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轍坐下，重新端起茶盞來，一口喝下不少。這茶還在口中回蕩，那一股子醇厚辛辣的滋味直衝上神庭，險些眼淚都流了出來。
    礙著殿前不能失儀，他硬生生將茶咽了下去。再看同桌的崔銘修麵前那盞幾乎未動的茶，頓時明白了什麽。
    懷恩王不是忍辱負重的崔少師，他可吃不下這啞巴虧，立時便出聲道：“謝二小姐，你這茶中是不是放錯了什麽料？”
    謝無曇轉過身來恭敬應答：“回王爺，最近都中盛行在茶湯裏放芥末。臣女以此法烹的茶，難道不好喝嗎？方才崔少師可說了此茶綿密細膩不苦不澀。”
    蕭轍錯愕地看向崔銘修，道了一句，“崔少師真是口味獨特。”
    此時帝灝卻大笑起來，他樂於見到蕭轍受窘的模樣，故而也不在意謝無曇的行為是否欠妥。
    “賞，謝家二位小姐都有賞。謝二小姐，朕還要加倍賞。”帝灝笑罷道。
    此時有內監進來稟報，煙火已準備妥當，請帝後與眾臣移步升平樓觀賞。群臣已經宴飲完畢，紛紛起身隨帝灝前往。皇後與儀妃則都稱困倦，一同回了寢殿。
    謝無曇跟著人群出了殿，正想趕上幾步去找獨孤玥，卻被人一把拉到了廊廡的柱子邊。
    借著簷下的光，見到的是一臉焦急的沐璟霆。他開口便問她，“皇後娘娘可為難於你。”
    謝無曇不禁一笑，未及應他，卻逢謝靈犀自旁經過，替她答了道：“小公爺多慮了，今日二妹妹可說是大出風頭，何來被為難一說。”
    沐璟霆雖不悅有第三者打擾，但也放下心來。
    謝無曇沒理會謝靈犀，兀自朝人流而行。她這大姐今日替自己當了陪襯，心有不甘實屬正常。
    沐璟霆自後趕上，亦步亦趨地跟著。謝無曇有些惱火，隻得停步，“小公爺今日不陪海陵郡主了？”
    沐璟霆聽她提那人，眉頭也皺了起來，“為何陪她？小爺今日定要與你一同看場煙花。”
    謝無曇訕笑，隻覺沐璟霆的誓言無趣，遂不願與他爭辯。
    升平樓在宴殿之西，樓高數丈，此處向東可觀皇城諸殿，向西越過宮城能看見帝都內的河曲。樓台上除了帝灝及諸王，其餘大臣家眷皆站著賞景，所以比起宮宴更為隨意。
    今日夏至，民間有放河燈的習俗。河曲之上已燃起燈火，星星之火映照著河岸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有種輝煌寧靜的感覺。
    謝無曇找了個背眼的地方，站好後左右看了一圈。
    不遠處常惜嘉被葉棠攔著，錯過人群尋到了一道孤寂的身影。
    崔銘修站在一扇窗前，身旁的喧囂熱鬧並沒讓他臉上增添半分喜氣。他就那麽站著，仿佛被困在無人之境，永遠脫不了一身的孤寂。
    謝無曇記得衛書萱今日是有來赴宴的，她竟沒纏著崔銘修，甚至在升平樓上也沒有其身影。謝無曇很是好奇，在人群中又找了一遍，但樓上的人太多，根本看不清。
    正尋著，卻感受到一道清冷的目光罩了過來。她立即轉頭望去，不偏不倚地與蕭轍的眼神撞在了一起。
    蕭轍坐在帝灝的禦座後，一手撐著頭，一手搭在圈椅的扶手上。那本是最佳的觀景位，他偏偏提不起興致一般。見謝無曇望過來，他勾起嘴角，搭起手指了指一人。
    謝無曇會意，順著他指的方向，見到的是怔怔看著她的崔銘修。那雙如星如辰般的明亮眼眸中，仿佛帶著卑微的乞求，如同一隻迷失荒野的小獸，渴望得到獵人的一絲憐憫。
    “煙火開始了。”陪在她身邊的沐璟霆有些激動地抓住她手臂道。
    謝無曇顫了顫，按下心頭若有似無的觸動，難得地給了沐璟霆一個爛漫的笑臉，“小公爺難道是第一次看煙火。”
    沐璟霆被她的笑溺沒，竟覺得從頭頂到手指都有些發麻。向來爽朗豁達的小公爺，此時倒靦腆起來，囁嚅著道：“看過，但沒跟你一起看過。”
    一簇煙花在天空綻放，掩住了沐璟霆的聲音。謝無曇沒在意他的話，隻覺得那煙火比從前的都要絢爛。
    這廂看得正熱鬧，有內監走了過來，停在兩人身後道：“謝二小姐，皇後娘娘召見，請隨奴才這邊來。”
    謝無曇一驚，先開口的卻是沐璟霆，“皇後娘娘為何召見謝二小姐，我也隨你一同晉見。”
    內監一臉笑意，客氣道：“小公爺，皇後娘娘並無懿旨召見您，請不要為難奴才。”
    沐璟霆還欲再言，內監已伸手向謝無曇做了個請的手勢。
    若不去便是抗旨，謝無曇自知避無可避，遂安撫了沐璟霆後，跟著內監下了樓。
    煙火還在繼續，驟起的煙花時不時的照亮著宮道。前來引路的內監有兩人，一前一後將謝無曇夾在中間，跟 著內監走了一路，漸漸離煙火遠了。
    此時月已爬上了宮牆，照著不甚明亮的宮道。謝無曇隻覺這路有些不對，皇後的坤寧宮居東，這路卻通向北。
    內監見她腳步慢下，催了一聲，“謝二小姐，可別耽擱，皇後娘娘還等著。”
    便是這一聲，謝無曇立時刹住腳步，沉聲道：“這位公公，方才在皇後娘娘身邊，怎沒見你伺候。”
    內監腳步一頓，轉過身來。手中的宮燈映著他陰邪的臉，在這暗夜中甚顯詭譎，“皇後娘娘身邊伺候的人多，奴才今日並不在殿中。”
    謝無曇退了一步，卻被後麵的小太監推了一把，“二小姐，快請吧。”
    看來現在的形勢對她極為不利，以她一人之力對付前後兩人，怕是不能。可再往前，等待她的又是什麽？謝無曇深吸了口氣，做好了伺機而動的準備。
    不多久，三人轉入了一個園子，園子開闊，中央有個不大的水池。沒有宮燈，隻有月光照著不堪明亮的小道。前麵的內監忽然突兀地咳了一聲，靜謐的夜色中有了些許聲響。
    便是現在，謝無曇隻覺腦後一陣風起，她未及轉頭，率先一個矮身蹲了下去。隻見一截木棍從她的頭頂掠過，僅差一寸便能擊中她的頭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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