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瓶蓋！你小子又爬樹掏鳥窩是不是？"張翠花抄起竹掃帚追出裁縫鋪，驚得簷下麻雀撲棱棱亂飛。我慌忙抱著剛掏的野雞蛋從樹上滑下來，褲襠"刺啦"一聲裂成時尚開襠褲。
    "奶奶饒命！這蛋給您孵小雞崽！"我縮著脖子把雞蛋舉過頭頂，活像舉著枚奧運火炬。張翠花被逗得直樂，掃帚卻不輕不重地敲在我屁股上："你爺爺當年也這麽皮，現在倒好，天天在茶館說書裝正經！"
    說起爺爺王大慶，那可是梧桐鎮的傳奇人物。想當年他追奶奶的戲碼，比電視劇還精彩。有次他假裝被野狗咬，躺地上哎喲哎喲叫喚，偏巧奶奶路過，結果他裝過頭了，真被野狗在屁股上啃了一口，現在屁股蛋子上還留著月牙形的疤呢。
    "翠花啊，我這傷勢怕是好不了嘍，你可得給我做一輩子針線活兒......"我模仿爺爺當年的腔調，結果被張翠花揪著耳朵拖進鋪子。剛進門就撞見王二妮風風火火闖進來，手裏攥著半塊燒餅："嫂子！你猜我在集上瞧見啥？張石磊那夯貨居然在給王鐵強說媒！"
    王二妮是爺爺的妹妹，雖說五十好幾了，脾氣還是像炮仗似的。她丈夫張石磊去年車禍走了，按理說該消停點，偏生和小叔子張鐵強傳出不少閑話。我躲在櫃台後偷瞧，隻見她把燒餅往案板上一摔，震得針頭線腦亂蹦："那小狐狸精穿得花枝招展的，一口一個"鐵強哥"叫得那個甜喲......"
    "二妮你又嚼舌根！"張翠花瞪她一眼，"鐵強都三十好幾了，說門親事不是挺好？"王二妮急得直跺腳："可那姑娘是鎮東頭劉媒婆介紹的！上回給李寡婦說親，收了人家三隻老母雞呢！"
    正說著，外頭突然傳來一陣喧鬧。我探出頭去，隻見幾個年輕人抬著塊木板狂奔，上麵躺著個臉色慘白的孕婦。人群裏有人喊："快送醫院！馬蓉要生了！"
    馬蓉是鎮上有名的潑辣媳婦，嫁了個老實巴交的嚴某。聽說她懷的是雙胞胎，這都疼了三天三夜了還沒生下來。張翠花臉色一變，抄起針線包就往外衝："二妮快跟我去搭把手！小瓶蓋去叫你爺爺！"
    我撒開腳丫子往茶館跑，路上正好撞見爺爺和幾個老夥計在說書。"各位看官，想當年我王大慶追翠花那叫一個驚天地泣鬼神......"他正唾沫橫飛地吹噓，我一把拽住他袖子："爺爺不好啦！馬蓉要生了，奶奶讓你快去醫院！"
    王大慶臉色大變，抄起旱煙杆就往外衝："快！把鎮口劉大仙的催生符拿來！"我跟著他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心裏直納悶：爺爺不是最瞧不起這些封建迷信嗎？
    到了醫院才發現，場麵比說書還熱鬧。嚴某跪在地上，鼻涕眼淚一把抓："媽！就讓蓉蓉剖腹產吧！"他娘叉著腰罵："順產的孩子才聰明！你當年就是順產，現在不也當上會計了？"
    醫生急得團團轉："產婦宮口都開全了，再拖下去會有危險！"張翠花和王二妮在產房裏幫忙，隻聽見馬蓉撕心裂肺的慘叫。我躲在爺爺身後，看見嚴某突然掏出手機，屏幕上密密麻麻全是未讀短信——後來才知道，那是網友們發來的辱罵信息。
    "讓我進去！"王大慶突然撥開人群，旱煙杆往地上一杵，"我王大慶活了七十年，就沒見過這麽混賬的事！生孩子是女人的事，輪得著你們男人做主？"他這一嗓子，把在場的人都鎮住了。
    就在這時，產房裏突然傳來一聲悶響。張翠花踉蹌著衝出來，臉色煞白："不好了！馬蓉跳樓了！"所有人都瘋了似的往樓上跑，我跟著爺爺跑到五樓，隻見手術室的窗戶大開著，一雙繡著並蒂蓮的布鞋孤零零地擺在窗台邊。
    後來的事我不太敢回想，隻記得那天醫院的走廊裏全是哭聲。張鐵強抱著渾身濕透的張鳳蹲在牆角，王二妮跪在地上，把臉埋在張石磊的遺像裏。爺爺吧嗒吧嗒抽著旱煙，煙霧繚繞中，我聽見他輕聲說："當年我要是沒衝進去救翠花，這會兒跪在這兒的就是我了。"
