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父之仇，不得不報。這八個字，是我對她說的，是我對她的肺腑之言，也是她應該對我的態度。我不知道她為什麽對我這個殺父仇人這麽心軟，不該這樣...
    她就站在那，身體微微發抖，看起來完全沒有要接話的意思，“滿穗，問你話呢...要我再問一遍嗎？”我有點浮躁，明明我都這樣攤牌了，她為什麽還是什麽也不說？
    現在回憶起來，真是好笑，我當時竟然被她的謊言騙了，我以為她當初殺我的理由，就是她說的那樣，現在看來，她那日動的殺心，便是打心底，對我這個殺父仇人，鑽心的痛恨。
    那一夜，她看我的眼神，稍有遲疑，是不是自打那時起，她就一直像這樣猶豫不決了呢...
    “來啊，猶豫什麽呢？”
    “我答應你，不反抗...”
    “我不是把你的刀，還給你了嗎....拿出來。”
    “忠，孝，我教你的啊，那日我在你要殺我的湖畔，親口告訴你的啊。”
    “揮刀，要有覺悟，這還不足以讓你拔刀嗎？”
    說真的，我其實很怕，怕什麽呢，可能...是在怕我們倆這二十天建立的關係被斬斷，雖然這可能都是她為了接近我而故意為之的，可我卻覺得很真實。
    我怕她受傷，怕她崩潰，更怕她接受，現在我應該想的是，她衝過來，掏出刀，一刀刺入我的心髒，結束我的一生，那樣才算痛快。
    可她沒這麽做，即便我不斷開口，不斷往傷口上撒鹽，她還是無動於衷，就站在岸邊，攥著手，低著頭。
    她越是這樣，我就越擔心，不過...換個角度想，好像也正常，我好像一下子說太多了，就像昨日我在屋頂上那番景色一樣，她可能需要時間，需要寂靜，去消化我說的話。
    這麽一想，我便更擔心了，試探性地問了一句，“滿穗？你...”
    誰知我剛一開口，她便有了動作。
    依舊低著頭，俯下身子，左腳一抬，緊接著，右腳一抬。
    她在幹什麽？
    忙活了一會，她才直起身子，手中多了一件東西。
    ....是那雙鞋，她把鞋放到岸邊，緊接著一步一步走入湖水，向我走來。
    嘶，奇怪，為什麽要脫了鞋呢？她怕鞋濕嗎？她很寶貴這雙鞋？
    我想是不會的，畢竟是我給的，可能是覺得仇人的東西，晦氣吧...
    她漸漸來到我麵前，還是低著頭，距離我一個手臂的距離，總算是說了一句話，“良爺....你，你都知道了啊....”
    這聲音帶著哭腔，她哭了？為什麽...
    “喂，滿穗，你的機會很多吧，為什麽，為什麽不殺我，拔刀，拔....”
    寒芒一閃，緊接著是皮肉刺痛的感覺，她還是拔刀了，很快...
