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浮雲，照著一湖碧水，更顯悶熱。
    謝無檀十四歲之後，天機已重新為她批過命格，確定她往後平安無虞，且能遇貴人相助。
    對師父的神機妙算，謝無曇是很相信的。所以被那冰冷的匕首抵住喉嚨時，第一刻想的不是吾命休矣，而是這九年她若跟師父多學些拳腳功夫，也不至於如此刻這般窘迫。
    比起謝無曇的冷靜，此刻正挾持自己的黑衣人反而更緊張一些。謝無曇看不見他的神色，但是明顯感覺到拿著匕首那隻手抖得厲害，而另一袖管軟軟垂在身側，袖口處有鮮血滴落，看來是廢了。
    幾步開外的連翹見自家小姐麵色如常，也將心揣進了肚子裏。前幾年在外漂泊，她們什麽沒見過，又何懼一個已受傷的人。
    “你可想清楚了，我家小姐是尚書千金，若傷著她半分，你插翅難逃。”連翹說著步子向前挪了些許。
    黑衣人一臉狠厲，手上的匕首緊了一分，“廢話少說，你再敢往前，我就殺了她。”
    連翹遂不敢妄動，就在心念電轉之時，官道上傳來馬蹄聲。一匹快馬疾馳而來，轉眼停在芙蓉林外。
    馬上一男子身穿藏藍色勁裝，在看清湖邊情形後，一掌拍在馬背上，一起一落間停在了連翹之前。他身材高壯，幾乎擋住了連翹的整個視線。
    男子領口與袖口處皆用黑線繡著鴉羽，連翹識得那圖案，是帝都玄羽衛的標誌。
    玄羽衛是帝王直屬衛部，主管皇城及帝都戍衛，也替皇帝做一些隱秘的差事，行事是出了名的陰狠毒辣。
    玄羽衛出現在這裏，顯然是追著黑衣人來的。一個黑衣人，連翹有把握處理，但玄羽衛橫插一腳，就徒增壓力了。
    果然，黑衣人見幾步開外的男子，瞳孔微縮，手頓時扼緊，“別過來。”
    想要威脅玄羽衛，本是打錯了算盤。然而近日朝中有人彈劾玄羽衛濫用職權威脅朝臣，帝灝因此事雷霆震怒，揚言若再有類似之事，定拆了玄羽衛的衛所。
    飛聲今日領命捉拿要犯，此人實在能耐，被斷一臂後還能奮力逃脫，好不容易循著蹤跡又追了一路終於將之逼入窮途末路，哪知半路竟鑽出一輛官家馬車，生生給了那要犯一線生機。
    大周官眷所用馬車皆需按官員品級而置辦，飛聲方才看過那輛停在官道旁的車，應是四品以上官員所屬。得罪四品官員，大約玄羽衛又會被參上一本了。一時間，他竟有些猶豫，腳下滯了一滯。
    就在飛聲踟躕的片刻，官道上又一輛馬車漸行漸近。馬車由四匹棕毛駿馬拉著，足足占去了一半官道，黑楠木車身上雕的是四爪蟠龍，威風凜凜。四爪龍車行至謝府馬車前停了下來。
    飛聲聞聲，朝著馬車拱手躬身，甚是恭敬。鑲著綠鬆石的窗牗上垂著白色絡紗，紗幔被人從內掀起一角，露出男人棱角分明的臉。
    “為何還不動手？”車內傳來男人清冷幹淨的聲音。
    飛聲答道：“王爺，有官眷。”
    車內人冷哼一聲，放下窗幔，“動手，留活口。”
    飛聲得令，轉身長劍當胸，飛身而起。
    落在謝無曇頸上的匕首也在此刻割裂而下，血光之中，割開的卻不是少女的脖子。謝無曇此生從不相信有人能救贖自己，她隻信自己。
    她先是一聲驚呼，左手握緊黑衣人的匕首，趁著黑衣人驚詫之際側轉身形，順勢另一隻手拔下發間的一支玉簪。玉簪如利針，還未等黑衣人反應，已插入他的脖子。黑衣人一雙眼驚恐萬分，目眥盡裂間已咽了氣。
    飛聲注意在黑衣人身上，幾乎沒看清楚少女如何出手，收劍落地時，黑衣人已經捂著脖子一頭栽倒在他腳邊。少女似驚魂未定，癱軟在地的人，手握著的發簪還在黑衣人身上亂紮。
    直到連翹上前抱住她，從她手中拿過匕首，“小姐……小姐，沒事了。”
    謝無曇撲在連翹懷裏，混亂中被挑落的麵紗下，一張驚恐未定的小臉似已嚇得煞白，“我……我，手……”說著已痛得掉下淚來。
    連翹看著自家小姐手心觸目驚心的紅，慌忙擦去多餘的血汙，從腰間摸出一個瓷瓶來，快速將藥粉抖在謝無曇手心，見血止住後，才稍安了心。
    小姐離開帝都九年，初初回來怎就見了血光。白胡子老道不是說，小姐再無性命之憂嗎？連翹越想越氣，轉頭望向飛聲，“玄羽衛，你們竟如此大膽行事，我會將今日之事如實告知我家老爺的。”
    此時飛聲已檢查完黑衣人的屍體，確定已無氣息。對於連翹的威脅，他全不在意，隻朝著馬車道：“王爺，人已經死了。”
    自然是死了，謝無曇雖拳腳不佳，但是近距離殺人保命的方法，她還是有一千種。那位要留活口，她偏偏讓他不能如願。誰叫他，不顧她性命。
    連翹還要發難，被謝無曇拉住，“連翹，我想……回家。”
    連翹心痛小姐，便歇了上去跟玄羽衛打一架的衝動。因無麵紗，經過芙蓉林時，謝無曇連打了七八個噴嚏，一雙眼越發的紅，看著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
    謝家的馬車停在四爪龍車之後，要回到馬車上，便要從前車旁經過。
    蕭轍端端坐在車內，手中把玩著昨日帝灝新賞賜的一截獵鞭。此鞭鞭柄由虎骨製成，鞭杆材料取自犀牛的頸腹部皮革，用七十二股皮革編成，柔韌度是牛皮鞭的十倍。這鞭子到手後，他還未好好試過。他骨節分明的手指揉捏著鞭梢，不經意地側眼朝窗外望去。
    隔著透白的窗幔，望見的是一張鉛華不染的如畫眉眼。女子不過十六七歲，已修出了不似凡塵的清豔。那梨花帶雨的雙眸還夾雜著尚未褪去的驚惶，像染上了這芙蓉林間純白花色上的一縷薄紅。
    蕭轍歪頭細想，方才她被黑衣人劫持時反殺的那一瞬間，官道上的他可是居高臨下地看得一清二楚，看似沒有章法的動作下卻是一氣嗬成的果決，還有那眉宇間可全是淩厲，比之他手下的玄羽衛也毫不遜色。此時，怎就這副可憐模樣了。
    真是……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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