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圖石子——！”
    貝殼的餘溫尚未消退，一個冷酷的身影大踏步奔進了這裏。
    “……你知道自己在做些什麽嗎？你竟然投靠了我們的仇人，你還記得自己重建家園的使命嗎？！”
    不可置信的嚴厲語氣在她的耳畔炸響。
    “我對你很失望，圖圖石子。”卡穆塔向著圖圖石子伸出了手：“跟我走，我們現在就去請求格蕾絲女士為你洗禮——你不能再胡鬧了！”
    如往常無數次伸出的手一般，他等待著一次熟悉的回握。
    “啪——”
    “……？！”
    一次出乎意料的反叛。
    “加入重塑之手是一個完全錯誤的決定，卡穆塔。”
    第一次直呼哥哥名字的圖圖石子略微有些不適應，但內心的衝動讓她不由得將所有所想之話都毫不留情地吐出。
    “重塑的麵具已經把我們害得夠慘了，無數的努庫泰澳同胞們因此被仇恨蒙蔽，因此犧牲，因此永遠地離開了我們……”
    “這是為了重建努庫泰澳，圖圖石子！難道你不希望在一片沒有人類、沒有紛爭與汙染的土壤上，重新建起我們的新家園嗎？”
    圖圖石子輕輕地搖了搖頭。
    “不，不是這樣的，卡穆塔。”
    她環顧周圍的努庫泰澳人，迷茫與痛苦寫滿了每一張臉。
    “為了抵達那樣美好的新世界，我們已經失去了太多寶貴的東西。”
    “讓我們為之驕傲的，從來都不是那些外人羨慕的新奇珍寶，也不是格蕾絲女士口中美好的新時代……是來自努庫泰澳的每一個人！”
    “所有的人都能通過我們的貝殼、我們的口音、我們說的每一句話、做的每一件事認出我們……他們會說，我見過努庫泰澳人，是的，他們胸口的貝殼整齊又漂亮，他們擅長給每一位客人的腦袋編上花環。他們熱情，善良，臉上永遠都掛著笑容……”
    “他們會想起大家編織的‘羅盤灼灼’，會記得一位小客人曾在船艙裏和他們一起驅趕巨齒飛鰩，會想起來自努庫泰澳的歌聲……”
    “無論我們去到哪兒，在哪個島上漂流……努庫泰澳都在我們腳下。”
    “…………”
    卡穆塔的手縮了回去。
    他直麵著圖圖石子，誰也不知道在那黑色麵具之下究竟是什麽眼神。
    “你早就說過的，卡穆塔——你認為我能夠肩負起帶領族人的使命……你相信我……”
    “現在，我也相信我自己。”
    她抬起頭來，胸前的貝殼隨著劇烈的呼吸起伏著。
    它們一同震顫著，像是無數努庫泰澳人發自靈魂的共鳴。
    “嗬嗬……你做的很好，圖圖石子。”
    預想中的責備並未到來，錯愕的目光緊緊盯住了自己的哥哥。
    嘴角仍未消退的欣慰笑容，顫抖著伸出、試圖撫摸對方額頭的手，以及……
    從眼眶與耳廓中，不斷滲出的黑色血跡。
    …………
    “你的計劃應該快完成了。”
    船長室中，依靠在沙發之上，一枚硬幣在淩依的手指間來回翻飛，好像一隻金光閃閃的蝴蝶。
    “嗯，還差最後一步。時間還是有些不夠，所以我隻能采取最極端的方式。好在，最後應該能夠收集到合格的貝殼。”
    “第一次這樣組織，感覺怎麽樣？”
    “……很不習慣。”
    格蕾絲用手帕輕撫了一下微微滲出細汗的額角，那使用計謀來剝奪他人性命的感覺始終在她的心間縈繞不散。
    “你得習慣。因為在一段時間過後，會有更多人的生命因你而喪失。”
    “…………其實我原本沒有打算帶上它，我沒打算帶上任何一個門徒。他們是消耗品。”
    “但你現在必須帶上它了。”
