸摸兜裏沒有錢,就拉倒了。回來在村民跟前,還得顧及麵子,說沒遇到車。
    正說著呢,突然外麵一陣嘈雜聲傳來。我和老葛趕緊放下手裏的賬本出去查看,原來是呂師傅開的大拖拉機在拉爬犁的時候,繩子突然斷了,拉的木頭是張殿貴和孫老大那一夥的木頭。爬犁繩子斷了,三瘸子坐在大爬犁木頭上,給三瘸子?掉地上了,三瘸子的胳膊卡禿嚕了皮。我叫張殿貴給背回家了,無大礙。我告訴孫老大,你這夥人,你歲數大,你是大哥 ,倒木頭來回做爬犁,你張羅點,叫大家盡可能地坐爬犁後麵,危險小。
    等一切安頓好了,我又回到屋裏和老葛接著算賬。我還是覺得給我倒出來的木頭,八十六立方米有點少,心裏犯嘀咕。突然,我一拍腦袋,想起有一片林子因為地勢偏,當時采伐的時候老葛可能沒算進去。我跟老葛一說,他一拍大腿,“哎呀,還真是我把那片給漏了。”重新核算後,這采伐量一下多了十幾立方米。我心裏這才踏實了,老葛說,那這樣,你倒出的木頭,就有一百多立方了,采伐這一冬天,也能掙四五十采伐費了。
    “老葛,你這麽說,俺家軍和他爹,這去年冬天,采伐幹這一冬天,也能得到幾十塊錢了?”
    “能得到,大嬸,采伐一立方米,采伐費是五毛錢,這不剛才我和你兒子,家軍算賬,你家采伐一百多立方米嗎?那一百立方,就是五十塊錢嗎?你們采伐一百立方還多呢?”
    “村長,村長,你家來人了。”
    我和老葛算著賬嘞,李二跑著喊著進來了。“來人了,誰來了,李二,你認識不?”
    李二說,叔叔,我不認識,他在大道上問你呢,我給你領來了。
    “領來了,人在哪呢?”俺娘問道。“在哪呢,在這嘞。”外麵來人應道。
    “呀,家軍,來的人怎麽像你大爺說話的聲音呀?”
    “是嗎?我大爺,能是我大爺嗎?不能吧?老葛大哥,咱今天算的賬先這樣吧啊,我出去看看。”我說著,就趕快跑出裏屋,來到外屋地。一看,人進屋了,嘿,真是我大爺。
    我又驚又喜,連忙迎上去,“大爺,您咋來了,這是坐客車來 吧?”
    “坐客車,可不坐客車唄?”“好,大爺坐客車來,快進屋快進屋,我向裏屋喊道,我大爺來了。”屋裏曉琳和俺娘趕快出來迎接俺大爺,我們叫大爺進裏屋,我叫曉琳給大爺倒開水喝,我說大爺坐客車累,你先歇歇,咱一會就做飯。”我說著,曉琳給大爺倒了開水,就端來了。
    “大爺,這一路坐客車,坐了多少個小時啊?”“多少個小時?”大爺說著,想一想,說,我是昨天早上從家走的,我走到沙崗,這我就走了八裏地,我到了沙崗,等了一會客車,就坐上向陽川返回來的客車了,我到了富錦了,我就先到了二營,去那打聽來撫遠的客車,這到二營等撫遠的客車,不是你們這邊去信告訴我的嗎?,
    “對,對對對,富錦的,誰來撫遠坐客車,都是上富錦二營門口等車”
    “就是啊,我在二營門口等了一天,十幾個小時,眼看天黑了,才等到去撫遠的客車,坐上客車,客車還沒走到大榆樹呢,天就黑了,黑就黑去吧,我心思就當晚上睡覺了,客車裏的人也不多,可誰知道啊,自從過了建三江,往這,這路就不行了,你在客車裏就別說睡覺了,你坐都坐不住,這一路顛顛簸簸的,到現在,這有i幾點了,有沒有三點?可算到了。”‘
    “三點?有了吧?”我說著瞅瞅屋裏的牆,又往外瞅瞅。說大概三點來鍾吧,咱也沒個鍾表。“”
    老葛一聽,說:“誒,我這有手表,村長,三點二十四了。”
    晚上了,俺娘和曉琳,給大爺做的蘑菇湯麵條,俺娘想做菜,家裏沒有菜呀?正是正月中旬嗎?要去山裏采野菜,山裏的雪沒化完呢,要去河裏釣魚,叉魚,河還沒開呢。家裏隻有一樣菜,那就是幹蘑菇。蘑菇,去年秋天可是沒少采。可俺 娘還是很聰明,用蘑菇湯,煮麵條,飯也做好了,俺爹從馬號喂牛也回來了。哥倆相見,十分高興。吃著飯,嘮嗑,大爺說著富錦富樓,我們原來那個三隊去年分紅的情況。大爺說,去年隊裏和往年差不多,一口人分了四百七八十斤口糧。秋天分了點菜,分了幾樣燒火柴。錢,他家分的就算挺好了,才分一百二十多塊錢。李希彬家分的最多,分一百八十三塊錢。老施家勞力做多,在三隊分紅占第二,差兩毛錢不到一百五。
    俺爹聽了說,分紅能分點就好。起碼的,一年買點油鹽,清醬醋,火柴,點燈用的柴油夠了。大爺說,實際上,在那三隊,不圖掙錢,這幾年,秋天分的口糧,仔細點吃,也算夠吃。穿的,那有呢就穿,沒有就縫縫補補將就著穿唄。大爺問俺爹,來建點這一年咋樣?我怎麽一進這村裏,看到的房子,都是木頭克的,窗戶上門上都是用塑料釘的呀?沒看到窗戶有一家鑲玻璃的呀?
