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禮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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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肆回望毗雲寺,影影綽綽沒入晨霧。
身下是化身丈二的妮兒,無轡可銜,當即奔走若瘋魔野獸。
一截比本身還長的舌頭在空中晃蕩,帶著口涎胡亂拍打著何肆的臉。
何肆伸手撥開那條濕漉漉略帶腥臭的舌頭,無奈道:“妮兒,別發癲!”
一人一狗,翻過有陽國北門之稱的薊門關,城頭鐵鈴被山風撞得叮當。
一日遍經懷來衛,新保安,龍門衛。
即便是不走尋常路,也一路也偶遇人跡。
忽有一日戡斬叮鈴,好似催命。
何肆沒理睬,更不會因此拔刀。
隻是妮兒貪嘴,衷於追獵,尋來一個離群索居的謫仙打殺,有吃無埋。
不過隻是叫他夢醒而已,沒有靈蘊的血肉不甚滋補,隻當打牙祭了。
再北已見燕山餘脈橫亙如鐵。
赤城衛的夯土城牆在暮色裏宛如巨鯨脊背,大旗被風扯得獵獵作響。
獨石口的月光漫過灤河冰麵時,何肆身上的水囊也早已凍得梆硬。
沿河穀走了一日,何肆飲冰,順帶吃了不少魚膾。
盧龍塞的關樓已在霧靄中露出飛簷,灤河破冰聲遠遠傳來。
終於在正月初七,蓬頭垢麵的何肆揪住妮兒鬃毛,翻身下狗。
一連衝寒三日多,此刻剛停下身形,加之雄關在前,朔風不度。
何肆頓覺身上暖融融的。
其實是血脈凍僵的征兆。
何肆毫不在意,眼看盧龍塞鎖鑰之地,不禁詩意萌發。
沒有詩材不要急,會抄就行。
薊北雄關立,崢嶸勢未平。
經年征戰處,浩氣滿寰瀛。
且說同是這正月初七。
江南,賀縣,千島湖。
五裏不同風,十裏不同俗。
但在春節,南北差距還是大同小異的。
正月七,戴人勝,贈花勝,吃七寶羹,撈魚生。
人勝者,以彩紙、絲帛等物裁為人形,祈平安順遂,吉祥如意,此刻就在楊寶丹頭上戴著呢。
花勝則是以絲帛、金箔諸物製為飾件,常作花卉、瑞獸、吉紋之狀,已經同嫂嫂和小玉兒互換了。
至於七寶羹,取色豔意吉之時蔬,共計七種:韭菜、薺菜、芹菜、菠菜、青蔥、大蒜、芥菜。
分別諧音久長、吉祥、勤勞、生機、聰明、精細、介祉。
都是葷辛之物,可謂和尚見了搖頭,道士見了就走。
楊寶丹隻喝了一小碗,就塞給小玉兒了。
現在則是被老趙強拉著,說今天是慣例撈魚,吃魚生的日子。
取個彩頭,叫作:“撈起,撈起,風生水起。”
半拉半扯,就作如今模樣,兩人看似一如當初。
老仆撐船,小姐垂釣。
實際卻大不相同了。
曾經性子跳脫爛漫的小姐變得文靜起來,圓臉也變成了瓜子臉。
而那愛喝酒病懨懨的老仆卻是眼含神光,咧嘴一笑,不見滿口豁牙。
諸多醫書皆說:“夫齒者,骨之餘,腎之標也。”
老趙這歲數,就李且來小一輪不到,可謂純陽老童,陽氣十足。
腎氣自然不缺,透骨圖又早早大成,如今一口豁牙都重長出來了,現在是吃嘛嘛香。
尤愛吃剔骨肉。
本來是誠心去楊元魁麵前炫耀的,他那一口老牙,可不牢固了。
結果卻發現楊元魁也能吃肉,愛吃肉。
尤其是那種帶血絲的白斬雞,或者幹脆不加烹飪的魚膾。
老趙有些煩悶,這可不是個好兆頭。
這個家,該他操心的地方真多啊。
湖麵之上,風平浪靜,楊寶丹握著斑竹魚竿,不聲不響許久。
身邊竹簍空空蕩蕩,釣藝不佳,沒有任何漁獲。
楊寶丹其實沒多想著釣大魚,隻是有些幻想,能不能再釣出個心心念念的個人來。
老趙卻是看得抓耳撓腮,他本來是想帶著這丫頭尋開心來的,結果若是一無所獲,情誌更加沉鬱了怎麽辦?