    馬蓉的事很快傳遍了整個梧桐鎮。聽說政府為此修改了法律，規定產婦可以自己決定生產方式。王二妮特意跑到鎮口放了一掛鞭炮，炸得劉媒婆的玻璃窗直晃蕩。張鐵強則把馬蓉的布鞋收進了祠堂，說是要讓後世子孫永遠記住這個教訓。
    至於我嘛，現在成了鎮上的小名人。因為那天我用手機錄下了王大慶教訓嚴某的視頻，配上《好漢歌》的背景音樂發到網上，結果火得一塌糊塗。爺爺現在走到哪兒都有人喊他"正義老炮兒"，他倒也不客氣，把旱煙杆往肩上一扛，活脫脫像個江湖大俠。
    "小瓶蓋！"張翠花又在喊我了，"快把這碗紅糖薑水給鐵強叔送去！"我捧著碗往外跑，路過裁縫鋪的鏡子時，突然發現自己褲襠又裂開了。得，看來今晚又得挨奶奶的竹掃帚了。
    "鐵強叔！喝薑水嘍！"我端著青瓷碗闖進張鐵強家院子，正撞見他蹲在雞窩前給老母雞接生。那母雞咯咯叫得撕心裂肺，張鐵強急得直冒汗："小瓶蓋快過來！這蛋卡在屁股眼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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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憋著笑放下碗，學著獸醫老周的樣子給母雞揉肚子。正忙活間，王二妮風風火火闖進來，手裏拎著半扇豬肉："鐵強你看我買啥了！今兒集上老李家的豬......"話音未落，母雞"噗"地一聲把蛋噴在張鐵強臉上，濺得他滿臉蛋清蛋黃。
    "哎喲我的親娘嘞！"王二妮笑得直不起腰，豬肉"啪嗒"掉地上，沾了滿是雞屎的稻草。張鐵強抹了把臉，突然抓起雞蛋往王二妮頭發上蹭："嫂子你不是最愛吃溏心蛋嗎？現成的！"
    兩人追打著跑出院子，我蹲在地上撿雞蛋，聽見祠堂方向傳來隱隱哭聲。循聲過去，隻見張鳳跪在馬蓉的布鞋前，眼淚把青磚洇濕一片。這丫頭今年剛滿十五，生得跟年畫娃娃似的，可眼神裏總帶著股子憂鬱。
    "鳳丫頭，你咋在這兒哭？"我遞過手帕，她卻猛地把布鞋塞進我懷裏："小瓶蓋哥，這鞋裏有字！"我借著月光一看，鞋底果然用紅線繡著"解脫"二字，針腳歪歪扭扭的，像是臨終前倉促繡的。
    正說著，祠堂的老木門"吱呀"一聲開了。張鐵強站在月光裏，渾身還沾著雞屎味兒："鳳兒，回屋睡吧。"張鳳倔強地搖頭："我要等爹爹回來。"張鐵強身子一僵，默默蹲下來給她係鞋帶。我注意到他左手無名指戴著枚銀戒指，和王二妮藏在枕頭下的那枚一模一樣。
    第二天清晨，鎮口突然響起炸雷般的鞭炮聲。我揉著眼睛跑出去，隻見劉媒婆舉著喇叭在喊："各位鄉親聽好了！政府新規定，以後說媒要簽《婚前財產協議》！"她腳邊堆著小山似的紅紙，每張都印著密密麻麻的條款。
    "劉婆子你又搞什麽鬼？"王二妮叉著腰從人群裏鑽出來，"你這協議是不是又要收三隻老母雞當手續費？"劉媒婆冷笑一聲："王二妮你別得意！你和張鐵強那檔子事，我早寫進《梧桐鎮倫理白皮書》了！"
    人群頓時炸開了鍋。張鐵強從鐵匠鋪衝出來，手裏還攥著燒紅的鐵鉗："劉媒婆你再敢胡說，我把你那破喇叭熔了當尿壺！"劉媒婆嚇得後退幾步，高跟鞋崴進陰溝裏，差點摔個大馬趴。
    就在這時，一輛嶄新的寶馬車"吱"地停在鎮口。車門打開，下來個穿金戴銀的女人，正是當年遠嫁省城的馬蓉表姐。她踩著十厘米的高跟鞋走到王二妮麵前，突然"撲通"跪下："二妮嬸，我替蓉蓉給您賠罪來了！"
    所有人都驚呆了。馬蓉表姐從愛馬仕包裏掏出一疊文件："這是蓉蓉的遺產，她把賠償金全捐給鎮小學了。"王二妮顫抖著接過文件，突然指著遠處的梧桐大道喊："蓉蓉！蓉蓉你回來了！"
    眾人順著她的目光望去，隻見晨光中一棵老梧桐的影子竟酷似馬蓉的輪廓。張鐵強突然哭出聲來："嫂子，是蓉蓉在天之靈顯靈了！"劉媒婆嚇得當場暈了過去，手裏的喇叭還在循環播放："婚前協議，童叟無欺......"
