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無曇是裝的。七歲那年她答應過爹娘藏拙，就連師傅天機也時常覺得她就是天真爛漫的性子，世間知她本性的人不超過十個，這九年來她藏得極好。
    今日有性命之憂，謝無曇不得自保。但她自認為出手極快，千分之一息的動作也安排得妥當，活脫脫一個嚇傻了的弱女子在千鈞一發的拚命一搏。
    走過四爪龍車，謝無曇並沒覺得如何稀奇，但她向來敏覺，一道灼灼目光讓她不禁轉頭去看那扇垂著輕羅紗幔的窗牗。
    這一眼，卻讓她呼吸停滯。一道長鞭自車窗中破空而出，鞭梢刺穿那輕紗幔，直直地朝著她這邊而來。
    “連翹，小心。”
    連翹此時走在內側，在謝無曇叫她的那一刻也察覺到危機，可哪裏還反應得過來。隻覺脖子一緊，已被鞭子勒住。她下意識地握住鞭子，額上的汗珠已經滲了出來。
    謝無曇此時還顧不上柔弱，伸手也攀上鞭杆。再看車中之人，那人竟生了一雙極好看的桃花眼，好似占盡了人間深情，與玄羽衛實在搭不上邊。
    謝無曇收了念頭，知道自己需仔細應對，“連翹方才戲言，望大人不要當真。今日之事，我不會向家父提及隻言片語，請大人高抬貴手放我們離開。”
    看到對方示弱，蕭轍卻沒半分同情。她的話，也懶得去接，隻冷聲道：“殺了本王想要的人，未經本王允許便想走，是何道理？”
    謝無曇心下黯然，他果然不會是因為連翹的話動怒。她眉睫微顫，依舊可憐巴巴地道：“人已經死了，王爺想如何。”
    “官家小姐……”蕭轍故意提高聲音，“本王惹不起，但是一個婢子，想來不會有人在意。”
    他勾唇淺笑，將手中的鞭子緊了一緊。縱使謝無曇與連翹兩人拖著鞭子，也抵不過蕭轍的一隻手。
    連翹呼吸困難，片刻便沒了力氣。九年前，她被夫人送到小姐身邊時，便已有了隨時替小姐去死的覺悟，隻是今日這般死去，多麽不甘。
    謝無曇見連翹臉色漲得通紅，哪裏還顧及得到裝腔作勢，臉色瞬時冷了下來，“王爺，放我的丫鬟，我可幫你們找到所求之物。”
    見她疾言厲色的模樣，蕭轍心情竟好了幾分，戲謔道：“你倒說說，我們所求何物，你又如何得知？”
    謝無曇道：“方才的黑衣人，能斷臂求生，有這份心誌的必是死士。死士一般所為有二，一為取人性命，二為獲得情資。為性命大抵不會逃跑，所以黑衣人隻能是為情資而來。王爺你之所以要留活口，也是為了得到這東西。”
    一番話倒讓蕭轍刮目，他隻當少女幾分狡猾，沒想到她難得……聰慧，竟讓他有了將她看清楚的念頭。蕭轍伸出另一隻手，挑開破成兩半的輕紗幔，無遮掩地迎上少女清澈見底的墨瞳。
    謝無曇從沒見過這麽妖媚的男人，就像那年路經西域時當地人描述的勾人魂魄的狐仙。狡黠如狐，邪魅似妖，大約說的就是這樣的男人。
    “你說你知道東西在哪兒？”蕭轍挑眉問。
    謝無曇道：“你放開她，我便告訴你。”
    蕭轍給了她一記冷眼，而後手上一使勁，“本王不喜歡談條件，你再不快點，她會，死。”
    謝無曇看著連翹的臉色由紅轉紫，也不再堅持，“在他肚子裏。他挾持我時，我聞到他手上的鬆香香味。近處由鬆林，以鬆脂包裹紙條，吞入腹中也不會被毀。這份情資，一定至關重要。破腹取出，加以熱熔便可得。王爺有空為難我們，不如快些將東西取出來。”
    蕭轍雙眼微眯，終於滿意的將鞭子鬆了一分，朝車外喚了聲：“飛聲。”
    片刻飛聲便回：“王爺，確有鬆香味。”
    蕭轍冶笑，手腕一揚，將將還扼緊連翹脖子的鞭子頓時解開，“本王今日心情尚佳，暫且留她一命吧。”
    連翹解了禁錮，急咳幾聲才停下，一雙眼淬了毒般望向再度垂下的窗幔。謝無曇拍著她的背，以示安撫。連翹性烈，她生怕自己丫鬟上前與車內人拚命。拚命不是不可，隻是連翹不是那人的對手呀。敵強我弱，謝無曇惜命得很。
    “王爺，我們可以離開了吧。”她的聲音又恢複了清澈細膩。
    蕭轍在車內擺了下手，“去吧。不過，”他稍頓，將聲音拖得緩慢，“本王，記住你了。若找不到那東西，本王會再來向你討要的。”
    四爪龍車終於緩緩向前而去，連翹緊繃著的弦跟著一送，這才覺得脖子火辣辣的痛，人險些一個不穩栽倒在地，幸而謝無曇及時托住她的身體。
    “小姐，您不該為了奴婢……”連翹聲音嘶啞。
    謝無曇癟嘴看向自己的丫鬟，沒好氣地道：“難道要看你被那條毒蛇勒斷脖子？”又笑著安慰，“放心吧，師父說過，我此生再無災難，還能得貴人相助。”
    連翹不敢再言，主仆上了車後，她才再次開口，“方才那位王爺是……懷恩王？”
    謝無曇靠在車壁上養神，點了下頭，“按照從前收到的帝都情資描述，便是那位爺了。”
    懷恩王蕭轍，人稱蕭王爺，表字南轅。蕭家原也是一方諸侯。當年祖皇帝起兵清君側，蕭家投靠了司徒一族。
    之後南征北戰，蕭家立下赫赫戰功，為大周貢獻了半壁江山，這才使司徒家有了空前的疆域以及其他政權無法匹敵的強盛。
    祖皇帝論功行賞，封當時的蕭氏家主為懷恩王。懷恩一脈，世代子孫世襲罔替。自此蕭氏一門榮耀崢嶸，直到先皇攜傳國玉璽於南都稱帝，與北齊、西梁三分天下後，蕭家被派往金州。
    那年西梁南下來犯，蕭家軍出城克敵時，叛軍打開了城門。為保城池不失，蕭家一門忠烈戰至最後一兵一卒，唯獨留下來的是年僅六歲的蕭轍。
    因是忠烈之後，蕭轍承襲懷恩王之位，被接回帝都養在了當時已為皇後的姨母身邊，與太子為伴。十八年過去，太子登基三年有餘，蕭轍自然也水漲船高，重新成為帝都新貴。
    隻是這個新貴，毒辣邪戾的名聲在外，幾乎無人敢招惹，更不可能巴結了。
    他是孤臣，隻能倚仗帝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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