思來想去,老趙決定還是老辦法,便對楊寶丹說道:“小姐,我饞酒了,去岸邊買一壺?”
楊寶丹撇了撇嘴,說道:“那你可得機靈點兒,給我掛魚的時候,草標記得摘幹淨。”
老趙尷尬一笑。
感慨是娃娃大了,不好糊弄了。
於是乎直接一跺腳,穩穩當當漂浮湖麵之上的小舟依舊毫無動搖。
湖底卻傳來隱約雷鳴。
不過片刻,各種魚蝦紛紛翻起白肚,橫漂水麵。
老趙寵溺道:“快撈吧,撈起,撈起,風生水起。”
楊寶丹放眼望去,笑道:“這得吃幾天的魚宴啊?”
老趙說道:“隻是震暈了而已,你看著挑揀,那條一人高的螺螄青就不錯,我給你做證,說你釣的。”
楊寶丹搖頭,輕聲道:“誰信呐?”
老趙隻是揚揚拳頭,反問道:“誰敢不信?”
楊寶丹便伸手指道:“就那條鮊魚吧,小半人長,說我釣的,還勉強可信些。”
老趙連連點頭,開始搖櫓。
兩人取了“釣”起的鮊魚,就移船靠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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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寶丹騎馬,老趙牽馬,將鮊魚掛在馬背上,在賀縣中好生遊街一番。
楊府。
大門敞開,似有客至。
這很正常,楊府現今這聲名,大過年的,哪天沒有客人的?
楊寶丹一身英氣短打,自是不好見客的,老趙便是牽馬走進馬門。
楊寶丹先去了趟北房,想換身得體的裙襖。
就聽貼身丫鬟小玉兒說,是山東齊家來人了。
楊寶丹一聽,眼裏射出驚喜。
“是誰啊?水生來了嗎?”
小玉兒回答,“是上次來過的聞人老管家,水生少爺他沒來。”
楊寶丹哪裏還顧得上換衣服?
急急忙忙小跑走出北房花園。
結果還沒走到中堂,就聽見敲鑼打鼓的聲音響起。
不知道還以為楊府今天請了戲班子呢。
楊寶丹卻知道,這不是老趙的臭屁的打拳音效嗎?
心裏咯噔一下。
山東齊家是水生的舅家,老趙這個暴脾氣,但凡有個一言不合,當即動手也不意外。
楊寶丹改小跑為快跑。
才入前院,就聽自己爺爺楊元魁怒喝道:“趙福霞,你夠了!還不住手?”
這一聲怒斥,中氣十足,好像能掀翻房上瓦片。
老趙哪裏是能被他呼喝住的?
也是回罵道:“楊元魁,你多大歲數了?人老縮了,腦子也萎縮了?別人給你什麽你就吃什麽?”
楊寶丹匆忙跑到兩人中間。
卻見圍牆上,一個人形剛剛脫身,碎石斷轉一地。
正是那七竅流血的聞人管家。
聞人辛伸手胡亂抹了把血跡。
楊寶丹來不及思考什麽,趕緊跑去攙扶。
聞人辛笑著對楊寶丹說道:“寶丹小姐,別來無恙啊。”
楊寶丹關切道:“聞人管家,你沒事吧?”
聞人辛搖搖頭,心中卻道,“還好不久前剛根治了岩症,不然挨著趙權這一下就該歸天了。”
他輕柔抽回手臂,說道:“寶丹小姐,這邊沒什麽大事,就是武人相重,相互切磋,您先回避一下。”
說著,他從懷裏取出何肆寫的信箋。
“這封是何肆少爺給您的回信,勞您回去客廳,坐著慢慢看吧。”
不待楊寶丹再說什麽,聞人辛上便前幾步,雙眼直勾勾盯著老趙。
“兩月不見,本事又長啊。”
老趙嘴不饒人,譏諷道:“兩月不見,我還以為你活過不了年了呢,怎麽這會兒又生龍活虎,活蹦亂跳了?”
聞人辛笑容帶著幾分恣睢。
別看他常年一副富家翁、老好人的作態,隻有齊家大丫鬟付香茗才知道這個老管家私下到底有多瘋魔。
聞人辛一字一句道:“我是打不過你,但不代表我連你一拳都接不住,剛才那一下,我全受了,沒失做客的禮數,你要是還想打,咱們就好好打。”
老趙眉毛一挑,笑道:“好啊,那我就陪你玩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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