    俺爹笑了笑說:“這撫遠建點都是這個建法、家軍和家昌來了,他 倆上公社和公社領導說要來建點的事。他倆和公社領導談好了,第二天公社就派人來,來了就給劃定村莊位置了。在劃定完位置時,公社來的人就給家軍家昌說了,你們建村子,蓋房子,按照你們上麵傳統蓋房子的方法,脫坯,擰拉合鞭子,慢,在這蓋房子,都是用木頭克,怎麽克,你們沒見過,可能不會,你們先去別的點看看,人家是怎麽建的。就這樣,我聽家軍說,他和家昌,出去一天,跑了三個點,看了腰九七點蓋的房子,看了腰九八點,二零二點,他們看人家蓋房子,有用木頭克的,有用木頭戳的。這樣,他們回來就按著人家蓋房子的辦法,就開始動手克起房子來。等著我在富錦組織的這些人,頭林公社的,咱公社富士屯的,富山屯的,這三個地方來的十五戶,都來了,他們再蓋房子,就是跟著家軍家昌學的。等著我來了,這有幾個,像老黨員老張,現在班子裏管生產的老高,就給我說了,他們蓋房子都是家軍,家昌教他們蓋的。
    大爺聽了俺爹說的,就問,說,這裏樹林子多,木頭也多。這國家叫老百姓來建村莊,用木頭這麽多,縣裏和公社林業的收錢不?俺爹說不收,一分錢也不要。
    “那還中,不要一分錢,這國家是真行啊。
    “真行,大哥,這來建點的人,吃的呢?糧食還都是國家給呀?去年我來的晚,就我來到,這裏的一家,有一家算一家,人多人少,都包括了,一家,國家還給一麻袋苞米,兩麻袋麥子呢,在我到這之前,家軍說,縣裏還給過兩次呢。一次惡意都是一大麻袋。”
    “好啊,國家行了,國家為了建設這邊疆的真投少入啊?”
    “真投入,大哥,這說明還是共產黨好啊。”
    晚上了,家昌哥倒套子回來了,他聽說他爹來了,就趕快來接,他給大爺接走了。接走了,大爺到他兒子家了。看到屋裏門沒有,窗戶也是蒙的塑料蒙布,開始說了,這房子叫你們蓋的,連一塊玻璃都不鑲,黑咕隆咚;這點叫你們建的,混的成要飯的了。
    “爹,我們這不是頭一年來嗎?頭一年,誰家來了,蓋房子,也正不利索。鑲玻璃,這供銷社沒有賣的,要是有,一下子鑲這麽多玻璃,也買不起,都是用塑料布蒙的。”家昌嫂子說道。
    ”頭一年,就混這樣?吃沒吃,穿沒穿,我來了,我找你們,沒找到,一個小孩子給我領你二叔家去了,我到那了,你二叔家,叫我在那吃頓飯,吃的那是啥飯呀,蘑菇水煮麵條子,那湯裏,連一點豆油都沒有。你說那飯,叫我咋吃吧?
