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紹華一行人低調返回紅星軋鋼廠。
    盡管他們行事低調，但關於他們在前進廠“天翻地覆慨而慷”的傳聞，早已如同長了翅膀，在廠區內沸沸揚揚。
    年輕技術員們眼中閃爍著崇拜的光芒，覺得郭科長簡直是技術人員的楷模。
    一些自視甚高的老資格則難掩嫉妒，酸溜溜地嘀咕著什麽。
    至於那些保守派的，則大多選擇了沉默觀望，眼神複雜難明。
    人心各異，一目了然。
    廠長楊衛國親自等在辦公樓門口，臉上掛著熱情的笑容，快步迎了上來。
    “紹華同誌，辛苦了！歡迎回家！”
    隻是那熱情中，似乎還夾雜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審慎和掂量。
    前進廠那動靜實在太大了，楊衛國不能不好奇，也不能不重新評估眼前這個年輕人。
    楊廠長辦公室。
    屏退了其他人，隻剩下郭紹華和楊衛國兩人。
    煙霧繚繞中，郭紹華開始匯報。
    他沒有過多渲染抓捕鄭廠長時的驚心動魄，也沒有刻意描繪聽證會上的唇槍舌劍。
    他隻是平靜地、客觀地剖析了前進廠事件的來龍去脈。
    “楊廠長，前進廠走到今天這一步，根子還是在於製度上的漏洞，以及權力下人性的貪婪。”
    郭紹華語氣平和，像是在陳述一個技術問題。
    他從公文包裏，小心翼翼地取出幾份資料。
    這些是在調查過程中合法獲取，且不涉及核心機密的前進廠原始技術資料。
    “其實，前進廠最初在節能技術上，確實有過一些想法，也投入了不小的人力物力。”
    他指著資料上的某些數據和圖表。
    “比如他們嚐試過高爐煤氣深度回收、大型電機變頻節能改造，這些方向在當時看來，都相當先進。”
    楊衛國微微前傾身體，顯然被吸引了。
    “但問題在於，他們的技術路線過於冒進，脫離了自身老舊的設備基礎。”
    “更致命的是，在關鍵設備的引進環節，被鄭廠長那夥人上下其手，采購了大量質次價高的淘汰品，甚至是洋垃圾。”
    郭紹華的聲音依舊平穩，卻帶著一種洞穿本質的力量。
    “最終結果，就是項目徹底失敗，造成了巨大的經濟損失。”
    “為了掩蓋決策失誤和貪腐事實，也為了保住那個‘節能標兵’的虛名和相關的政策紅利，鄭廠長才開始不擇手段，逼迫陳副廠長他們係統性地進行數據造假。”
    郭紹華頓了頓，看向楊衛國。
    “所以，這不僅僅是幾個壞人道德敗壞的問題，更是缺乏有效監督下，權力被濫用的必然惡果。”
    這番話，既點明了本質，又巧妙地將事件定性為製度問題，避免了個人攻擊的嫌疑，顯得客觀而深刻。
    楊衛國默默點頭，眼神中的審慎逐漸消散。
    突然，郭紹華話鋒一轉，眼神中迸發出一種異樣的光彩。
    “但是，楊廠長！”
    他的聲音略微提高，帶著一種難以抑製的興奮。
    “前進廠雖然摔了個大跟頭，但他們的失敗，對咱們紅星廠來說，卻是花錢都買不來的寶貴財富！”
    他迅速攤開另一份文件，這是他連夜整理的技術分析報告。
    “您看，他們他們在高爐煤氣回收上，嚐試過濕法洗滌工藝，結果造成了嚴重的二次汙染；在電機變頻改造上，選用了不兼容的變頻器，導致設備頻繁故障……”
    郭紹華如數家珍，將前進廠嚐試過的每一種技術方案的失敗原因，都分析得頭頭是道。
    “他們踩過的坑，我們完全可以繞過去！”
    “而且，他們在一些基礎節能措施上，還是做了一些工作的。”
    郭紹華又指著另一份報告。
    “比如管道保溫、減少跑冒滴漏，這些雖然不起眼，但確實有效果，隻是被整體的造假數據掩蓋了。”
    “結合前進廠的教訓，以及咱們紅星廠的實際情況，我初步提出了幾點更務實、更具操作性的節能改造思路。”
    郭紹華的聲音越來越堅定。
    “咱們要從最基礎的地方做起，穩紮穩打，一步一個腳印，絕不能好高騖遠，重蹈覆轍。”
    說完，郭紹華站起身，目光灼灼地看向楊衛國。
    “楊廠長，前進廠的案例讓我深刻認識到，節能改造不僅僅是技術問題，更是管理問題、決心問題！”
    他深吸一口氣，語氣鏗鏘有力。
    “請廠裏給我三個月的時間！先從我們最熟悉、最有把握的幾個環節入手，我保證能拿出初步的、實實在在的節能數據！”
    “紅星軋鋼廠的節能改造，必須成功，也一定能成功！”
    這番話，擲地有聲，充滿了自信和感染力。
    楊衛國聽完匯報，心中的疑慮徹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對郭紹華的欣賞和信任。
    他看到了這個年輕人身上的成長、擔當和超出年齡的成熟與智慧。
    “好！”
    楊衛國猛地一拍桌子，眼神中充滿了讚賞。
    “小郭，說得好！前怕狼後怕虎，成不了事！”
    他站起身，走到郭紹華麵前，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廠裏就信你一次！放手去幹！”
    “不過，這次去前進廠調研，你也出了不少力，又舟車勞頓的，廠裏給你放一個星期的假，好好休整休整！”
    楊衛國臉上露出了真誠的笑容。
    “勞逸結合，才能更好地工作嘛！”
    郭紹華微微一笑，心頭卻明鏡似的。
    楊廠長這哪裏是單純的放假，分明是想看看自己離開後，技術科的運轉情況，以及自己在廠裏的影響力。
    這是對自己的一種考察，也是一種隱晦的敲打。
    “謝謝楊廠長關心。”
    郭紹華不卑不亢地說道。
    “我一定好好休息，爭取以更飽滿的精神，投入到接下來的工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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