    不過，僅僅是刺破而已，沒有深入。
    我知道，她要幹什麽。
    她咬咬牙，隻是愣了一秒，緊接著，便是狂風暴雨的發泄。
    “嗬....殺？我當然想殺了你啊。”
    “爹爹死了......娘死了......弟弟死了.....我一直沒死，就是為了有朝一日能殺你！”
    “遇見你前的一千多個晚上，我每時每刻，每日每夜，都在想著要怎麽殺你！”
    “我記著你的名字，反複地念，一路上都在想著怎麽殺你！”
    “我想了一百遍，一千遍，一萬遍要怎麽殺你啊！可到現在，都沒殺你......我也想知道我怎麽想的啊！”
    此處開始與原作有出入）
    “我本以為，你是一個凶惡，醜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壞人！可我...在華山那一晚，不，在我們相遇的時候，就覺得不對。”
    “我不知怎麽的，竟然覺得...你不是我要找的那個人，但我覺得是錯覺，你！就是我期盼找到的那個人。”
    “第一晚，我就按耐不住了，藏了刀，借著解手的名義要殺你，可我想到你走夜路，竟然怕我摔倒，主動拉我的手，我遲疑了，就一瞬間。”
    “這一瞬的遲疑，我就知道失敗了，被你製服之後，我隨便編了個借口，你竟然還相信了。”
    “不僅如此，你還把刀還給了我，就連我以為的毒打，你都隻是輕抽了幾下，做做樣子。”
    “我最不敢相信的是，你居然看我手腳受傷，抱我回了營地，還和我講了什麽俠客的大道理。”
    “那一刻，我怕了，我是真的怕了，我怕我找錯了人，怕這尋仇三年的努力付之東流，所以我趕忙勸自己，這隻是你的偽善，我會繼續盯著你，直到你露出破綻，再一刀解決你。”
    “可到後來，我越是觀察，越是看見你們善良，無論是水溝村，涼城，還是你帶我從洪水中走出來，為了我們，舍命殺虎，都讓我內心的想法動搖。”
    “你，還信守承諾，把瓊華她們安置了一個好去處，我真的啊......真的打心裏覺得你不是我的殺父仇人了。”
    “倒不如說，我害怕你是我的殺父仇人，我不知道怎麽去麵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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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為什麽啊，為什麽你就像是另一個人，為什麽要對那些孩子那麽好，為什麽要在這亂世堅持你那俠義，為什麽要送我那雙新鞋子啊...嗚。”
    她哭著，淚水沿著她的臉頰流到她發梢，隨後滴落在湖麵上，還有她的衣襟上。
    “為什麽要做那麽多多餘的事情啊，如果不做的話，我也不會動搖！不會懷疑自己！不會對你心軟了！”
    “我懷疑，所以沒法殺你，便想著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到告訴我消息的鄰居叔叔那裏去，問問到底你是不是我的殺父仇人，可他說是，而且我爹爹的荷包也在你身上，那是我送給我爹爹的！你也親口說了，那是你殺人之後，從他身上翻出來的。”
    “可我已經殺不了你了，便想著借官府的手，把你解決，可我還是不行，到嘴邊的話，卻是什麽，要他放過你這類話，我這是怎麽了，怎麽連這都心軟了？借刀殺人都做不成！”
    “良爺，我隻是需要一個答案，我一直在尋求的答案。”
    她抬起頭，眼眶裏已積滿淚水，頃刻間，悉數滑落。
    “良爺！告訴我！殺害我爹爹的人！不是你...對吧！不是你殺的我爹爹！不是！是這樣沒錯吧！”
    “......”我沒想到，她竟然還在糾結啊....
    “良爺...你怎麽不說話啊！告訴我啊！那隻是個謠言！荷包也是你隨手揀的！對吧....是這樣的沒錯吧！”
    她咆哮著，淚水仍然不停，刀尖也沒有挪開，或許她的力氣，在舉刀那一刻...便耗盡了。
    “呼....”我呼出一口氣，確實，相比我此刻隻要說一句不是，我們倆就可以想什麽都沒發生一樣，離開洛陽，找個地方呆著，什麽也沒發生一樣，這樣也好，但是....
    “滿穗，”我思索了一會，開了口。
    聽到我開口，她靜靜地聆聽，可惜我給不了她想要的答案。
    “是我，”我應道，“殺害你爹爹的人，就是我....”
    我平淡的闡述事實，可這不是她想要的答案。
    “不...不是這樣的...”滿穗還在掙紮。
    “夠了，”我實在不忍看她這樣，便不自覺提高了音量，弄得好像是我在興師問罪一樣。
    “事到如今，證據確鑿，你也知道事情的答案，為什麽逃避，為什麽給我這樣的機會，你到底要什麽？”
    “我要什麽？”她收回的眼淚又一次奔騰，抬著頭看著我，“我不想要什麽啊！我隻想要我珍視的人好好活下去，我仇恨的人抓緊去死啊！可是...可是....”
