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了，第一次，我感覺我從未認識眼前這個女人。
    薛淩的眼裏隻有冷漠與憤怒，蒼白的麵孔在透過窗簾的冷光下顯得尤為陰沉。難以形容的恐慌感一瞬間淹沒了我，瞳孔止不住顫抖。看著她撕心裂肺的樣子，我不自覺咽了口唾沫，千言萬語憋在心頭，卻說不出話來，甚至不敢再與她對視。
    這時，林伊開口了：
    “薛淩，請你不要誤會，我無意冒犯你，隻是我們在與王可瀾......”
    “你別跟我提她！”
    “你別激動，你先聽我說......”
    “林伊！”薛淩的眼底通紅，淚如錢潮般漫過了她的睫毛，“為什麽？我不懂，為什麽你媽媽不願意幫我們？她明明可以救我媽媽，為什麽？”
    林伊神色一滯，目光躲閃，麵露愧色，沉聲道：
    “對不起，王可瀾隻是想利用你的母親威脅我們而已......”
    “所以呢，賈念向你證明了他有多愛你，可是卻犧牲了我的媽媽，犧牲了我與他僅存的一切，林伊，你告訴我，你怎麽還能這麽淡定地出現在我的麵前？你告訴我！”
    薛淩歇斯底裏地怒吼著，渾身都在止不住地顫抖，那些眼淚打濕了她的衣衫，全身散發著無法讓人直視的戾氣。
    這一次，沒有梨花帶雨，隻有大雨滂沱。
    第一次，林伊沒有再能說出一句話，薛淩的威壓壓得她抬不起頭來，愧疚彌漫在她的臉上，整個人都幾乎陷入了思想負擔的漩渦中。
    我心疼林伊的隱忍，因為這件事與林伊本人沒有任何關係，而她依舊給予了我最大的容忍，也從未因為薛淩或花知暖與我之間的事情和我鬧過。
    看著林伊的頹然，我深吸了口氣，盡量用柔和的語氣對著薛淩說道：
    “薛淩，你稍微冷靜一下好嗎？首先，你應該很清楚，這件事並不是林伊的責任，而且，王可瀾也從來不是什麽慈善家，從她最開始和甄尹聯係的時候，她的本意就不會幫助薛姨，所以......”
    薛淩一掌拍在桌子上，左手貼在自己的胸口，抽泣道：
    “所以，你又怎麽知道她真的不會幫助我媽媽呢？你告訴我，如果......如果你和她分手了，難道王可瀾還能不遵守諾言嗎？”
    這個時候一直坐在旁邊的甄尹哼了一聲，附和著說道：
    “薛淩說的對，賈念，王部長的秘書早就跟我說過王部長的條件了，甚至願意和我們簽訂一份協議，隻要你和林伊分手，她保證安排阿姨去國外治療。誰知道你根本就是油鹽不進，直接拒絕了王部長......”
    “甄尹，和你有關係嗎？難道你就有多高尚嗎？如果我記得沒錯，你跟薛淩一開始說的條件是讓她做你的女朋友吧？你這麽趁人之危，又有什麽資格在這裏教訓我！”我高聲打斷了侃侃而談的甄尹，怒目圓瞪地看著眼前的男人，看著這個曾經被我稱之為兄弟的男人。
    甄尹眯了眯眼睛，正欲開口，薛淩卻忽然站起身來。她冷冷地看著我，良久，她一把抓住我的領子，指著林伊，一字一頓地問道：
    “賈念，既然你出現在我的麵前，我隻問你一句話。如果再給你一次機會，你會不會和她分手，告訴我！”
    我任由她拽得我一陣陣生疼，呼吸沉重，看著這張曾經無比熟悉的麵孔，回憶在這個瞬間就走過了我與她的所有歲月。她的笑容，她的溫柔，她的冷靜，她的理智......無數張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那張臉最後卻拚接成了此刻猙獰的她，一個我從未見過的她......
    我們有過愛情嗎？我仍舊在問自己。她說過的喜歡，我默認的喜歡，此時此刻，又好像顯得不那麽重要了。她在等我的回答，可是當愛情成為命運的定數，我也再無法欺騙她，無法欺騙自己。
    下一個瞬間，我閉上了眼睛，任由她手指尖的冰冷凍結我的心髒，緩緩開口：
    “對不起，我不會。”
    “啪！”
    下一秒，薛淩的巴掌便毫不留情地落在我的臉上，也落在彼此的心上......
