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離別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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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棲月也知此時言語蒼白,雙手攀住他,低聲道,“夫君,你要是心裏難過,盡管和我說。說出來,心裏會好受一些。”
    陸恂眼睫微微一動,低頭和她對望片刻,安撫般拍了拍她的後背,“我還好,莫要為我擔心。這種事情,早些知道不是壞事。”
    這是實話。
    何況於這件事本身,仔細想來,倒也沒有這般令人難以接受。
    自小到大,王夫人待他如何,他又不是無知無覺。可理智是一回事,情感上卻又是另一回事。
    原來,他並非陸府堂堂正正的嫡長子。
    他是一個來路不明的私生子。
    害死了自己的母親。
    這樣的真相,很容易使人陷入自我否認和厭惡之中,他習以為常的一切認知,一夕之間,轟然崩塌。
    棲月小鳥似的臥在他懷裏,兩人仿佛天生的契合,抱得緊了,心也就沒那麽空。
    幸好,身邊有她。
    陸恂眷戀的低頭吻了吻她的發,“等天亮後,我送你去長公主府上。”
    一旦恢複理智,陸恂第一時間想到的便是她的安危。
    他去前線,歸期不定。
    她又無強勢娘家依靠,倘若王夫人想要做什麽,依著人倫大義,棲月都難以反抗。
    哪怕隻是平常磋磨,陸恂尚且不肯棲月忍受。何況王夫人能將此秘密告知陸遠舟——
    世襲爵位,她勢在必得。
    他是什麽人,走過的路最清楚。即便沒有世子這層身份在,也埋沒不了自身。
    不屬於他,交還出去,天經地義。
    隻是時間緊迫,他卻難以騰出手腳。
    “我想……給姑姑做完法事。”棲月頭一回不肯依他,“你放心去,我會照顧自己。”
    早已冷硬剛強的心,在這一刻,也軟爛得似一顆飽滿的果實。
    他尚且稚嫩的妻子,正在用她纖薄的肩,替他背負身為人子該盡的職責。
    從來都是一人禹禹獨行,如今卻有人與他分擔風雨。陸恂將人緊緊摟住,萬千珍重,竟哽在喉間,隻嗯了一聲,柔聲道:
    “時候尚早,你再睡一會兒?”
    棲月搖了搖頭,“你很快要走,我不想睡。”
    又忽然想到陸恂一夜未眠,等會兒天亮緊接著又要趕路,急忙道,“我不說話了,你閉上眼睛,好歹眯一會兒。”
    陸恂側身,給彼此換了個更舒適的姿勢,當真閉上眼睛,“月月,唱個曲兒給我聽吧。”
    棲月問,“你不嫌我唱曲兒難聽了?”
    陸恂笑,“我喜歡。”
    棲月也不扭捏,當即輕聲哼唱起來,在一陣荒腔走板的曲調中,陸恂閉上眼睛,安心地放任自己沉沉睡去。
    ……
    天亮,便傳來了一個消息。
    太子舅舅李選帶兵不力,引發前線潰敗,陸恂臨危受命,被陛下委任為征西大將軍,事態緊急,須立時動身,離京前往上穀坐陣。
    消息來得太過突然。
    陸府眾人一早原要去相國寺繼續做冥壽,一時都停下來。
    還是陸恂派人傳話,言時間緊迫,踐行家宴倒是不必,請各位長輩繼續往相國寺即可。