    她又低下了頭，似乎是不想看我，吼道。
    “為什麽啊！為什麽我愛的人是我的仇人啊！為什麽我會仇視我愛的人啊！”
    短短兩句話，吐露了她真正的內心，糾結的緣故，以及...我的身份....
    “良爺...我該怎麽辦啊！我殺不了你...報不了仇...對不起爹爹...對不起家人....我為什麽這麽沒用啊！.....嗚嗚嗚嗚.....”
    她頭一次哭的這麽傷心，此時此刻，先前所有的偽裝，全部飄散如煙，呈現給我的，是最真實的她...
    “好啦好啦，別哭了，”我安慰著她，“有勇有謀，隻身一人要複仇，想盡辦法，而且愛恨分明，怎麽叫沒用啊...”
    “良爺聽我說完...就要和我說這個啊。”
    “哎呀，這一下子知道最真實的你，有點不太習慣啊，本來我也沒想後邊的事，比如就和我一開始說的那樣，你...殺了我吧。”我嚴肅起來。
    知道她還是下定不了決心，動不了手，便一點點靠近刀。
    刀刃劃開我的胸膛，慢慢逼近心髒，再近一些，便可一刀捅穿。
    “不要！”她奮力拉出刀刃。
    “殺了我。”我再次平淡地提議。
    “做不到...”她咬著牙，擠出這三個字。
    “殺了我！！！”
    “都說了我做不到啊！”她用盡全力抽出刀，血珠散落，染紅江麵，讓這個場景顯得不那麽淒冷。
    她用力喘著氣，仿佛用盡了全身力氣，接著把刀甩了出去，甩上了岸。
    “能做到的話...我早就做了啊....早就做了....我下不去手的....嗚嗚。”
    她很迷茫，身體也在發抖，是恐懼...還是冷呢？
    “冷了吧，先上岸暖暖身子吧，待會再殺我。”
    “好。”
    她沒有猶豫地同意了我的提議，和我上了岸，就好像我們是幾天前的良和穗一樣。
    我趁她不注意，撿起那把刀，偷偷藏了起來。
    “接下來你打算怎麽辦？”我問道。
    “不知道...”她失了神。
    他畢竟還是一個十三的孩子，這些經曆就夠她受的了，還要做抉擇，難為她了。
    “不如這樣，殺父之仇，不得不報，不過你不想動手，我也不想逃避，不如這樣，依你先前所言，把我交給官府，他們處死我，這樣我解脫，你又沒髒手，舉報的錢，還能作為你接下來生活的啟動資金，怎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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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抬頭看著我，死死盯著我，似乎不敢相信，我這麽做，不過不可否定的是，這個方案，似乎是最好的解決辦法了。
    “你不說話，我就當你默認了啊。”我起身，準備投案自首。
    “良....”她也起身，到嘴邊的話像是被憋了回去，“罷了，既然...良爺都這麽說...穗兒再逃避，就不好了，良爺...帶路吧...”她一字一頓地說，每一個字都付出了相當大的努力。
    “好，我們走吧。”我轉身，見她這樣，便想著做點啥來緩和一下。
    “要拉著手嗎？”我開口問道，並伸出手，那一刻，我就後悔了...
    是啊，我是她的殺父仇人啊，怎麽會想和我拉手...