    於是，她幾乎崩潰了。
    她踉蹌了一步，一下子倒在了沙發上，身子蜷縮在一起，用力哭泣著，撕扯著，仿佛她所信仰的一切，都死在了這個冷陽侵襲過的房間裏，死在了她說過愛的男人的身旁......
    我終於慌了神，幾乎和甄尹一起將她扶了起來，林伊也起身給她的杯子裏續了些水，小心地遞到了她的手邊。
    薛淩的頭發散亂在我的懷中，發間失去了香，隻剩下油膩的頹靡。她哭得不能自已，用力推開林伊的手，一拳又一拳地打在我的胸口：
    “二十年啊，整整二十年，賈念，你的心是他媽的石頭做的嗎？這麽多年，我給了你我的全部的愛，可是你又回報了我什麽啊......”她愈發憤怒起來，強撐著身子推開我，然後竟然打了自己一巴掌，兩巴掌，三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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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眼睜睜地看著她用這樣自虐的方式發泄著心中的憤怒，可是卻什麽都沒有做，什麽都做不了......環抱著薛淩的甄尹再也忍不住了，他紅著眼睛，任由眼淚狂飆，然後用力按住薛淩的手：
    “薛淩！薛淩！夠了，你不要這樣，賈念這個畜生根本不值得！”
    薛淩不語，隻是用力掙紮著，甚至發出了低吼，麵容因為憤怒變得扭曲，整個人都處在暴怒的邊緣。
    這一刻，我徹底傻逼了。我一動不動地愣在原地，呆呆地看著眼前的薛淩，什麽話都說不出來。下一秒，甄尹忽然起身對著我大罵了一句“我操你媽”，一把將我從沙發上提溜起來，千斤重的拳頭砸在我的臉上，隻一下，我便悶哼一聲，倒在了地上。
    林伊驚呼，連忙將我扶住，怒道：
    “甄尹，你幹什麽！”
    “我幹什麽？我幹的就是這個沒良心的畜生！林伊，我也不怕告訴你，如果沒有你，我們所有人都不會有今天這麽痛苦，薛淩也好，我也好，老秦也好，花知暖也好，我們所有人都不至於淪落到今天這個地步！一切都是因為賈念這個混蛋，更是因為你這個禍水！”
    林伊的雙手顫抖著，想要說些什麽，卻生生被眼淚堵塞。她閉上眼睛扭過了頭，不斷調整著呼吸，可是我的臉頰依舊感受到了她冰涼涼的淚滴。
    我本能地想要出聲反駁，可是看到沙發上的薛淩，我終究是說不出口。
    房間裏是四個人的沉默，伴隨著三個人的哭泣，一個人的無言。
    無言的是我，我垂下眼眸，不再去想心裏究竟有多痛，隻是輕輕拍了拍林伊的手，然後在她的攙扶下緩緩站起。
    這一拳，我受了。
    薛淩似乎冷靜了些，她擦著眼淚，坐起身子，手上胡亂捋著頭發，冷漠的瞳孔裏失去了光澤。她沒有看我，隻是看著窗外。
    雲似乎多了起來，本就稀疏的陽光被徹底遮擋。陽台的窗戶漏了一個縫隙，蕭瑟的風就這樣吹了進來。薛淩的發尾被吹起，一隻黑色的皮筋落在了她的腳邊。她沒有理睬，盯著天空看了許久，閉上眼睛靠在了沙發上，用盡力氣開口道：
    “賈念，所以，你終究是忘記了曾經的誓言，對嗎？”
    我愕然，想起了自己曾經的信誓旦旦。時過境遷，一切都變了。我以為我恨的那個她，成為了我的愛人；我以為我懂的那個她，成為了此刻的陌生人。
    但見淚痕濕，不知心恨誰。
    於是，那些被我們珍藏過的時光，終究被蹉跎埋入了雪裏......
    “薛淩，對不起......可是，我愛她.....”
    薛淩的哭泣止住了，她緩緩起身，轉身麵向我，嘴唇囁嚅著，從頭到腳隱入了愛情的灰中，向光的後背開向離別的岔口：
    “賈念，你走吧......”
    “可是，我還有話要說。”
    “我知道，王可瀾要對我下手了，對嗎？”
    “所以，你不要出國，就在國內待著，好嗎？”
    她搖了搖頭，沒有肯定，也沒有否定：
    “甄尹......”
    “我在。”
    “送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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