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長寧去禦花園耍去了。
    顧長晏在翰林院規規矩矩上班。
    正常情況下應該是他等到溫長寧回來，到時候就差不多就可以一起去午飯了。
    可今日偏偏…是多事之日。
    到中午吃飯的時間溫長寧沒回來。
    他正在禦花園目睹霸淩，但是顧長晏不知道。
    同屋中的兩位同僚去飯堂吃飯去邀請他一同去，顧長晏笑著拒絕說不餓，等人走光他坐在原地邊看書邊等某個人。
    桌案上癱開著一本有關於木製建築的書籍，說實話內容不錯，可惜顧長晏沒看進心裏。
    半天不見翻一頁書。
    等到唯二同僚吃完飯就看到了這麽一幕：看書看得如癡如醉的顧風起還維持著他們走之前的樣子低頭坐在原地。
    他們不懂“卷”為何字，但是他們此刻突然“如坐針氈”，渾身刺撓。
    年輕同僚出聲：“風起……”
    中年同僚走近想要一睹究竟是何書令顧風起這般放不下，連飯都不願意吃了。
    他站定後略微低頭一瞧，念了一段出來：
    “……宮中則以禦輦為法：凡自下而登，前竿垂盡臂，後竿展盡臂，為‘峻道’……小顧，你在看《木經》？”
    顧長晏回神，頷首微笑，嘴中回答道：“是啊，讓你們見笑了，我對這方麵的東西挺感興趣的，見翰林有此類書籍就忍不住拿過來看了。”
    心裏卻在想：緣生何時回來。
    聽聞這話，中年同僚隨意閑聊道：“博覽群書是好事，沒什麽讓人見笑的。說起來我家祖輩曾有人在工部任職，負責過宮廷建築……”
    這人說的他家祖先不是水泥工師傅之類的地位地下的工匠，而是負責設計督建的高級官員。
    不過那都是祖上的風光了，現如今他的家族已經落魄黯淡，此後幾十年裏才出了個他這個進士在翰林雪藏般地度日。
    顧長晏隻淺笑著聽他表麵話中的意思，末了還特真誠地附和一句：“您的家族底蘊真深厚啊。”
    中年同僚聽了這句話挺高興，清咳一聲，接著說出來的話直白翻譯過來就是道：“哪裏哪裏，不過是老祖宗曾參與過養心殿起建罷了。”
    一旁的年輕同僚聽的嘴角微抽，他比顧風起早來翰林幾年，已經聽膩了這位同僚吹噓。
    見那兩位大有一副要聊個沒完的架勢，他忍不住插了一句：“兩位，養心殿三年前意外走水，現如今早已經重建了。”
    所以現如今的養心殿不是你家祖宗建的。
    心大的中年同僚經此提醒恍然大悟，歉意道：“是了是了，年紀大了一時竟忘了這茬。”
    他能一直待在翰林不動彈不是沒有原因的。
    可是他這番略有些令人發笑的話顧長晏沒心思在意了。
    養心殿，走水，三年前。
    很敏感的關鍵詞。
    顧長晏眼裏一跳，心髒也莫名加速跳動起來，好像有什麽答案要呼之欲出了。
    他控製著表情，穩著聲線問那人：“……你說的養心殿走水…具體是什麽時候？”
    心跳太快，顧長晏耳中滿是心髒跳動的咚咚聲響，胸腔也被撞的泛起絲絲疼痛。
    這位年輕同僚是京畿一帶的，當初這消息傳進他耳中沒有多少延遲。
    不過這事不能明說，隻聽他語焉不詳地道：“我記得是當今聖上登基的那幾日。”
    這位陛下來曆不正，他說的登基也不是真正舉行登基大典的那幾天，懂得都懂。
    可是顧風起跟聽不懂似的，非要問個一清二楚、明明白白。
    他問：“……是先帝駕崩那一晚嗎？”
    中年同僚：“……”
    年輕同僚：“……”不是，你真不懂啊。
    這兩位趕緊“瞻前顧後”，看見沒有第四人在場，懸著的心放下了。
    二人有些困惑，顧風起前幾天挺“善解人意”的啊，現在是怎麽了。
    他們再看顧風起，這人一動不動，神情不明地緊盯著年輕同僚，儼然還在等著他的回答。
    被這樣的眼神注視著，年輕同僚突然覺得今天他不明確回答顧風起的問題不行了。
    他道：“你猜的沒錯，是那一晚。”
    果然。
    真相大白。
    可顧長晏並不高興。
    之後他強撐著敷衍了兩位同事。
    被問怎麽了，言簡意賅地說之前自己被困在火裏過，聽到走水有些魔怔了。
    他坐在自己的工位上，盯著眼前內容不錯的書。
    可惜還是沒有看進心裏。
    心亂如麻。
    老皇帝駕崩那一晚，詔獄裏的顧長晏心裏牽掛著詔獄外的一個人。
    在心情緊繃的狀態下猛然聽到喪龍鍾聲時，那一刻他差點以為溫長寧出事了。
    等待一個人是件很難熬的事情，更不要說溫長寧回來的時候頭發變短了，問他，他說站在燭台旁被火燎著了，一時情急他割發求生。
    當時的顧長晏對外界的了解都是溫長寧告訴他的。
    所以從理性的角度出發，不管顧長晏信不信，他都別無選擇地隻能相信。
    可是……如果不是呢。
    如果真相遠比那個當事人說的要殘忍。
    如果是溫長寧被困在養心殿的大火中呢。
    如果這件事上一切都是溫長寧安慰他的話語呢。
    顧長晏理智上不敢相信，心裏卻有一個聲音像要撥開他血淋淋的心髒囈語般告訴他：這……就是事實。
    三年太久，久到被大火毀於一旦的養心殿已經淡出人們的記憶。
    直至這場閑聊，顧長晏才知曉：如今的養心殿都是嶄新的了。
    真是可笑啊。
    顧長晏沉默，心髒如墜冰窖。
    因為他同樣意識到這場灼人的大火後續遠未結束。
    幾個月前茶樓發生的那場大火，居然差一點讓溫長寧又一次置身其中。
    如果他沒有先救那個孩子，溫長寧會再次縱身火海，甚至可能會在自己懼怕的火裏……走向死亡。
    真真是荒唐可笑，命運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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