    這些年顯國公府都是靠他支撐,他說不必,那便是不必。
    一大家子便分成兩撥。
    棲月留下來,給陸恂整理行囊。她如今已經能熟練替他更衣,蹀躞七事也係得純熟。隻是頭一次送他上戰場,最後扣上腰帶,終還是忍不住,紅了眼眶,依依不舍。
    卻還是笑道,“陸大人,此去定能旗開得勝,奏凱而歸!我在家等著你。”
    她笑的時候,給人一種分外甜蜜和舒稱的感覺,小小的梨渦,彎彎的眉眼,叫人心裏的陰霾也跟著散了一半。
    陸恂將她摟入懷裏,用力地抱了一抱,“等我回來。”
    午時。
    陸恂身著鎧甲,於點將台前,由陛下親自送行,出得城門二十裏,與新調撥的兵馬匯合,往前線而去。出門前,棲月立在大門裏,望著陸恂的背影,目送他走遠。
    ……
    冥壽結束,棲月原本按照計劃安排,往長公主府小住。
    隻是不巧,王夫人受暑熱,病了。
    纏綿病榻,接連換了三位太醫,總是難以病愈。
    婆母有疾,做媳婦的再沒有往外跑的道理,日日床前侍疾方是孝道。
    棲月與沈清月一道,在嘉樂堂盡孝。
    白日倒好,左也不過是服侍用藥的活計,隻是晚間值夜,卻是一夜都不得好眠。
    王夫人一忽兒要起夜,一忽兒要喝水,或是睡不著點燈翻書,總之棲月隻要稍稍入睡,她總有辦法折騰人起身。
    且王夫人說了,月兒是新婦,彼此新婚,值夜不大妥當。行簡卻不在家,棲月回去也是一個人,且不如在她這裏作伴。
    是以隻叫棲月值夜,晚間便睡在床前的腳踏上,好隨時能聽到召喚。
    幾日下來,王夫人暑熱未退,病體未愈,棲月倒是瘦了一圈,風吹就倒似的,眼底青黑痕跡明顯。
    陸嬌看不過眼,“大哥才走,她就來磋磨你。值夜的丫鬟婆子又不是死絕了,偏得叫你一個來。你往日的伶俐勁兒呢?就老老實實任她欺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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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著便要起身,“你不敢說,我去與母親說理。”
    棲月將人攔住。
    陸嬌不知曉內情,隻當王夫人偏心,不舍得小兒媳受累,棲月卻知不是。
    王夫人又不傻,隱忍這些年,難道隻為逞一時之快,再落一個刻薄婆婆的名聲?
    一定還有後手。
    大概前腳陸嬌替她出頭,後腳世子夫人不敬翁姑的閑話便能傳出去。
    那接下來呢?
    王夫人看準了她無娘家依靠,等事情鬧大,還不知有什麽後手。隻是再過分,守著禮法,終究有限,王夫人總不至於要了她的命。
    但陸恂在戰場上,刀劍無眼,倘若這裏的消息傳過去呢?
    她總不願意陸恂為她分心。
    這時候不能自亂陣腳。
    忍耐,是最考驗人的。
    陸大人那般小氣的人兒,等他回來,總會替她出這口氣。
    棲月歪在榻上,無精打采道,“再等等吧。”
    白日時,王夫人要午休,她夜裏折騰棲月,自己也睡不好,所以每天棲月能回院子裏休憩一會兒。
    劉媽媽為此心疼壞了。給棲月熬了各種補品養神,隻是棲月睡不夠,人沒有胃口,什麽也吃不下。
    “要等到什麽時候?”
