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在林間呼嘯，枝影晃動，恍若數不清的亡靈在此處徘徊哭泣。
    置身其中，溫長寧的心詭異的得到些許安寧，他從身邊的屍體開始一一查看，很多是他在顧府見到的人，都是昨晚死的，如果不看所處的環境和身上的鮮血，他們恍若活人。期間他還發現了顧玥蔻親娘的屍體，福茹。
    她們不愧是母女，死亡方式都一樣，上吊自殺。
    溫長寧將福茹的屍體拖出來，又去尋找招瀾。
    招瀾和他昨晚見到的沒什麽變化，閉著眼躺在地上，在做一個不會醒來的夢。
    溫長寧將壓在招瀾身上的屍體搬開，輕輕將招瀾抱到幹淨的地方。
    他掏出準備的碩大白布將招瀾裹在裏麵，對地上的人說道：“對不起招瀾，草席太大這麽遠的距離我拿不過來。”
    白布他隻準備了一張，招瀾用了。
    溫長寧用背過來的鐵鍬開始挖坑，一鏟子一鏟子的挖，好似連帶著心也被挖的坑坑窪窪，千瘡百孔。
    溫長寧忍不住惱怒，憑什麽？
    憑什麽招瀾要死，憑什麽顧長晏也要死，憑什麽和顧詡有牽連的都要死。他們做錯了什麽？！
    憑什麽到頭來還是他要給他們收屍，他一點都不想做這種事！
    該死的老皇帝，萬惡的封建王朝。
    更狗屁的是顧長晏滿腦子的迂腐忠君思想，要他死他還真敢死。
    溫長寧用勁的挖好坑，之後一把將鐵鍬撂一邊，深吸一口氣，胸膛在寒冷的冬天燃燒著熊熊烈火。
    長晏你不想活，就別怪我毀了你的信仰。
    溫長寧明白顧長晏的信仰將他帶到了絕路，封建忠君思想已經不適合他，唯有將他涅盤重生才有生路。
    從前他對顧長晏講過很多自己家鄉的事情。
    可是他始終有個底線，他從沒有與顧長晏說過家鄉與祈朝最根本的不同。
    而那個不同是兩者跨越維度的遙不可及，餘生不得見，所以溫長寧永遠不可能將祈朝看作自己第二個故鄉，也永遠思念著家鄉。
    此刻他的腦海前所未有的靈台清明，他想反正顧長晏想死，那就在死前對他托盤而出。
    成與不成，在此一舉。
    眼下他還要趕在城門關閉前回去，挖好兩個可以埋人的土坑後，溫長寧分別快速埋葬了招瀾和福茹。
    他先埋的是福茹這個實際上顧府的女主子，按照祈朝的衡量來說，顧詡確實很寵這位小妾，先不說顧詡在外麵玩的有多花，府中卻是隻有她福茹一個。
    可是很諷刺呀，顧詡寵妾滅妻真正錯的人，是顧詡，他不喜歡顧長晏的母親林幼蘇，就是真的不在乎她的死活，可是他又覺得福茹的出身不行，所以從始至終沒有將其抬為正妻，反而娶了林幼蘇。
    知道真相的溫長寧很反感這個人，哪怕是他顧長晏的父親，也不影響他反感。
    大家同在一個屋簷下，住在聽春亭的溫長寧見到顧詡的次數不多，見到福茹這個後宅女子的次數更是不多。為數不多的幾次，溫長寧發現福茹滿心滿眼都是顧詡，有著少女的天真爛漫。
    現在她先去地府等她心愛的人了。
    坑的厚度被填埋的越來越淺，溫長寧埋葬好她，在樹林間找到的木板上刻下兩字福茹，想了想又在右下角刻了一行小字，顧詡之妾。
    他想過要刻顧詡之妻的，可是他又不想，否則那樣對不起林幼蘇，所以最終也隻是按照事實刻上字。
    將做好的牌位插進土坡上時，溫長寧平靜道：“抱歉福姨，我很自私，沒有多餘的布給您裹葬了……您的女兒也和您一樣上吊自盡，你們應該能在地府遇見，希望你們下輩子還可以成為母女。對了您現在有了個外孫女叫陳簇，花團錦簇的簇，她父親給取的名字。”
    溫長寧邊說著，邊燒著帶過來的紙錢。
    之後，他去給招瀾安葬，不複之前埋人的平靜，溫長寧見到他冰冷的屍體還是心如刀絞。
    他輕輕地將招瀾放入坑底，輕輕地將泥土覆蓋在白布上，等填好坑，溫長寧掏出小刀將刺啦的木板削平滑，在上麵鄭重刻上拚音。
    招瀾的身份不允許刻祈朝字，現代字有些相像也不能，溫長寧隻能刻拚音。
    招瀾和刑烈的拚音他都刻了上去。
    這兩個截然不同的名字是屬於一個人的。
    從前溫長寧覺得招瀾的名和“命”截然相反，現在想來是故意起這樣的名字的，真是命運弄人。
    他刻好後，將木屑吹幹淨，插在墳頭，然後給招瀾燒紙錢，做完這些又將從豐樂樓買的鴨油酥燒餅放在墳前用石頭壓著。
    剩餘一個燒餅溫長寧在招瀾墳墓前吃了，當初說過要一起去吃的，現在兩人陰陽兩隔，可是許下的承諾要殊途同歸。
    回到京城溫長寧用了四個小時，來回加埋人，一天的時間就這麽過去了。
    回到北鎮撫司，溫長寧從那些錦衣衛的口中得知了顧詡死在了牢獄當中。
    他如一個旁觀者站在旁邊聽了個全乎，顧詡咬舌自盡，死前說的最後一句是他沒有通敵叛國。
    溫長寧不知道顧長晏知不知道他父親死了。
    他是在晚上九點鍾進到的詔獄裏麵，摸黑去往裏麵的那個牢房。
    黑暗中，溫長寧模糊辨認出顧長晏的身影，那個身影一動不動的，沒有絲毫動靜。
    溫長寧蹲下身，輕輕喚道：“長晏，長晏？”
    好半晌，在溫長寧下一刻想要撬鎖的關頭，顧長晏回應了他。
    “我在，長寧，咳咳咳……”
    顧長晏喉頭發癢，咳出一口血。
    在溫長寧不在的時候，顧長晏被拷打了好久，久到他以為自己等不到溫長寧回來了。
    他希望溫長寧不要再管他這個將死之人，可是孤身一人麵對非人的折磨時，一種莫名的絕望感席卷四肢百骸，讓顧長晏忍不住想念溫長寧。
    在這個牢獄中，顧長晏最想見的人是溫長寧，也隻有溫長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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