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長晏重新幹脆利落地跪了下去，很認真道：“臣想為他向陛下討一個恩典。”
    皇帝不動聲色打量跪伏著的顧長晏，聲音像剛才一般和煦：“愛卿這是做甚？起來說話，朕答應你就是。”
    “陛下答應了，臣再起。”
    這個青年少見的執拗。
    “你說吧。”皇帝實在猜不透顧風起。
    顧長晏壓下心中惶悸，喉頭滾動，道：
    “臣想求陛下……免去他的跪拜之禮。”
    這個他，從顧長晏口中說出來，是誰不言而喻。
    求的這個恩典簡直膽大包天，皇帝神色莫名。
    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顧長晏不喜歡磕頭跪拜了，或者說本來就沒有喜歡過，隻不過從沒有覺得哪裏不對，直到……真正了解了溫長寧。
    可是，他習慣了，就那樣吧。
    顧長晏心想他的緣生還沒有習慣，也不應該遷就。
    眼睛盯著地板之間的縫隙，顧長晏麵無表情，神色冷靜的可怕，說出來的話卻情感充沛，又疼又悔：
    “都怨臣，如果不是因為臣，他也不會至此……他為臣做到如此地步，臣心疼，疼的難受，所以臣隻好厚著臉皮來向陛下討這個恩典了。”
    他的話“語焉不詳”的，皇帝果然來了興趣，“關懷”問：“怎麽回事？”
    顧長晏故作猶疑一會會兒，才語氣傷心道：“他…曾經將膝蓋跪壞了，現如今一跪膝蓋便受不了了。”
    “怎會如此呢？”皇帝是真想不明白啊，心裏好奇極了。
    顧長晏這次沉默的時間更長了，隨之肩膀展現出恰到好處的顫抖，像是偷偷哭泣了。
    他語調悲戚道：“我們兩情相悅，自然不要後代了，可他又深覺愧對祖宗，於是在牌位前跪了三天三夜……自那以後，便落下了隱疾。”
    顧長晏說完心裏隻有一個念頭：對不起緣生！毀你形象了！
    皇帝：……………
    皇帝大為震撼，忍不住繞著跪地的顧長晏轉了兩圈，像看什麽稀罕物似的。
    為數不多的良心在告訴楚桓：如果不允了這個恩典，你簡直十惡不赦！
    真、真這麽愛嗎？
    好半天，皇帝憋出一句嗬斥：“成何體統，簡直離經叛道！”
    天子一怒……
    天子怒了嗎？
    顧長晏敢拿自己人頭做擔保，離經叛道本道的乾元帝根本沒生氣，他隻是在象征性的表達一下身為一個正常皇帝該有的態度。
    所以……顧長晏說出來的話更加“離經叛道了：
    “等價交換罷了，陛下。臣在他麵前一無所有，臣卻想他身心交付我一人，不想他兒孫滿堂，那麽臣也要付出相同的代價。”
    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
    這番話下來，皇帝被“藥到病除”。
    凡事要付出代價——楚桓很是信奉這個——溫長寧和顧長晏對此一清二楚。
    於是皇帝連象征性的都不想演了，反正禦書房隻有他們兩個人。
    可他還有一個問題：“愛卿的膝蓋可還好？”
    潛台詞：這麽愛，他都跪壞了膝蓋，你怎麽回事？
    顧長晏說出準備好的台詞：“……臣實在不知該跪哪個列祖列宗，且臣是陛下的臣子。於是臣仔細思考過後，覺得還是留著一雙好膝蓋跪陛下吧。”
    皇帝並沒有感到“與有榮焉”。
    然後顧長晏揣著明白裝糊塗繼續說：“溫緣生淡泊名利，發誓此生不做官，實在是沒想到還要麵對不得不跪拜的人啊。”
    潛台詞：所以，別讓他麵聖也行。
    皇帝聽到這話，神情鬆動了些——人家溫長寧不進朝堂，這兩個人再怎麽搞斷袖又關他何事，斷子絕孫也不關他的事情。
    得了一個人才，又免費贈送一個人才。
    皇帝得了便宜就不賣乖了。
    他大手一揮道：“朕允了！愛卿起來吧。”
    “既如此，朕擬道旨。”
    什麽聖旨呢？
    既然他不用跪皇帝，其他人也不用他跪了。
    顧長晏紅著眼眶，一臉感激的起身，像是會為主君上刀山下火海。
    火候到了，他肅穆道：“其實臣從安平縣帶回來了一樣東西，此次欲獻於陛下。”
    皇帝：“？”
    能讓顧風起不遠千裏帶回來送給他的東西能是什麽？
    其實，顧愛卿每回都能給皇帝帶來“驚喜”呢——皇帝潛意識裏已經捕抓到了這一點。
    那個樸實無華的木盒子在進來前已經被檢查過了。顧長晏拿起木盒，解釋道：
    “適才臣不敢先說這件事，實在是……臣到現在都不敢相信是真的。”
    顧長晏打開盒子，稍稍躬身。
    裏麵的紅薯映入皇帝眼底，顧長晏眼神小心覷著皇帝，又像是在顧慮皇帝的心理承受能力。
    皇帝莫名覺得這一幕有點眼熟。
    顧長晏斟字酌句輕聲道：“陛下可知這為何物？”
    皇帝瞅著那土不啦嘰、圓滾滾、巴掌大小的不知名紅色東西，他還真不知道。
    上司不知道，貼心的顧長晏自行揭曉答案：“此為紅薯，可食，像是粟米小麥般可作為主食。”
    皇帝不置可否。
    顧長晏在放下重磅炸彈前又問了一句：
    “陛下可知紅薯一般畝產多少？”
    皇帝神色認真了，因為顧長晏眼睛亮的嚇人，細看有一絲癲狂，他在等著他的回答。
    楚桓膽子從來都不小，顧長晏敢將其拿出來，說明……紅薯畝產比起其它作物還是多的。
    思索片刻，他說：“三石。”
    這是皇帝按照江南水稻最好時的產量說的。
    顧長晏心道皇帝膽子也不大啊。
    心裏有些可惜這個“嚇”皇帝的千載難逢的機會溫長寧不能親自來也不能親眼看的同時，顧長晏神色恭敬嚴肅道：
    “紅薯，畝產千斤。”
    ——六個字，讓皇帝成功破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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