    “啊,爹,這兒,今年這些人來的晚,來到都光忙著蓋自己的房子了,沒種地。沒種地,就 沒黃豆,這村子裏就不能像上麵生產隊裏那樣,隊裏分豆油了。滅豆油,那我二嬸子,做飯就不能搞豆油唄。
    沒豆油,做飯不放豆油。你再看三兄弟,家軍那穿的,破破爛爛,像狗掏的的似的。就那樣,你二叔,和我吃飯得時候,還誇這好呢?他說好,他好去吧,他說話那意思,是想叫我來了。我心思,我也不給你說,我在富錦是指定不能來的,我在那富錦多好啊,春天種地,能瞅多遠,也沒這樹擋眼;到了夏天鏟地,也沒這瞎蒙叮蚊子咬的。
    家昌嫂子聽了,心想你這老頭真是怪。你兒子和你侄子在這建點,你說這兒?說道:爹,你不來你就不來,誰也沒有非逼著你,硬叫你來。
    第二天了,天亮了。各家開始做早飯了,樹林裏的新村,一股股炊煙嫋嫋升起,大街上,縣裏林業來倒套子的大拖拉機紅旗100,隆隆作響,這是開車師傅開始起車了。我正在準備今天倒套子檢尺的賬本子呢。俺爹說了,家軍,你今天一會兒,還得去跟著拖拉機的大爬犁檢尺啊?我說對呀。
    “你去檢尺,家軍,你沒問問,你大爺這次來是什麽意思,他要是想來,正好,你現在是村長,你就給他把戶口落了。他要不是來落戶,這次來,就是來 串門,那你記安排他跟著你上山,到山裏,溜達溜達。你正好給木頭檢尺,你讓他跟著看,跟著玩去唄。”
    “知道。我今天,先叫他跟著東方紅拖拉機拉的大爬犁,坐著上北邊采伐場去。到那大樹林子裏看看,看看那一群一群麅子,野豬,黑瞎子,走過的道。欣賞欣賞大自然。再看看他想要啥嗎?他想要鍋蓋,我就擱那樹林子裏,找個一個椴木骨碌,搞倒套子的大爬犁拉回來。在今天晚上,還是明天早上,用二人抬,破成板子給他做個鍋蓋。他要是要菜墩,那我就在那找個四五十個高的大木頭,給他 揦一個兩個唄。他要是還想做個麵板,我就給他選擇一個樺木,還是楊木,截一骨碌,也搞大爬犁上拉回來。回來也破成板子,給他做一個唄。至於我大爺想不想,來不來這來,這個我不問。” 我回答道。
    一會,家昌哥來了,說他采伐木頭要走。他們那夥,采伐五十立方米的任務還沒采伐完。他們去的地方,大雪殼子還沒咋地呢?他爹去,不行。想叫他爹跟著我們倒套子的溜達溜達。我說行。叫我大爺跟著我吧。家昌哥說他著急走,我說你放心吧,拖拉機開過來,等著公社老葛來了,我們才能走呢。
    機車隆隆開過來了,老葛還沒到。開車的老呂大哥在院子裏吵吵把火的喊上了,都什麽時間了,這老葛還不來,這上班的人幹點啥就是磨蹭。
    “誰磨蹭了,誰磨蹭了。”老葛喊道。呂師傅笑著說,你真不扛叨咕。
    “啊,老葛來了,那就不差誰了,趕快,曉琳,你去叫大爺去,我大爺來了,呂師傅咱就走。”
    “大爺來了,大爺來了。”跟車裝木頭的人喊道。
    機車要走了,我喊著走了,跟爬犁裝你木頭的,伐木頭的,七八個都坐爬犁上了,我叫大爺坐駕駛室裏,機車走著,我和開車的呂師傅給我大爺介紹著,這是什麽樹林子,那是什麽林子,這是什麽河,給大爺介紹河裏的魚。鯉魚,草根,鯽魚,狗魚,鯰魚,化即會,亞瑪撒、到了樹林子裏,我們檢尺,裝木頭,我讓大爺看。我叫閑著的人,給大爺揦兩個菜墩。截兩骨碌木頭,一骨碌椴木,一骨碌樺木。大爺開了眼界。在往回來的路上,大家都坐拉木頭的爬犁上,這個說大爺來吧,那個說大爺你來吧,你兒子當生產組長,你侄子家軍當村長。
    大爺說來,來。是。是。晚上了,我和家昌哥,貪黑,給木頭骨碌破成 了板子,第二天,在下午倒完套子的時候,給椴木板子串上拉帶,做成了鍋蓋。給樺木板子做成了麵板。
    第三天了,俺家請大爺吃飯,做菜沒有菜,我給小李子拿十塊錢上腰九五村買雞,買大豆腐,大公雞,兩塊 錢一隻,小李子,一下子雞就買了兩隻。豆腐一毛五一塊,小李子就買四。大鯉魚三毛二一斤,那魚那麽貴,小李子還給買一個九斤半的大魚。酒,北大荒,還買了一瓶。
    在做菜時,俺娘又添加木耳和蘑菇,那個時候,蘑菇和木耳到秋天時太多了,地裏到處都是,撿了也不值錢。做菜,俺娘想方設法做好,也盡力了,也算可以了。在吃飯時,大爺一遍一遍的說,這個地方,我是不能來的,蘑菇,木耳,魚,不值錢,吃塊豆腐 還這麽難。我咱富錦,我要想吃豆腐,天天能吃上。
    大爺的話,說的叫你哭笑不得。
    又過了兩天,大爺回富錦了。見到熟人,就給人家說,家軍在撫遠混得像要飯的似的,一天吃沒吃的,喝沒喝的。
    我知道了,我給大爺寫信,說,大爺不要譏笑我,生活苦難磨煉我。人生有誌走天涯,墾荒為國也為家。
    又過了幾天,大爺打發他三姑娘來,要轉學,叫我給辦。說村裏不簽字,學校不給轉。我給辦了。
    大爺家三姑娘辦轉學了,從富錦轉到撫遠一中。俺娘說你大爺是看家民,去年轉學了,轉過來上完學,當知青了。
    俺爹說大哥,他就是那樣的人,辦點啥事就那樣,瞻前顧後,前怕狼後怕虎的,不占到便宜,是不能幹的。俺娘說,家軍在富錦還沒來呢,他聽說家軍要來了,就問家軍了,聽說你要去撫遠啊?你去,能當縣長啊?他就恥笑家軍,家軍說,建點,就是想把日子過好點,能多吃兩個白麵饃,這和縣長有啥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