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遠被郭紹華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他推了推眼鏡，深吸了一口氣，似乎下定了決心。
    “郭廠長，有件事……我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講。”郭紹華隻說了一個字。
    張遠咬了咬牙，壓低了聲音：“是關於李副廠長的……”
    郭紹華心中微微一動，麵上卻不動聲色。
    來了。
    他就知道，楊廠長倒台，權力交接之際，必然會有暗流湧動。
    “李副廠長？”郭紹華示意他繼續。
    “郭廠長，李副廠長分管後勤這幾年……問題不少。”張遠的聲音更低了，幾乎隻有兩人能聽清。
    “他利用職務之便，在原材料采購、設備維修、基建工程等方麵，大肆收受供應商和施工方的賄賂！”
    “而且……”張遠頓了頓，似乎在斟酌詞句，“他還存在……挪用公款的情況，數額不小。”
    郭紹華的眉頭，終於幾不可查地皺了一下。
    他的手指無意識地在桌麵上輕輕敲擊著。
    李懷德……
    這個名字，在他心裏掀起了一絲波瀾。
    當年，他郭紹華能有機會考上東北工學院，改變命運，李懷德的舉薦功不可沒。
    那時候，李懷德還隻是廠裏的一個中層幹部，卻很看好他這個年輕人，幫了不少忙。
    他畢業分配回廠裏工作後，李懷德也一直對他頗為關照，算是他職業生涯早期的引路人之一。
    這份情誼，郭紹華一直記在心裏。
    可現在……
    張遠揭露的問題，如果屬實，那性質就太嚴重了！
    貪汙受賄，挪用公款，這在哪個年代都是足以毀掉一個幹部的重罪！
    郭紹華心中念頭飛轉。
    李懷德這麽做，膽子也太大了！難道他以為楊廠長能一直護著他？
    還是覺得天高皇帝遠，沒人能查到？
    更關鍵的是，這事一旦爆出來，不僅李懷德要完蛋，他這個新上任的廠長，恐怕也要承擔領導責任，甚至可能被質疑識人不明，影響他剛剛穩固的地位！
    前任楊廠長剛因為經濟問題下台，他郭紹華屁股還沒坐熱，主管後勤的副手就爆出更大的貪腐問題？
    這簡直是往他臉上抹黑，往他前進的道路上扔石頭！
    郭紹華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波瀾，恢複了冷靜。
    他必須處理，而且要處理得幹淨利落，不留後患。
    但他不能直接就把李懷德擼掉。
    一來，證據是否確鑿還需要核實。
    二來，他對李懷德確實有舊情，直接動手，難免落個忘恩負義的名聲。
    更重要的是，李懷德在廠裏經營多年，根基不淺，貿然動他，可能會引起不必要的動蕩，影響生產和穩定。
    必須想個萬全之策。
    郭紹華抬起眼，看著一臉忐忑的張遠，問道：“這件事情，廠裏知道的人多嗎？”
    張遠連忙搖頭：“不多。除了相關的當事人，可能也就我們財務科幾個核心經辦人員，從賬目上察覺到一些蛛絲馬跡，但都不敢聲張。”
    郭紹華點了點頭。
    知道的人少，就好控製。
    “證據方麵呢？”他追問。
    張遠小聲道：“具體的賄賂證據我們財務科肯定沒有，但挪用公款的賬目痕跡，仔細查，是能查出來的。需要您授權，我們才能深入去核對。”
    郭紹華沉思了片刻。
    看來張遠也是個聰明人，選擇在這個時候向他這個新廠長“投誠”，既是揭發問題，也是在表忠心，尋求庇護。
    “好，我知道了。”郭紹華的語氣恢複了平靜，甚至帶著一絲讚許。
    “老張，你能在這個時候把問題提出來，是對廠子負責，也是對國家財產負責，做得很好。”
    他先給張遠吃了一顆定心丸。
    “這件事，性質嚴重，影響惡劣，必須嚴肅處理。”
    “但是，”郭紹華話鋒一轉，“在事情沒有完全調查清楚之前，絕對不能走漏半點風聲，以免打草驚蛇，也避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
    “你明白我的意思嗎？”郭紹華看著張遠的眼睛。
    張遠立刻點頭如搗蒜：“明白！郭廠長，您放心，我們財務科的人，嘴巴都嚴實得很！”
    “嗯。”郭紹華滿意地點點頭，“這事先壓在你這裏，沒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擅自調查和聲張。”
    “你先回去工作吧。”
    “對了，將李廠長叫來匯報工作！”
    “是，郭廠長！”張遠如蒙大赦，站起身，恭敬地退了出去。
    辦公室裏隻剩下郭紹華一個人。
    他靠在椅背上，手指有節奏地敲擊著桌麵，眼神變得深邃起來。
    李懷德啊李懷德，你和劇裏還真是一模一樣！
    我該怎麽處理你呢？
    很快，李懷德就來了。
    郭紹華臉上的笑容未變，但眼神深處，卻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鋒芒。
    他看向這位對他有知遇之恩的副手，語氣也變得親近了幾分。
    “李叔，坐。”
    他親自起身，給李懷德的搪瓷杯裏續了點熱水。
    這個小小的舉動，讓李懷德略微有些受寵若驚，連忙道：“郭廠長，使不得，我自己來。”
    郭紹華擺擺手，重新坐回自己的位置，身體微微前傾。
    “李叔。”
    李懷德微微一怔，看向郭紹華。
    “咱們也不是外人，有些話，我就不藏著掖著了。”郭紹華手指輕輕敲著桌麵，目光沉靜如水。
    “楊衛國的事情，您也知道。”
    李懷德點了點頭，神色有些複雜，歎了口氣：“是啊，真沒想到……他會走到這一步。”
    郭紹華看著他，緩緩開口，語氣依舊溫和，內容卻像一顆投入平靜湖麵的石子。
    “楊廠長剛剛因為經濟問題倒台了。”
    他頓了頓，目光落在李懷德的臉上，似乎想從那飽經風霜的褶皺裏看出些什麽。
    “但是我回來之前，部裏和我提到……”
    郭紹華的聲音壓低了幾分，帶著一絲凝重。
    “廠裏，不止楊廠長一個人有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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