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無曇走進書房時，蕭轍正認真地看著一份公函，臉上的神色如常，看不出喜怒。他今日穿了件滾銀邊的群青色襴衫，風雅之姿較之那些文臣也絲毫不落下風。
    見他處理公務，謝無曇沒去打擾，自己找了張椅子坐下等他。大約一刻鍾過去，他都沒說話，等得她打了好幾個哈欠。
    蕭轍本就無心公務，本是想看她忍得了多久，不料這女人竟……竟一臉的懶散，絲毫沒有大難臨頭的樣子，她還真當他是紙糊的老虎了。
    當謝無曇哈欠打到第五個時，蕭轍終於耐不住性子了。將手中的冊子向書桌上一扔，他冷聲道：“是你說的，如果崔家倒了，你就離開帝都？想用這個威脅我？”
    因為連續打哈欠，她眼角還掛著淚珠，雙眼也有些發紅。這模樣……讓他真想再抽她一頓。
    謝無曇聽他終於開口，伸手抹去淚痕，答道：“不是威脅，隻是分析利弊而已。崔府在帝都的根基，王爺難道會不知道？何必弄得兩敗俱傷。”
    蕭轍挑眉，雙手撐著下巴打量她，“本王奉旨追查五通觀相關人員，崔銘修牽扯其中可是證據確鑿的。”
    謝無曇佯笑，“王爺，崔銘修與此事有無關係，不就你一句話的事。”
    “你讓本王欺君？”蕭轍問她。
    謝無曇也不示弱，“上次王爺說，要讓我向你討還，那便還我這個吧。”
    蕭轍這下是徹底怒了，一掌拍在了書桌上，“謝無曇，你就向本王討要這個？就為了崔銘修？他何德何能。”
    謝無曇雙眼黯了下，默了片刻，終於笑了起來，“蕭轍，你不是一直在查我與崔銘修嗎。我帶你去個地方，告訴你關於我的秘密。這樣的交換，可還公平？”
    蕭轍並沒有問要去的地方，隻是在她說出交換條件之時毫不思索地答應了。
    他向洛城吩咐了一番，一刻鍾後，他那匹棗紅的汗血寶馬被牽了出來。
    “上來。”蕭轍朝她伸手。
    謝無曇望向牽馬過來的洛城，本還想問一句玄羽衛難道就此一匹馬嗎，卻隻覺身子一輕，已經被蕭轍的鞭子卷了過來。
    人落在了蕭轍身前的馬背上，沒等她坐穩，馬已經急馳出去。她連忙穩住身子，隻得靠在他懷裏。
    他的氣息在她四周縈繞，讓她耳根都有些發熱。
    “在想什麽？”他的聲音傳來，幾乎是貼在她耳邊說話。
    她吸了口氣，訥訥地答：“沒什麽？”
    他輕笑一聲，將她圈得更緊了些，“沒什麽嗎？那到底要去哪裏，怎麽還不說。”
    她這才回過神來，忙指路，“去玄武湖，我們第一次見麵的地方。”
    蕭轍眉頭微揚，湊近她耳畔，用若有似無的聲音答：“好。”
    兩人一馬，穿過了城門，繞了大半圈才到了玄武湖。蕭轍還記得這個地方，時隔一年，幾乎沒多分辨便準確無誤地找到了當初的芙蓉林。
    這個時節，芙蓉花已經凋謝了。枝上還殘留著頹敗卷曲的花朵，在豔麗的花色在落幕之時也都逃不脫暗淡蕭瑟。
    蕭轍翻身下馬，沒等謝無曇拒絕，直接抱著她腰身將她從馬背上抱了下來。
    離開王府時，蕭轍下令不許人跟著，此時的玄武湖邊隻有他們兩人。
    秋風落葉中，玄武湖依然是記憶中的模樣。前世今生皆如此。
    “王爺，我會完全相信我嗎？即使我接下來要告訴你的事匪夷所思。”她問他。
    蕭轍沒有猶豫，“是，我都相信。”
    謝無曇的目光落在看似平靜的湖麵，“我曾經死在這裏。”
    她的聲音平靜婉轉，被秋風一吹，仿佛要散在風中。
    她沒有回頭，甚至不去關心他的表情，繼續用最冷漠的聲音敘述著不似自己的記憶，“我死在十年前的一個夜裏，那年我二十四歲，是嫁給崔銘修的第八年。彼時皇宮中發生宮變，崔銘修勾結衛書儀毒害皇後，逼帝灝廢太子後立三皇子為新儲。崔銘修滯留宮中，衛書儀派爪牙將我扔進了玄武湖。”
    謝無曇聽了聽，終於望向沉默的蕭轍。他皺著眉，不如剛才淡然，那雙眼好似要將她看穿。
    “還需要我往下說嗎？”她問他。
    蕭轍眉頭舒展了些，“你說，我聽著。”
    謝無曇輕輕歎息，“我醒來時，回到七歲那年。既然老天爺給我重生一次的機會，我不會走上前世的老路。我對崔銘修的厭惡，對衛家的仇恨，皆來自於前世的恩怨。今日我救崔銘修，不過是為他在謝彰一事上的出手相助而還他一個人情，我與他前世不死不休，今生也不會再有瓜葛。”
    “但他對你，卻不止於此。”蕭轍眼中微暗。
    她垂眸，“他也記得前世的事，對我大約出於愧疚吧。”
    “愧疚。”他嗤笑，“又何必自欺欺人呢，謝如兒。”
    風掠過她額前碎發，吹亂一廂思緒。她伸手向耳後拂了拂，恰好掩住了微紅的眼。
    她對崔銘修，前世有多少不甘，今生就有多少怨懟。是真的愛過，才會去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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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管是不是自欺欺人，我已經不需要再恨他了。”她笑了笑，若苦若甜，“這就是我的秘密，所以王爺，你真的可以接受這樣的謝無曇嗎？”
    蕭轍沉默了，似在考慮她的問題。
    謝無曇並不意外，畢竟懷恩王慣會審時度勢。即便一個尋常人也會權衡利弊，蕭轍猶豫也屬平常。
    “王爺，我們可以回去吧。”
    她轉身要走，身邊的人卻拉住了她。
    “謝無曇，那本王呢？”蕭轍臉色分外嚴肅。
    她不明白他的意思，“什麽？”
    他重複道：“你的前世本王在何處？”
    她微怔，若有所思地回答：“前世王爺並不在帝都，我也不曾認識王爺。”
    謝無曇不明白他為何問起這個，她疑惑地看著眼前的男人。
    秋日錯過芙蓉枝，斑駁地灑落在他的臉上，依舊是一樣風姿絕豔的模樣。
    她看著他臉上的笑意慢慢自唇角暈染開，像水墨丹青一般生動柔和。便聽他說：“謝如兒，你有沒有想過，前世你栽在小人手裏，就是因為不識得本王。今生老天爺讓你遇到本王，正是讓本王來解救你。”
    他從不掩藏自己，張揚得讓人覺得驚豔。
    謝無曇隨即被他拽去懷裏，他的手拂過她的唇瓣。不知肖想過多少次，今日他不願再錯過。
    他的唇落了下來，帶著等待良久的期盼，占據了她的唇齒還有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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