    當天下午，鎮政府門口貼出告示：即日起，梧桐鎮所有婚姻登記需通過"愛情公證處"審核，由王大慶擔任首席公證員。我爺爺這下可威風了，天天戴著副老花鏡坐在太師椅上，把前來登記的小年輕們審得一愣一愣的。
    "你小子有房嗎？"他用旱煙杆敲著桌子問隔壁村的趙鐵柱，"有！"趙鐵柱胸脯拍得山響，"我家有三間大瓦房！那你會修水管嗎？"爺爺突然問，"會！"趙鐵柱得意地晃著扳手，"上次馬嬸家水管爆了，我兩分鍾就修好......"
    "不合格！"爺爺把公證章"啪"地扣在桌上，"真正的好男人要會修水管，更要會修老婆的心！"趙鐵柱撓著腦袋走了，留下滿屋子哄笑。張翠花端著紅棗茶進來，笑罵道："你這老東西，淨出些幺蛾子！"
    日子就這麽熱熱鬧鬧地過著。張鳳的秘密終究還是被揭開了。那天她在井邊打水，突然頭暈目眩栽進水裏，張鐵強跳進井裏救她，卻被王二妮撞見兩人抱在一起。王二妮當場暈了過去，醒來後抱著張石磊的遺像哭了三天三夜。
    "二妮，咱們私奔吧。"張鐵強跪在地上，把銀戒指套在她手指上，"去新疆放羊，過咱們自己的日子。"王二妮紅腫著眼睛搖頭："不行，我不能扔下鳳兒。"正說著，張鳳抱著書包跑進來："媽，我考上省重點了！"
    那天晚上，張鐵強喝得酩酊大醉，趴在馬蓉的布鞋上痛哭流涕。王二妮給他蓋上毯子，輕聲說："鐵強，咱們都老了，就留在梧桐鎮吧。鳳兒需要我們。"張鐵強點點頭，鼾聲如雷地睡著了，手裏還攥著那枚銀戒指。
    第二年春天，梧桐鎮小學舉行奠基儀式。馬蓉表姐捐建的教學樓前，立著一尊漢白玉雕像——正是馬蓉跳樓前的瞬間。張鳳在雕像底座刻下一行小字："致所有勇敢的母親"。王二妮看著雕像，突然把手裏的針線包塞進我懷裏："小瓶蓋，替奶奶給蓉蓉縫雙新鞋吧。"
    我蹲在雕像前穿針引線，忽然聽見頭頂傳來熟悉的笑聲。抬頭一看，梧桐樹上落著兩隻麻雀，正親昵地梳理羽毛。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灑在布鞋上，恍惚間，我仿佛看見馬蓉穿著新鞋，笑著向我們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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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瓶蓋！你往雕像上抹蜂蜜幹啥？"王二妮舉著擀麵杖衝過來，驚飛了樹上的麻雀。我趕緊把玻璃罐藏到身後，嘿嘿傻笑："給馬蓉阿姨的雕像潤潤唇，您看這漢白玉都幹裂了！"
    話音未落，雕像底座突然傳來"哢嚓"輕響。眾人定睛一看，馬蓉雕像的右手竟緩緩抬了起來，直指鎮東頭的老槐樹。王二妮嚇得擀麵杖都掉了："我的個老天爺！蓉蓉顯靈了！"
    張鐵強抄起鐵鍬就往老槐樹下跑，我們跟在後麵，隻見他挖到半米深時，鐵鍬突然碰到個鐵盒子。打開一看，裏麵整整齊齊碼著三十本日記，每本封麵都寫著"馬蓉"二字。