    她果然沒反應，不知怎的，有點失落，便尷尬地收回了手，轉身，“跟緊了。”
    突如其來的腳步聲，她快步走過來，死死抱住我的胳膊，“良爺慢點，我還沒穿鞋呢，怎得如此著急。”
    我長舒一口氣，怎麽反倒是我緊張上了。
    等她穿完了鞋子，我倆拉著手，一前一後，向城裏走了過去。
    時間很快，日落西斜，我們也進了城。
    此地官兵還算不少，引起騷動必定會被抓捕。
    “好了，就這裏吧。”我停了下來，她也停了下來。
    我慢慢把手搭在刀上，想來也奇怪，我這最後一次拔刀，竟然是為了她。
    “良爺？”她輕聲呼喚我。
    “滿穗，我們就此別過吧，”我轉身，卻發現她的臉上早已掛滿淚滴。
    “我...”想到二十天的旅程，像煙花一樣精彩，又像煙花一樣消散，今天的廟會，沒帶她去看，真是遺憾啊。
    我把左佩刀摘下來，同荷包一起給了她，“你爹爹的東西。”
    我又取出了那個東西，我覺得應該歸還他們母子，“幫我把這個送回去，幫我道個歉。”
    我又想起了那些孩子們，那些諾言，“等我走了，你就出城去找鳶吧，她可以信得過，順便....幫我和瓊華她們...道個歉吧，就說....她們的良爺，又去降妖除魔了，江湖再見。”
    我強擠出一個笑臉，但是此時應該比哭還難看。
    “哼，記住了，良爺...良爺真不要臉...”她小聲嘀咕著。
    我起身，迅速拔刀，橫在她脖子上，又很快鬆手，官兵騷動了。
    “那個人！不許動！”
    “滿穗，我知道現在這麽說晚了，但我還是要說，對不起...”
    我被帶走時，說的最後一句話就是這個，我看著她，艱難的支撐著，最後還是撐不住，哭了出來。
    抱歉啊，這是最好的解決辦法了。
    此處轉為滿穗視角）
    我看著他被帶走，我多麽想喊他的名字，可卻怎麽也喊不出來，最後我隻好哭，狠狠地哭.....
    事到如今，他要死了，我活著又有什麽意義啊...不如也死了算了。
    看著他交給我的東西，這是他給我的任務，幫他做完再去死吧....
    街上都是小商小販，說來今天是廟會啊，良爺說要帶我看煙花逛廟會來著....真是個騙子...
    我回到那間房子，敲了門，見了人，我給了東西，道了歉，說是良爺殺的他父親，害的他們到了這番田地，對不起。
    怎麽會這樣，他犯下的錯，要我去道歉啊，真是的....真煩人啊，可我還是照做了...
    我本無心聽他們的話，寒暄了幾句就離開了。
    我走在街上，漫無目的，或許是那條河，那個湖，我會找個時間，自我了結，去地獄見良爺，屆時，我們互不相欠，共赴黃泉。
    看著手中的荷包，我收了起來，像以前那樣。
    可這把刀...為什麽良爺要把這個給我？沒什麽特別的啊，而且還說什麽，這是我爹爹的東西。
    哼，良爺一定是記錯了，我爹爹是農民，怎麽會隨身帶刀呢，哼，糊塗鬼。
    不過，還有好多問題沒問他呢，那天在李家村，我裝睡偷聽，聽到關鍵部分我就睡著了，他們之後聊了什麽啊...好像良爺多了件心事啊。
    類似還有就是鳶姐姐的客棧那裏，我靠著門，偷聽著，後來感覺沒什麽了，就抓緊回床上等他，可是他許久才回來，好像還聊了什麽，我沒聽見......
    算了...現在說什麽也不行了，來不及了。
    滿穗啊滿穗，你怎麽就不能堅決一點，攔住他，雖然他固執，我說不過他.....
    胡亂想著，不知不覺走了很久，夜色上明，街道暗了下來，那邊卻是燈火通明，我走到了一個人煙稀少的地方啊...不知他怎麽樣了....不會上酷刑了吧....
    怎麽滿腦子都是他.....我....
    低頭看著良爺那把佩刀，想來這是他給我的唯一東西了。
    嘶，不對，我之前那把刀呢？之前被丟到岸上，後來沒找到，是丟了嗎....
    我正望著刀出神，周圍突然起了動靜......
    “誰？！”
    轉回良）
    這囚牢倒也寬敞，沒想到我會進來....
    不過也不必沮喪，我在等....也可以說在賭....
    “大人，您來了。”
    “你們先走，我要單獨審問他。”
    一個熟悉的聲音支開了看守我的兩個人。
    “嗬，還真來了，還得是你啊，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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