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荏苒，白駒過隙。
    六年光陰，彈指即逝，轉眼就來到了1966年。
    郭紹華幾乎有些恍惚。
    六年前，他力排眾議，在軋鋼廠推行能源改造計劃。
    五年前，軋鋼廠的能源係統全麵升級成功，效益驚人，引來了冶金部領導的高度關注。
    領導沒有食言，他被破格提拔為軋鋼廠副廠長，主抓技術。
    同年，冶金部下達了更艱巨的任務——將軋鋼廠的成功經驗推廣，升級全國大型工廠的能源係統。
    這五年，他幾乎成了空中飛人，足跡遍布大江南北。
    從北國的冰天雪地，到南疆的濕熱酷暑，他帶著團隊，攻克了一個又一個技術難關。
    而今天，他終於回到了這個熟悉又陌生的地方——紅星軋鋼廠。
    身份，已然不同。
    原廠長楊衛國因為一些經濟和作風問題，被上級部門果斷拿下。
    一紙調令，郭紹華臨危受命，回廠主持大局，成為了軋鋼廠新一代的掌舵人。
    至於全國能源係統升級的任務，並未完全終結。
    但這些年，他親手帶出了一批能打硬仗的徒弟，足以挑起重擔，後續的工作已經可以放手交給他們了。
    軋鋼廠，廠部辦公樓前。
    秋風微拂，卷起幾片枯黃的落葉。
    幾道身影早已等候在此，臉上帶著各式各樣的表情。
    為首的是分管後勤的副廠長李懷德，他站在門前，看著郭紹華的眼神帶著幾分欣慰，又夾雜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複雜。
    旁邊是分管生產的鄭副廠長，身材微胖，笑容滿麵，顯得很是熱情。
    再往後，是財務科科長張遠、人事科科長王明，以及幾位行政辦公室的主要幹事。
    “郭廠長！歡迎您回來！”鄭副廠長率先迎了上來，伸出雙手。
    “郭廠長，一路辛苦了！”李懷德也上前一步，語氣帶著長輩般的關懷。
    其他人也紛紛問好，一時間“郭廠長”的稱呼不絕於耳。
    郭紹華臉上掛著恰到好處的溫和笑容，與眾人一一握手。
    他目光掃過眾人，將每個人的神情細微變化都收入眼底。
    五年不見，大家都老了一些，但眼神裏的東西，卻似乎更多了。
    一番簡單的歡迎儀式後，郭紹華在一眾人的簇擁下，步履沉穩地走進了那間曾經屬於楊衛國的辦公室。
    辦公室很寬敞，窗明幾淨。
    看得出來，是特意打掃過的，桌椅都擦得鋥亮，一絲不苟。
    郭紹華走到那張寬大的辦公桌後，沒有立刻坐下，而是先環視了一圈。
    他的目光平靜，掠過牆上的標語，掠過窗外的廠區，最後落回到站在麵前的幾位主要負責人身上。
    李懷德、鄭副廠長、張遠、王明……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笑容，但那笑容背後的東西，卻各有不同。
    他這才緩緩坐下，身體微微向後靠在寬大的椅背上。
    這把椅子，曾經象征著軋鋼廠的最高權力。
    現在，它屬於他了。
    他沒有急著開口，隻是伸出手指，輕輕敲了敲桌麵。
    篤，篤，篤。
    清脆的敲擊聲在安靜的辦公室裏回蕩，也敲在了每個人的心上。
    無形的壓力，如同水銀瀉地，悄然彌漫。
    他端起桌上早就備好的搪瓷杯，杯子裏是漂浮的茶葉。
    郭紹華輕輕吹了吹熱氣，氤氳的水汽模糊了他臉上的表情。
    “鄭副廠長，你先留一下。”
    他放下茶杯，聲音溫和，聽不出喜怒。
    “其他人先回各自崗位吧，工作要緊。”
    “稍後，我會請各位依次過來，單獨談談。”
    這話一出，李懷德等人都是微微一愣，隨即立刻反應過來。
    新廠長這是要搞“單獨召見”啊！
    幾人交換了一下眼神，沒敢多言，紛紛點頭稱是，然後恭敬地退出了辦公室。
    門被輕輕帶上。
    辦公室裏隻剩下了郭紹華和鄭副廠長兩人。
    氣氛似乎鬆快了一些，但又好像更加凝重了。
    郭紹華的目光投向了鄭副廠長。
    “鄭廠長，你分管生產，先說說吧，近期的生產情況怎麽樣？”
    鄭副廠長連忙挺直了腰板，清了清嗓子，開始匯報。
    他講得很細致，從各項生產指標的完成情況，到車間遇到的具體困難，再到下一步的生產計劃。
    郭紹華安靜地聽著，手指偶爾在桌麵上輕輕點動。
    他沒有打斷，隻是在鄭副廠長匯報的間隙，偶爾會提出一兩個問題。
    問題看似隨意，卻往往直指核心，讓鄭副廠長額頭微微冒汗，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匯報持續了大概二十分鍾。
    “嗯，我知道了。”郭紹華點點頭，“生產是咱們廠的根本，絕不能鬆懈。你剛才提到的幾個問題，我會考慮的。”
    “謝謝郭廠長！”鄭副廠長鬆了口氣。
    “你先去忙吧，讓王科長進來。”郭紹華語氣依舊溫和。
    鄭副廠長應聲告退。
    很快，人事科科長王明走了進來，神色比剛才更多了幾分拘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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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廠長。”
    “坐吧，王科長。”郭紹華示意了一下，“說說人事方麵的情況，特別是近半年的人員調動和安排。”
    王明的匯報相對簡短，主要圍繞幾個關鍵崗位的人事變動和近期的人員招聘情況。
    郭紹華聽完，不置可否，隻是淡淡道：“人事工作很重要，要穩妥，也要有章法。”
    “是，我記住了，郭廠長。”王明連忙應道。
    “好，你先回去吧，把財務科張科長叫來吧。”
    王明如蒙大赦，起身離開。
    片刻之後，財務科科長張遠走了進來。
    他是個五十歲上下的中年人，戴著一副黑框眼鏡，顯得有些斯文。
    但此刻，他眉頭微蹙，眼神閃爍，似乎有心事。
    “郭廠長。”張遠的聲音略微有些低。
    “張科長，坐。”郭紹華指了指對麵的椅子，目光平靜地注視著他。
    張遠依言坐下，雙手放在膝蓋上，顯得有些局促。
    “說說廠裏目前的財務狀況吧。”郭紹華開口道。
    張遠深吸了一口氣，似乎在調整情緒。
    他翻開隨身帶來的一個小本子，開始匯報。
    “郭廠長，總的來說，咱們廠目前的財務狀況是良好的，各項指標基本正常，現金流也比較充裕……”
    張遠的聲音越來越低，最後甚至有些吞吞吐吐。
    郭紹華何等敏銳，立刻察覺到了不對勁。
    他放下手中的鋼筆，身體微微前傾，目光落在張遠臉上：“老張，我們共事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廠裏的財務狀況，是全廠運行的根本，容不得半點含糊。”
    郭紹華的語氣依舊溫和，但眼神卻銳利了幾分。
    “我看你好像有話沒說完？”
    “有什麽事，直說。”
    他加重了語氣，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現在我是廠裏的當家人！廠裏的大小事務，我都需要清楚掌握！不用有什麽顧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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