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哢嗒。”
    主堡今夜燈火通明，科林老師反手關上了辦公室的門，將外麵一眾麵色擔憂的小鬼隔絕在外，回身看向站在辦公桌前蔫頭耷腦的莉莉絲。
    這女孩從入學起就令人印象深刻，她天賦出眾，早早就在學院杯上大出風頭，和那個王女並稱為“歌蕾蒂婭雙姝”，在學生中聲望頗高，科林相信她的其他老師們也和自己一樣，對其寄予厚望。
    隻是……
    科林雜亂的白色眉毛擰成一團，上上下下重新打量起她。
    莉莉絲對目光十分敏銳，她疲憊地歎了口氣：“老師，您有話就直說吧。”
    “你就是傳言中被遺落在人類社會裏的那個龍族混血種嗎？”
    “…………啊？”
    “——阿嚏！”在夜空中遊蕩的黑龍突然感到鼻子一癢。
    “我記得這幾年在吟遊詩人中一直都在流傳這樣的歌謠，聽說還興起了一陣獵龍熱……”辦公室內，科林老師沉聲分析著。
    “所以那條龍才總是出現在你身邊，甚至將你擄走，他因你而來，因為你和他關係非同一般，對嗎？”
    科林沒好意思明說莉莉絲可能並非是婚生子，畢竟這可能涉及弗萊爾家族的辛密，可越說越覺得自己接近了真相，尤其是剛剛大家都聽到了這兩姐妹之間的摩擦，這更讓他覺得自己猜測的方向是對的。
    莉莉絲的眉毛現在和科林一樣皺成一團了。
    “老師你……”莉莉絲再也顧不得煩悶了，抬眼麵色古怪地嘟囔：“看著挺穩重一老頭兒，還挺愛聽八卦的。”
    “……我沒在和你開玩笑，莉莉絲！”
    科林老師抬抬手，辦公室的門突然扭曲了一下，發出“咣當”一聲巨響，隨即是幾聲驚呼和慌亂逃竄的腳步聲。
    等到腳步聲消失在走廊中，科林才又望向女孩苦口婆心道：“我希望你能誠懇一些，孩子，如果你真是龍裔混血種，繼續留在這裏並不安全，這裏離高庭太近了，碧舍普七世這幾年做了什麽你很清楚不是嗎？更何況，不管什麽時候都有人對獵龍保持著狂熱。”
    所以哪怕再不舍，他還是支持讓她回到自己的族群去。
    “您真是……”
    莉莉絲這才讀懂了老人嚴肅麵容下的擔憂，心中的煩悶被一股暖流衝散了些許。她深吸一口氣重整精神：“您別亂猜了，我們並沒有血緣關係，他隻是……隻是一個特別的朋友。”
    “朋友？”科林仍舊盯著莉莉絲，似是在分辨麵前的女孩有沒有撒謊。
    “是真的，沒有騙您，我也不是龍裔混血種。”莉莉絲見狀歎息，“早就有人幫我驗證過了，具體的您可以找辛西婭女士求證。少看點小道消息吧老師，您還有別的事嗎？”
    她現在隻想去和蕾拉談談，小姑娘離開時眼中全是傷心，她不想讓兩人之間的矛盾過夜，更何況還有弗萊爾子爵的事情……
    現在想來，澤菲裏恩從未對於蕾拉的指控辯解一句……莉莉絲憂心忡忡，恨不得立刻衝出去將事情搞個清楚。
    “莉莉絲。”但科林卻並不打算放行，反倒一副要與她促膝長談的樣子，還幫女孩倒了一杯茶。
    “——不要再和那條龍接觸了。”
    莉莉絲捧著茶杯訝然抬頭。
    “我理解年輕人對強大、神秘生物的好奇與向往，連我也一樣，直麵那樣壯麗的生命，我的心髒直到此刻都在狂跳。但‘龍’……它們和我們人類是截然不同的存在。
    他們的生命尺度、思維方式、力量本質……都遠超過我們的理解範疇，他們有人類無法企及的智慧，怎麽可能將人類視作平等的朋友？”
    莉莉絲狐疑地挑起眉毛：“呃，老師，我覺得您對於龍多少有點刻板印象了……”
    澤菲裏恩和老師的描述沾不上一點。
    “是你太想當然了，莉莉絲。”科林搖搖頭，“他們強大、高傲，也極度危險，一個不經意的舉動都可能是一場災難。就像之前在高庭，無論他出於何種原因出現，結果你已經看到了——房屋倒塌，神殿受損，許許多多無辜民眾在踩踏中受傷甚至死亡。”
    “可……”莉莉絲張口想要為澤菲裏恩辯解。
    “即使他不是有意的，即使他真的視你為友。但‘意外’對龍而言稀鬆平常，對人類卻是滅頂之災。”科林直接抬手製止了莉莉絲的話語，不容置疑地繼續說下去。
    “你或許認為你能夠理解他，甚至影響他。但孩子，現實是殘酷的。
    龍的力量是毀滅性的，它們的本性深處潛藏著我們無法掌控的野性和衝動。而你……你沒有約束一條龍的能力，也沒有承擔其行為後果的能力。這太危險了莉莉絲，不僅是對你自己，也是對學院，對城中的所有人。”
    科林身子前傾——
    “想想你的妹妹，莉莉絲。即便當著你的麵，他還是攻擊了她。”
    最後一句話讓莉莉絲徹底啞了火，她的臉色黯淡下去，辦公室的氣氛因科林的話語變得凝重。
    “我知道這對你及你的同伴們都是一段傳奇的，值得吹噓的經曆。但與這樣的存在建立過於緊密的聯係，本身就是一種巨大的風險。
    作為你的老師，我必須提醒你，遠離這種不可控的危險，保護你自己和你珍視的人，這才是最明智、最負責任的選擇。”
    莉莉絲沒有立刻回應。她依舊低著頭，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她知道科林老師的話是對的，長久以來她其實並未麵臨過棘手的人際關係，夥伴們哪怕偶爾鬥嘴吵架，也會看在她的麵子上共同維護著一份平衡。
    可今天的事撕開了這層自欺欺人的麵紗，告訴她這種平衡在巨龍絕對的力量麵前是多麽脆弱，甚至根本不存在。
    “老師……”莉莉絲終於開口，聲音有些幹澀：“我知道您說的是對的，高庭的事，蕾拉的事，我都無法否認。
    “但是澤菲裏恩他……他不是壞人，至少沒那麽壞。”
    雖然他看起來人高馬大，可莉莉絲潛意識裏總是把他當成一個沒有社會化的野孩子，還對自己無條件的信任和依賴，自從知道了自己與他的關聯，她就再沒辦法視其為猛獸了。
    “他幫過我，也救過我。他不是……不是您想象中那種隻有毀滅欲的怪物。”她不該在這個時候反駁科林老師一番愛護之意的，可是她無法違背本心。
    科林果然深深地歎了口氣，“孩子，我相信你的感受是真實的。可你無法保證他的善意能持續多久，也無法預料他的憤怒或不經意會造成什麽後果。這份不確定性，就是懸在你和所有與你相關之人頭頂的利劍。”
    辦公室陷入長久的寂靜。
    “……老師，”莉莉絲僵硬地站起身，“謝謝您的關心，我……我需要好好想想。”
    她沒有承諾什麽，但也沒有再反駁。隻是逃也似地拉開門消失在走廊的陰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