    陸嬌也心疼棲月辛苦,可當她提出要給母親侍疾,卻被王夫人一口大義給堵回來,仿佛棲月作為長媳,夜間不侍疾值夜,就是天理不容的大事。
    棲月閉著眼睛,有氣無力道,“快了。”
    眼看棲月一日日憔悴下去,臉色蠟黃,精神萎靡,十分的美人也降到五、六分,沈清月卻日日精神抖擻,紅光滿麵。
    妯娌兩個對比明顯。
    府裏也不是沒有流言,隻是王夫人鐵了心要磋磨棲月,便是二夫人明裏暗裏嘲諷、幫襯,也無濟於事。
    還是那句話,媳婦伺候婆婆,天經地義。
    王夫人病情總不見好,成天見得喊頭疼,大夏天要戴抹額,說見不得涼,隻肯在她內室放了冰盆。
    棲月整日被她拘在上房,又困又累又熱,快被熬成人幹。
    陸遠舟不忍心,想替棲月說情兩句,王夫人尚且罷了,隻叫他不要管,倘若是被沈清月聽個音來,更是鬧得不肯罷休。
    他心裏煩悶難過,也隻能暗自忍耐。
    在心中安慰自己,等到他做上世子之位,棲月此時吃的苦,他定會加倍補償給她,絕不會叫她再受半點委屈。
    就這般又過了兩日。
    婆媳兩個熬鷹似的,隻看誰先撐不住。
    王夫人眼見著棲月一日衰弱似一日,搖搖欲墜,估計再撐不了兩日,暗自籌謀下一步,這日,府上突然來了兩位不速之客。
    太子妃高氏和燕王側妃時氏。
    陸恂出征半月有餘,太子妃聽聞王夫人一直纏綿病榻,特奉太子殿下之命,前來探望。
    天家出行,又未低調行事,儀仗排場,靜鞭數鳴,淨水潑街,不光整個顯國公府,連著東城這一片的權貴都驚動了。
    太子妃麵若銀盤,富態華貴,說話更慢條斯理:
    “將軍為國出征,難在夫人膝前盡孝。聽聞夫人纏綿病榻,久久未愈,殿下也跟著憂心,特命我前來探望。並一道請了太醫院院判,為夫人調理診治。”
    說著,另有宮人奉上若幹補品。
    “夫人千萬保養自身,行簡在外出征,免得他掛懷分心。”
    她話說的軟和,態度也親切,卻自有上位者的威嚴。
    王夫人再料不到太子妃會親至,又說出這一番夾槍帶棒的話。
    正要應聲,又聽太子妃問道,“夫人憂思憂慮,怎不見夫人幼子陸二郎於膝前盡孝?”
    王夫人含糊道,“遠舟他……有政務要忙。”
    因沈清月很有些小姐脾性,時時都要人哄著捧著,偏陸遠舟對她並無情意,兩人三天兩頭吵嚷,陸遠舟心裏煩悶,為了躲清靜,這兩日都未歸家。
    太子妃親至,陸府另幾房的夫人也都陪坐身側,跟著岔開話題。
    太子妃也不多問,略揚了揚唇,指了剛熬好湯藥進來的棲月,仔細問道:“怎得是世子夫人親自做這些事?底下的人都是死的?可是趁著主母生病躲懶?”
    王夫人神色一僵。
    連忙給身旁的齊媽媽使眼色,齊媽媽悄悄往外頭走去。
    棲月將藥碗遞給一旁的小丫鬟,自去太子妃麵前行禮。抬頭卻見太子妃下首,另坐著一個身著黃色宮裝的貌美女子。
    太子妃笑道,“想來你不認識,這位是燕王側妃。前些日子回京,設宴時你要侍疾,不曾前往。”
    棲月緊接著又行了一禮。
    誰知那燕王側妃卻親自起身,將她扶起,“快不必如此。”
    燕王側妃時安也就二十左右,容貌極好,修眉聯娟,素齒朱唇,氣質出塵,雖生得一副不食人間煙火的冷清,人卻極和善:
    “前幾日我回京,聽京都好些從前的姐妹說起世子夫人,”她仔細看了看棲月,讚歎道,“當真是仙姿玉色,名不虛傳。隻是臉色卻差些,可是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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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棲月搖頭,“多謝王妃誇讚。”
    時安轉頭朝太子妃笑道,“世子夫人我瞧著好生麵善,一見便心中歡喜,跟自家妹子似的。”
    太子妃笑道,“舉凡美人,你總瞧著像自家妹子。”
    兩人徑自說笑起來,全然未將“病體未愈”的王夫人放在眼裏。
    王夫人麵色隱隱有些不好。
    太子妃這會兒像是才想起來,轉頭問道,“陸二郎公務在身,不能侍奉榻前,怎麽他夫人也諸事纏身,忙的不可開交?”
    棲月瞅準時機,將藥奉上,“母親,這是才熬了兩個時辰的藥,您趁熱喝,涼了藥效不好。”
    王夫人解釋的話被堵住。兩個時辰的心意呢,她如何能不喝?
