筵席之上少不了獻藝助興的，隻有歌舞哪裏夠看。一番商議之後，帝後下旨讓謝靈犀撫琴，由謝無曇點茶。不多時便有內監宮女抬來茶桌與古琴，一一擺在了殿中。
    謝無曇用襻膊挽起袖子，露出玉白的小臂。今日她共點了三盞茶，先向帝後各獻一盞，水丹青繪的是龍鳳畫。接著又為儀妃點了一盞，茶麵的丹青則是似鳳非鳳的鳥。
    “這繪的是……鸞？”儀妃問。
    謝無曇頷首答：“回淑妃娘娘，是青鸞。”
    儀妃端著茶盞看了片刻，讚了聲“好”後，續而又提醒：“謝二小姐還需點一盞，為崔少師。”
    帝後首肯，示意謝無曇遵行。
    謝無曇又重新開始炙茶碾羅注湯擊拂，一心隻將手中的技藝發揮到最好。盞湯在她手中漸成鮮白色，接著又運匕在茶麵繪了圖案。
    茶畢後，內監小心端著盞送到崔銘修桌上。
    今日崔銘修穿的是公服，沒了平日身著常服的仙風，倒更似哪家的清俊公子，隻是那絳紫色襯得他臉色越發蒼白。他垂眼看著茶麵上的圖案，是一朵生機盎然的芙蓉。精致婉約，絲絲入骨。
    崔銘修雙手微顫，欲端起茶湯來飲時，衛書儀的聲音自殿上而來，“崔少師，你盞中丹青是何？”
    崔銘修手上一頓，險些將茶潑了出來，可惜了盞中惟妙惟肖的芙蓉花散成青煙。他吸了一息，堪堪穩住心神，答道：“回娘娘，是朵芙蓉。”
    衛書儀眉梢微挑，對上跪坐在茶桌前的謝無曇，“謝二小姐，為何給崔少師繪的是芙蓉？”
    謝無曇恭敬答：“臣女以為崔少師甚喜木芙蓉，所以繪了芙蓉花。”
    衛書儀一副了然的模樣，“原來崔少師喜愛芙蓉。”
    低頭喝茶的帝灝，抬起頭來望向殿中的謝無曇，隻覺對方的眼中竟是伶俐。謝欽的次女，比起他爹可機靈多了，帝灝如此想著，開口問道：“你如何知道崔少師的喜好，你與他熟識？”
    謝無曇不假思索，張嘴便來，“崔少師是臣女的先生，一日為師終身為父，臣女自當如對父親一般尊敬他。崔少師喜好芙蓉的事，在我們學齋之中有許多學生都知，臣女也是聽說而已，未得實證。”
    帝灝嘴角勾起，煞有興致地給了崔銘修一個眼神，“崔卿，謝二小姐可說中了你心？”
    崔銘修已然修整好心緒，答道：“謝二小姐觀察入微，確如她所知。”
    帝灝樂嗬一笑，讚了句“蕙質蘭心”後，才想起讓崔銘修品評琴茶。
    崔銘修終於端起茶盞淺酌了一口，可僅是這一小口竟引得他差點流出淚來。
    他忍不住抬眼望向殿中那個規矩坐著的少女，她也正看著他，看似平靜的嘴角眉梢卻藏著隔岸觀火的戲謔。
    謝無曇喜吃辣，因怕今日宮宴的菜品不合胃口，偷偷帶了芥末進來。崔銘修的茶中，她特地加了這一料，隻等著看他痛哭流涕，但他竟然忍住了。
    崔銘修若無其事的將茶盞放回桌上，平靜的道：“琴聲古樸如山澗泉鳴，茶湯純白，茶品綿密細膩不苦不澀。謝家二位小姐，當得起雙姝之名。”
    畢竟是千古文士風雅第一人的崔銘修，此言一出，這謝氏雙姝還不身價百倍。
    眾臣皆點頭稱頌，家中有未婚公子的夫人更是將兩個姑娘仔細看了又看，想的大約都是宴後得找個時間上謝府拜訪一番。
    正在殿中眾人多有議論之時，殿門外傳來內監的通報聲。
    “懷恩王到。”
    謝無曇本已等著賞賜，聽得這一句，臉上笑意立時一僵，差點想找個地縫鑽進去。
    蕭轍入殿，除了太子與少數幾個親王外，皆起身行禮。
    謝無曇也跟著將頭伏低，作出恭敬的模樣。隻聞有腳步聲自後而來，片刻便到她身側，一雙繡著四爪金龍的皂靴恰好停在她看得見的地方。那四爪金龍伸展著利爪，張揚跋扈。
    蕭轍站定後朝帝灝行禮，“微臣來遲，望陛下莫怪。”
    帝灝佯裝怒意，指著蕭轍道：“你個蕭南轅，朕的壽宴也敢遲到，自當前去領罰，就罰酒三杯吧。”
    一眾大臣聞言皆笑了起來，眾所周知蕭轍是帝灝的寵臣，寵臣嘛，都是有特權的。
    內監極快地端來的酒，等到蕭轍三杯下肚後，帝灝才道：“你看你來晚了，朕位置都沒給你留。”
    蕭轍雙眼在殿上巡了一圈，最終停在崔銘修身上。
    “無妨，微臣願與崔少師擠一擠。”他道，“隻不知崔少師可願讓出一半桌位。”
    崔銘修今日的席桌在太子下首，單獨占了一席，分出半席來倒也無妨，畢竟其他臣子都是兩人一桌。
    帝灝還是征求了意見，在見崔銘修首肯後才讓內監在桌後另放置了蒲團和憑幾。
    蕭轍不客氣的挪步過去，向崔銘修客氣半句後坐了下去。
    與謙謙有禮的崔少師不同，懷恩王生性張狂。席間兩人，一人正襟危坐，另一人卻威儀不肅，直看得殿中的人搖頭感歎。
    如懷恩王這般，本該被天下文人口誅筆伐，可帝灝偏偏寵他。
    也曾有大臣上表譴責蕭轍品行不端，卻被帝灝當麵斥責說，若臣子皆如南轅一般能替朕分憂，那朕皆讓你們狂妄不羈。
    此後，再無人敢告蕭轍的狀了。
    此時蕭轍正看著崔銘修麵前的茶盞，未喝完的茶看似已經冷了，卻依然未見水痕。
    “陛下。”蕭轍不客氣地朝帝灝開口，“微臣來晚了，可否也討杯茶喝？”
    帝灝望了眼他，若有所思地道：“朕記得沒錯的話，南轅從前也善此藝。要喝茶還得問謝二小姐才行。”
    謝無曇茶具收了一半，雖覺麻煩卻也沒有跟皇權對抗的勇氣，於是重新將茶具一一擺了開。
    給蕭轍的茶，謝無曇繪了隻隼。帝灝對此很感興趣，便問：“這是什麽鷹？”
    謝無曇答：“回陛下，這是一種棲息於極地荒蕪苔原的猛禽，叫做矛隼。”
    “矛隼！”帝灝點頭表示滿意，“朕倒沒聽說過，不過用猛禽比懷恩王，倒是十分合適。”
    蕭轍不糾結帝灝是褒是貶，隻起身謝恩，“謝陛下謬讚。”
    帝灝一笑，示意他品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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