    "2017年8月15日，晴。婆婆又給我燉了老母雞，說吃啥補啥。可我看見那雞爪子，總想起嚴某的臉......"張鳳念著日記，眼淚啪嗒啪嗒掉在泛黃的紙頁上。當讀到"如果有來生，我要做一隻會飛的麻雀"時，樹上突然飛下兩隻麻雀，落在鐵盒邊緣，歪著腦袋啾啾叫著。
    "這是蓉蓉在給我們托夢呢！"王二妮抹著眼淚，突然掏出針線筐，"小瓶蓋快幫忙！咱給麻雀做對翅膀！"我憋著笑往麻雀身上縫紅綢布，結果被啄了手背，疼得直跳腳。
    當天夜裏，鎮公所突然火光衝天。我們趕到時，隻見劉媒婆舉著汽油桶狂笑："讓你們宣揚自由戀愛！我燒了這勞什子公證處！"王大慶抄起滅火器就衝進去，卻被濃煙嗆得直咳嗽。關鍵時刻，那兩隻麻雀突然飛進火場，叼出了保險櫃裏的《婚姻法》修正案。
    "劉媒婆你瘋啦！"張鐵強奪下油桶，"這房子裏還有馬蓉的日記呢！"劉媒婆突然癱坐在地，嚎啕大哭："我閨女就是因為剖腹產死的......"原來她女兒三年前在省城難產，婆家堅持順產，最後母嬰雙亡。
    第二天，梧桐鎮出現了怪事：所有適齡青年都開始自由戀愛，連老母豬都和隔壁村的公豬私奔了。王二妮趁機開了家"紅娘熱線"，用馬蓉的賠償金買了台二手電話，生意火爆得不行。
    "喂？是王嬸嗎？我想給鐵匠鋪的趙鐵柱說媒......"電話那頭傳來羞澀的女聲。王二妮叼著煙卷，在小本子上沙沙記錄："趙鐵柱啊，他喜歡會修水管的姑娘。啥？你是水利局局長的千金？那正好！明兒帶他去修水庫大壩！"
    張鳳考上省重點那天，我們在祠堂擺了十桌流水席。張鐵強喝得醉醺醺的，突然掏出嗩呐吹起《百鳥朝鳳》，驚得祠堂裏的麻雀集體"起義"，把劉媒婆新做的假發啄得七零八落。
    "鳳兒，到了省城要好好讀書。"王二妮把存折塞進孫女手裏，"要是有人欺負你，就說你奶奶是梧桐鎮的王二妮！"張鳳點點頭，從書包裏掏出雙布鞋："奶奶，這是我給馬蓉阿姨繡的。"鞋麵上繡著兩隻展翅欲飛的麻雀，栩栩如生。
    送張鳳去車站的路上，王二妮突然哼起了小調。我好奇地問："奶奶，您唱的啥呀？"她神秘一笑："這是當年蓉蓉教我的《麻雀歌》。"說著從口袋裏掏出顆薄荷糖，"吃吧，甜的。"
    火車轟鳴聲中，我看見王二妮和張鐵強偷偷拉手。夕陽把他們的影子拉得老長，仿佛兩棵並肩生長的梧桐樹。那兩隻麻雀從他們頭頂掠過，朝著省城的方向飛去，翅膀上還沾著晚霞的顏色。
    多年後，我成了梧桐鎮的鎮長。在新建的母嬰保健中心裏，馬蓉的雕像依舊站在那裏，右手永遠指著老槐樹的方向。每當有孕婦來做檢查，總會有兩隻麻雀停在窗台，啾啾叫著，像是在說："別怕，我們陪著你。"
    而王二妮和張鐵強的故事，至今仍在梧桐鎮流傳。有人說他們在新疆開了個牧場，專門給難產的母羊接生；有人說他們變成了兩棵連理枝，每到春天就開滿並蒂花。但我知道，他們一定在某個地方，幸福地生活著，就像那兩隻永遠自由飛翔的麻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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