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十月中旬，帝都下了第一場雪。
    謝無曇足足在宮中滯留了半月，昨日帝灝來坤寧宮同皇後用膳，話裏話外說的都是讓皇後另行為她安排殿閣。
    謝無曇當時也在席間，沒給帝灝留一點麵子，“陛下，臣女是懷恩王的未婚妻子，若居一殿主位，隻怕言官會揪著皇後娘娘的錯處大做文章。”
    帝灝冷哼了一聲，“朕的旨意，看誰敢幹涉。”
    “但臣女怕，人言可畏。”謝無曇道。
    幸得皇後忙從旁開解，才堪堪化解了帝灝臉上的怒氣。
    在坤寧宮這些時日，謝無曇鮮少出門，倒是有不少人上趕著來探訪。以皇後之言，自她來後，她這坤寧宮熱鬧許多。
    “小姐， 悅嬪娘娘邀您去禦花園賞梅，她宮裏的女官已經來了三次了。”連翹道。
    謝無曇推窗看了眼院中，果然見紅梅已開。今夏綿長炎熱，一直到八月底才消了暑氣，但冬卻來得急，不過十月寒梅就已盛。天降異象，國有大變。
    “這悅嬪倒是執著。”謝無曇言笑，這宮中拜訪邀約她的人沒一個有她這般耐性。看了眼已經停了的雪，又道：“我倒也想見見這悅嬪娘娘。”
    謝無曇本以為悅嬪是設了賞花宴，到禦花園卻隻見到悅嬪與寥寥幾人宮人。
    悅嬪穿著一件栗色貂皮小襖，外麵罩著雪絮團花披風。聽到腳步聲，她轉過身看來，正好與謝無曇四目相對。這一眼，兩人皆怔了一怔。
    “臣女參見悅嬪娘娘。”謝無曇先出了聲。
    悅嬪上前托住她下拜的身體，笑應：“謝小姐不必行禮，我不過是嬪位，你可是未來的王妃。依大周宮製，我還當向你行禮呢。”
    謝無曇未在對方眼中看到刻意與虛偽，心裏安了幾分。
    宮人在亭中置了炭火，又備足了茶點。謝無曇本以為悅嬪會再提五通觀，可整整一個時辰，悅嬪半句未提。言談間說的皆是自己從前在洪州的一些趣談，甚至還不乏幼時的一些糗事，直逗得謝無曇嫣然失笑。
    一場賞梅宴，倒是賓主盡歡，臨到要分開時，悅嬪還依依不舍，“今日一見，才覺得與謝小姐甚是投緣，日後定要到我宮中多走動。”
    謝無曇也不扭捏，“定會如此，隻是……我在宮中應待不了幾時。”
    從禦花園回來，還沒進坤寧宮，就見一個內監從門內跑出。謝無曇眼尖，看清那是紫宸殿的宮人，心裏頓時一跳。
    內監見謝無曇，抹了抹額上的汗珠，開口：“謝小姐，奴才正要去禦花園找您呢。”
    “可是有什麽事？”不覺間，謝無曇的聲音也有些發抖。
    內監邊喘邊道：“光州那邊有消息傳回，陛下請您去紫宸殿一趟。”
    光州！那便是蕭轍有消息了。看這內監的模樣，大約……剛剛疏解的悶氣又重新壓在了胸口。一路走到紫宸殿，謝無曇隻覺腳下虛浮。明明是冬日，身體卻如炙烤。明明背脊都是汗，卻冷得發顫。
    紫宸殿的門大敝著，踩著那聲通傳聲，謝無曇費力地抬腳跨過了門檻。
    偌大的殿中，除了皇位上的帝灝，下首還立著一人。謝無曇若有似無地看了一眼，並未看清。她渾渾噩噩地朝著座上行了禮，帝灝的聲音便傳入耳中。
    “謝無曇，南轅找到了。”
    謝無曇驟然抬頭，問：“傷得可重？”
    看著那雙盈滿淚水的眸子，帝灝一時間竟未開口。
    殿中靜謐，唯有銅壺中的滴漏滴答作響，一聲聲刻在人心上。
    “他何時返都？”她又問。
    帝灝喟歎一聲，道：“南轅他……已在途中。”
    謝無曇道：“那請陛下許臣女出城迎接。”
    帝灝再不忍看她，朝著殿中的人招了招手。那人眉頭緊蹙，默了片刻，終於著聲道：“謝小姐，懷恩王他墜崖後是卑職帶人搜尋。幾日前，我們在崖底找到了……找到了王爺的屍體。王爺已經……薨逝了。”
    “不可能，蕭轍怎會這麽輕易就……死掉。”謝無曇本能地脫口而出，“不過找到一具屍體，能說明什麽？你親眼看到他死的嗎？”
    與那人麵對麵站著，她才看清對方竟是常柏淇。蕭轍率兵出征，到光州時便任常柏淇為副將。
    常柏淇低垂著頭，不敢直視她的雙眼，“王爺遇襲時，卑職在其左右，是親眼……見到王爺胸腹中了數箭後掉落下山崖的。而王爺的……屍體，卑職也驗過，確……確是王爺。是卑職沒保護好王爺，還望謝小姐節哀。”
    他的每一個字，謝無曇都聽得清楚，但那一句話，她卻聽不明了。謝無曇似笑，搖頭道：“你看錯了，我要去光州，親自去尋他。”
    說著她便要轉身離開，帝灝忙讓門外的內監將人攔下。
    “謝無曇，南轅的屍體已經在回都的路上，是與不是，過幾日便有分曉。”
    謝無曇還想掙紮，可眼前天昏地暗，胸口的氣息紛亂，似馬上就要破壁而出。她吸了口氣，堪堪壓了回去，重新跪在了皇座之下，“陛下，若屍體不是王爺的，可否讓臣女前往光州尋找？”
    看著她眼中始終未能流下的淚，帝灝終於鬆了口，“好，朕允了。”
    帝都連著下了五日的雪，第六日一早城野銀妝一片，扶靈而回的人入了懷恩王府。屍體被找到時已在崖底多日，山中多獸，早已被啃食得不成樣子了。常柏淇也是通過衣服與貼身信物，才辨出其身份來。
    宮中收到消息後，帝灝與太後皆遣使前往。他們是最熟悉蕭轍的人，查驗一番後，在白骨上找到了其幼時留下的痕跡，確定屍體是蕭轍的。
    自從得知蕭轍的死訊，謝無曇一滴淚都沒留，但眼看著人卻凋零得不成樣子。皇後請了太醫來診治，隻說憂慮過度，若不能得以疏導，隻不出半年人便治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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