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莉絲的指尖仍在不受控製地輕顫，吉榭爾掌心溫度不高，隻在碰觸她的地方有絲絲暖意，實在無法驅散縈繞在她意識深處的冰冷與血腥。
    那股雅利安記憶裏的鐵鏽味好像穿過意識海追到了歌蕾蒂婭，她每一次呼吸都覺得那股味道就在鼻尖。
    “吾主？”雅利安深吸一口氣，也緩了過來，看到莉莉絲的樣子麵露憂慮。
    “不要這樣叫我！”
    莉莉絲閉上眼，生母維爾莉特枯槁的絕望、芙絲特溫挖心飼喂的決絕、澤菲裏恩徒勞的挽救，還有詹姆士·弗萊爾扭曲的癲狂……無數畫麵在她腦中瘋狂衝撞，最後又定格在蕾拉那雙空洞失焦的瞳孔上。
    “不要這樣叫我……”她捂住了臉。
    雅利安有些緊張地望向吉榭爾，他們是否做得太過了？這對於一個十幾歲的小女孩來說也許太過殘忍了。
    “重塑儀式是這世界上最為複雜的魔法之一。”
    肩頭一暖，是吉榭爾貼心地為莉莉絲披上了一條薄毯，她語氣之溫和，是凱瑟琳撞見會嚇一大跳的程度。
    “誰也不知道重塑儀式能否真的成功，我活了近千年，也從來沒碰到過這樣的人，或許有的，但他們就和如今的您一樣，血肉，骨骼，甚至思想都是全新的，沒有上一世的記憶。”
    吉榭爾低垂眼瞼，所以剛剛莉莉絲外強中幹，試圖用千年未見的寒暄來嚇他們一跳的舉措著實讓她覺得可笑又可愛。
    “在沐萊特國，我曾見過那些巫醫用劇烈的情感刺激來治療得了失憶症的人類。”
    女精靈的聲音幹淨沉穩，像是在給女孩講睡前故事，她輕輕挪開莉莉絲捂住臉的手。
    “請原諒我們無禮的試探，您有想起來任何事情嗎？”
    …………
    ………
    “……沒有。”
    莉莉絲低喃出聲，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什麽都沒有。”
    她甚至開始幻想也許這些精靈連同澤菲裏恩從一開始就搞錯了，一個靠透支母親生命才得以降生的人，真的會是擁有生命權柄的精靈女神嗎？
    “……如果這樣隻是令您徒增痛苦，我們不會再嚐試了。”
    看到莉莉絲臉色不好，吉榭爾當即決定放棄這種方法，她瞥了眼仍舊跪在那裏的雅利安，俊美的精靈下頜線緊繃，因未能完成使命而感到羞愧，聽到兩人的對話將頭顱垂得更低：
    “是我無能，我——”
    “不是你的錯，我該說謝謝你的。”莉莉絲的聲音很輕，“謝謝你，帶我看到了全部。”
    雅利安不敢抬頭：“那並非全部，可澤菲裏恩大人他……您知道的，除了您，他根本不理睬任何人，我實在無力阻止他。”
    “已經夠了，我看到了我想看的全部。我看到了一個懦夫如何親手殺死我的母親，也看到了……”
    也看到了她是如何靠著芙絲特溫的心髒才能苟活。
    芙絲特溫……芙絲特溫……隻是默念這個名字，莉莉絲已經感覺心髒快要炸開了。
    她曾因自己強大的魔法天賦而洋洋得意，一遍遍感慨自己真是天才，更習慣了老師同學們對她自愈力的驚歎，原來……
    原來得天獨厚的身體條件並非天生，而是有人舍棄性命給予的，她何德何能？甚至在今晚之前，她對芙絲特溫一無所知。
    “她……”
    “芙絲特溫大人是您的摯友。”雅利安似乎總能莉莉絲的臉上猜透她的心思，不等她問出口就先行解釋：
    “聽說她是您降臨後結識的第一個朋友，遠早於各位英傑大人，甚至早於我們和卓拉大人。吾主，請不要流淚……”
    莉莉絲這才摸了把臉，發現觸手一片冰涼。
    “抱歉。”她語無倫次，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道歉，但平日裏機靈的大腦這會兒已經完全宕機了，“我很抱歉。”
    她在向誰道歉呢？她的生母維爾莉特？芙絲特溫？還是澤菲裏恩？又或者是無辜的蕾拉……
    跟隨梅麗莎·泰勒伯爵來到歌蕾蒂婭的騎士們此刻仍在莊園中巡邏，他們對於這座魔法之城並不熟悉，因此不敢放鬆，一個巡邏的騎士抬頭——
    “那是什麽？”他拿手肘撞了撞隊友，指了指莊園二樓的一扇窗戶，那裏正散發著瑩瑩綠光，恰好被他敏銳地捕捉到。
    隊友抬頭看去，隻目睹到光芒消逝的瞬間。
    “是大小姐的房間。”騎士撓了撓頭，“畢竟是魔法師，你知道的，她們各個都自帶光效，總是喜歡搞出點五顏六色的東西，習慣就好了。”
    同行的年輕騎士似懂非懂地點點頭，魔法師的日常對他們來說完全是另一個世界，眼看同伴不當回事，他便也跟上繼續往前走了。
    “——你怎麽又把她弄暈了？！”雅利安接住了往前傾倒的莉莉絲，氣急敗壞地低吼。
    “你是瞎了嗎？她被你的記憶影響得太深，情緒已經崩潰了，這樣才能讓她回歸平靜。”吉榭爾開始在房中四處走動，把所有蠟燭都點燃後在其中滴入植物精油。
    “都是你出的爛主意！”雅利安咬牙切齒地瞪向吉榭爾，又不敢大聲，他將莉莉絲橫抱起來，重新放回床上。
    “人類女性那麽脆弱，如果她也像那個弗萊爾子爵一樣瘋掉，我們兩個就自己找棵樹吊死吧！”
    “人類女性可不脆弱，她更不是脆弱的姑娘，隻是需要時間接受消化。”
    吉榭爾隻專注地將安撫心神的精油灑完，再回到床邊時，雅利安就蹲在那兒，安靜看著床上的女孩。
    “像做夢一樣……”雅利安似乎也被那安神精油影響，聲音像是喝醉了一樣，“你敢相信嗎吉榭爾，我們找到她了，精靈之森的那幫蠢貨這次還能說什麽？”
    而吉榭爾的神色可沒同伴那樣輕鬆，她看了莉莉絲許久：
    “你覺得——”
    雅利安轉過頭。
    “精靈之森仍是安全之地嗎？”
    “芙絲特溫大人為何要舍近求遠，跑到人類的地盤來為母神重塑，還將她藏於偏僻的鄉村中呢？”
    …………
    “瑟蘭大人！是瑟蘭大人回來了！”
    一聲清麗嘯鳴，年幼的精靈們看到了從天而降的獅鷲群，歡呼著擁了上去，將女精靈及一眾祭司層層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