    才將一碗苦藥喝完,沈清月姍姍來遲。
    這兩日陸遠舟為了躲她,不肯回府,沈清月正生悶氣,若非礙於婆母的病還沒好,她早鬧著回娘家去。
    到時候,陸遠舟便是低三下四來求她,她也絕不回還!
    齊媽媽來喚她時,沈清月正在午睡,睡眼惺忪,略攏了攏頭發,洗了臉靈醒片刻,緊跟著到了正院。
    可人人都不是睜眼瞎。
    兩個兒媳,一個神情憔悴,另一個兩頰粉紅,兩相對比,實在明顯不過。
    二夫人是不怕得罪人的,當即笑道,“老二媳婦是剛睡醒?年輕人,就是覺多,不像我們,一到夜裏就睡不好,白天更不敢睡。是不是,大嫂?”
    王夫人隻覺得方才那碗藥一路苦到心裏,卻仍維持著笑意。
    沈清月卻麵露尬色,僵在原地。
    最後還是王夫人解圍,“是我使喚她去拿件物事,她手腳慢,月兒,快與兩位王妃請安。”
    沈清月依言朝上首的二人行禮。
    如今朝堂上,太子與燕王雙方各有擁躉,鬥得正凶,尤其是燕王,人雖在封地,聲勢卻足,隱隱有壓過太子的勢頭。
    本是水火不容的關係,兩位王妃倒相處融洽。
    隨後又說起王夫人的病。
    太醫院院判是個胡須都白了的老太醫,姓朱,診過脈後,先不急著開方子,聽棲月說症狀。
    棲月是老老實實照顧了半個多月,說起來症候頭頭是道,連王夫人每晚起幾次夜,做了什麽全都一字不落。
    一直說了小半盞茶的功夫,王夫人的神色也越來越難看,隻是不好當著眾人麵發作,“這孩子,真是實誠,什麽話都往外說。好了,不用說那些細枝末節。”
    二夫人也收了臉上笑意,“可不是,若是棲月不說,咱們哪裏曉得這孩子的孝順。朱太醫,大嫂的病如何?怎一直不見好?”
    王夫人目光漸漸閃爍,往左右兩邊遊移而去,“病去如抽絲……”
    朱太醫撫須道,“倒是不妨事,隻是國公夫人身子虛,才會纏綿病榻。我開些滋補的藥,準保藥到病除。”
    這話說得委婉,可細品之下,卻全然不是那麽回事。
    甚至開的方子隻是滋補方子……
    眾人的目光頓時微妙起來。
    棲月卻眼含淚光,雙手合十,情真意切,“阿彌陀佛,母親的病終於好了,這樣我就放——”
    一句話沒說完,人就兩眼一翻,軟軟倒了下去。虧得身後鬆蘿機警,及時將人扶住。
    恰好朱太醫也在,順勢也給棲月診了一回,脈象卻比王夫人的病嚴重得多,“操勞過度,以致五勞七傷,勞倦不顧,積虛成損……需及時休養,否則精氣勞損,有礙子嗣。”
    棲月才幽幽醒轉,就聽到最後一句。
    當即哭成淚人,隻說自己有愧世子,有愧陸家列祖列宗!當著太子妃與一眾長輩的麵,掙紮著跪下去,要自請下堂。
    請王夫人為陸恂另聘佳婦,延綿子嗣。
    將一個賢良淑德,大公無私的賢妻形象發揮得淋漓盡致!
    太子妃當場感動落淚。
    親自將她送回玉笙院,叫她好生休養,切勿勞累。
    至於王夫人的病,“且叫陸二郎的媳婦少睡幾覺,好好伺候婆母為先!”
    解了棲月之困。
    據說太子妃回去後,將陸府之事一字一句告知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深感棲月孝道,賞下流水的補品,還親寫下一副“孝思不匱”的牌匾賜下。
    此事甚至驚動宮中陛下親自過問。
    至此,棲月孝順賢惠的名頭徹底打響。
    誰若再敢拿孝道質疑她,壓迫她,那便是連著太子殿下和陛下的臉麵一起往地下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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