    淩依手中翻飛的金幣突然被他捏碎，無數細小的靈能光點從他的手指縫中流出，最終在他的控製之下化作了一個繁複的矩陣。
    “一個來自勿忘我的親信，一個與你關係一般的門徒，一個可以隨意施術的目標……這真是天賜良機。甚至於你都不用主動出麵，你所賦予它的實權足夠它做完接下來的事情。”
    “……還是需要的。最後的轉換需要我來進行，隻有我擁有煉金術方麵的造詣。”
    “那你請便吧。”
    淩依的目光落在了窗外的甲板上。
    在那裏，一個與他手中矩陣形狀一模一樣、隻是放大了數十倍的矩陣，正在甲板上閃爍著微微的熒光。
    “記住不要暴露我的位置，格蕾絲。我相信你的演技。既然你並沒有同意加入我們，那就恪守我們之間的交易。”
    “你幫助我解決勿忘我、告知我所有你能夠獲得的情報，我幫助你解決麵具帶來的後遺症。”
    說完這句話後，淩依的身影和甲板上的矩陣就在瞬息之間失去了蹤跡，隻有沙發上的餘溫說明這裏剛剛還存在著一名人聯首席。
    “明白……話說，您真的打算將那些島嶼重建？”
    “自然。”
    有些虛無縹緲的聲音在格蕾絲的周身響起：“雖然他們此刻才明白‘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存。’的道理，但他們畢竟是因為我的武器才淪落至今。這是我答應他們的。”
    “我一向信守承諾。”
    …………
    “卡穆塔，你怎麽了……？”
    “哐——”
    眼前的高大身影直直地倒了下去。
    “我很好……圖圖石子……”
    笑容在卡穆塔的嘴角綻放。
    “我很高興你能說出那樣的話……你是對的……妹妹……”
    斷斷續續的話語從發黑的嘴唇中艱難地擠出來。
    “哥哥——？！”
    少女的驚呼聲將人群都吸引了過來。
    那副紮眼的麵具仍然緊緊攀附在他的臉上，漆黑的液體幾乎覆蓋了整副麵龐。
    維爾汀看到這一幕，頓感大事不妙。
    “糟了，是重塑麵具的反噬！重塑之手通過麵具篩選出忠誠的門徒，通過考驗者能夠不受神智束縛，保留自我意識與部分記憶。”
    “但……意誌動搖的背叛者將遭到重塑麵具的反噬，被無邊無際的神秘學汪洋所捕獲……永遠地淪為一具在痛苦中沉淪的……行屍走肉。”
    刺耳的掌聲突兀響起。
    “嗬嗬，維爾汀小姐對我們的了解實在令人訝異。”
    格蕾絲的身影出現在了二層的欄杆旁邊。
    “但我必須提醒您，隨意暴露他人的秘密可算不上什麽淑女的品格，維爾汀小姐。托您的福，女士……那些可憐的客人們牙關都開始打顫了。難道他們比起死亡，更害怕我們嗎？”
    居高臨下的目光在船艙的客人們之間好奇地打著轉，最後落在了曾經的同僚身上。
    “真遺憾，卡穆塔先生……我本來以為我們能成為更長久的朋友呢～”
    毫無波瀾的話語輕飄飄地落在每一個人的耳中，人群在惶恐中緩緩向後退去。
    “現在所有人都知道了麵具的真相，你們再也無法欺騙任何人了。”
    “……是嗎？”
    優雅的步伐緩緩逼近，最終停在了由威廉和十四行詩組成的防線之前。
    “噢，真是忠誠……”
    格蕾絲沒有再選擇靠近。
    她的目光望著倒地的卡穆塔，微微躬身行了一禮。
    “重塑之手將永遠銘記你的貢獻，卡穆塔先生。”
    “……永別了。”
    “s?stu i djupan dvaa.”
    “不！——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