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界的雨聲消失了，殿內的溫長寧和楚桓不知道。
    直到宮門突然被人從外麵推開，溫長寧猛地收聲，靜了言。
    皇帝真的快不行了，沒有力氣再坐起來了，大夏天的，蓋著厚厚的被子躺在那裏，如今腦子鏽跡斑斑，反應慢，還沒有反應過來有人進來了，注意到溫長寧聲音停了，他偏頭看坐在他床邊的人。
    而溫長寧已經聽到了腳步聲，緩慢而又漸近。
    心跳有些加速了，他迅速思考起來。
    開門動靜不對勁。
    若是大太監帶人進來絕不會這麽沒輕沒重，而且距離上一次大太監進來沒過多久。
    來者似乎不善。
    一瞬間分析完畢，溫長寧霍然站起身。
    “父皇——”
    一道歡快女聲穿透鼓膜，溫長寧沒太聽出來是誰的聲音，倒是可以猜出來。
    “父皇，兒臣來看你了。”
    來者繞過屏風，露出全貌，看起來雙十年華，一身莊重而又豔麗的華服，身姿曼麗，嫋嫋婷婷，言笑晏晏，眼波流轉間盈盈動人。
    大祈三公主，楚令瑤。
    薑貴妃所出，她的龍鳳胎哥哥是當今二皇子，也是獻王楚瑞。
    溫長寧不動聲色彎腰拱手：“見過殿下。”
    屏風後影影綽綽，有三公主的人把守。
    楚令瑤用團扇擋住自己下半張臉，輕輕一笑，好像一點也不驚訝他出現在這裏，“溫大人平身吧。”
    說完，她又轉頭俯視自己的父皇，輕挑細眉，“父皇看見兒臣怎麽不開心呢？”
    溫長寧聞言也去看皇帝。
    可能女兒的作用在此刻真的很大，溫長寧眼看著皇帝的臉色稍稍紅潤了一些。
    就是不知道是激動的，還是被氣的。
    良久，皇帝冷冷吐出一句完整的話：“……朕倒是將你給忘了。”
    楚令瑤笑出聲，柔柔道：“兒臣來送父皇最後一程。”
    溫長寧處在父女倆的對峙之間，覺得自己應該尷尬的，可是他連楚令瑤的打算都摸不清。
    好不容易將老的哄順毛了，又來個小的。
    溫長寧垂下眼睫，將視線落在自己剛剛還坐著的椅子。
    養心殿真跟死了似的——提前為皇帝陪葬的那種，發生什麽事好像都是靜悄悄的，楚令瑤就這麽堂而皇之地闖了進來。
    天家父女的對峙也沒能持續多久——皇帝沒多少氣力了。
    楚桓真的快死了，楚令瑤也不打算平白髒了自己的手。
    時間就那麽熬唄。
    她轉身問溫長寧：“溫大人方才在與父皇聊什麽，讓本宮也聽聽吧。”
    溫長寧有些猜到了她對自己語氣熟稔的原因，偏過頭略過楚令瑤看向皇帝。
    皇帝的目光直直地與他對視上，這一刻他好像悟到了什麽，輕聲問：“皇帝呢？”
    皇帝呢？
    你說了這麽多，你家鄉的皇帝呢？
    你為什麽不說？
    你在隱瞞什麽？
    在生命的最後時刻，這位帝王終於心平氣和地問出了這句令從古至今的皇帝懼怕的問題。
    可能因為——死後哪管生前事。
    這一刻，公主殿下的話被溫長寧忽視了，他看著皇帝，像是在用目光遠送這位即將死亡的帝王，又突然露出笑來，清淺而又尊重。
    他上前，在床榻邊蹲下來，與皇帝平視，最後用輕鬆的語氣道：
    “回陛下，沒有了，隻有我們。”
    楚桓沒有笑，可是也沒有生氣，他隻是將頭緩緩扭回去，閉上了眼。
    溫長寧以為他死了，連忙一把脈，發現還活著。
    這位生前轟轟烈烈的帝王，彌留之際倒是不想讓人注意到了。
    對於溫長寧剛剛的不敬，楚令瑤沒有在意，想著以後有的是時間問，一邊款款地坐在那把椅子上，盯了一會發現自己父皇的胸膛還有起伏。
    於是她一邊搖著團扇，一邊像似隨意地問：
    “父皇的子女也不算少，到最後也隻有兒臣陪著你。看在兒臣一片孝心上，父皇何不將皇位傳位與我。”
    這話在大祈簡直大逆不道，可是聽眾是一個聽了沒什麽表示的溫長寧，一個是剛聽溫長寧說了一大堆的皇帝。
    ——雖然皇帝被這話觸動了，生氣的觸動。但，還是那句話，他真的快死了。
    ——溫長寧對這話題挺感興趣的，但是眼下不太適合。
    於是公主殿下的逆女之言就這樣輕飄飄落了地。
    這下楚令瑤終於稍稍睜大了眼眸，她看看自己出氣多進氣少的父皇，再看看明顯在耗時間的溫大人。
    楚令瑤厚顏無恥道：“父皇不出聲，兒臣就當默認了。”
    皇帝好煩，頭疼的要死，快死了都不讓人清淨。
    好半天過去，他罵了一句：“逆女。”
    楚令瑤可能被這兩個字滿意到了，於是開始“騷擾”溫長寧：“愛卿對此可有什麽想說的？”
    溫長寧根據客觀事實回話：“殿下親兄長不會答應的。”
    楚令瑤冷笑一聲，但不是衝著溫長寧去的，“那他就去死。”
    溫長寧：“還有定王在。”
    定王，大皇子，皇後所出。
    楚令瑤一視同仁：“也去死。”
    溫長寧恭維：“那臣靜待殿下佳音。”
    這下楚令瑤倒是笑了，東倒西歪的，端著的形象一下子破了。
    她道：“昨日顧愛卿也是這般說的……你們兩口子可真有意思。”
    溫長寧心裏歎了口氣，時間就拖唄，開始用真話欺騙公主殿下，“不敢欺瞞殿下，其實臣和顧風起是主張男女平等的。”
    心想，當年“跟”在自己皇兄身後欺負楚瑜的公主長大了，變得野心勃勃了。
    隻可惜，不是同一陣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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