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9章 冰消水暖待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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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折 曉窗梅影報春歸
    天還未亮透,瀟湘館的窗紙已被晨露浸得半透。黛玉裹著那件月白夾襖坐在鏡前,紫鵑正為她梳發,桃木梳齒劃過青絲,簌簌落滿肩頭。鏡中映出窗外的天色,由墨藍漸轉魚肚白,簷角最後一截冰棱\"啪\"地墜在青石板上,濺起的水珠裏竟裹著片細小的梅瓣。
    \"姑娘快看!\"紫鵑突然停了手,指著窗外。湘妃竹的枝椏間,不知何時停了隻灰雀,正歪頭啄食竹節上殘留的雪粒,翅尖掃過之處,竟有嫩芽頂破了褐黃的筍殼,露出點翡翠般的新綠。
    黛玉推開鏡台起身,晨寒帶著草木的清氣撲麵而來。她扶著窗欞往外望,見王媽媽帶著小廝正往怡紅院的方向去,竹筐裏裝著剛從園外采的朱砂梅,花枝上的雪水順著筐沿滴落,在石板路上畫出蜿蜒的水痕,像極了她昨夜夢中的路徑。
    \"這梅枝倒新鮮。\"黛玉指尖撫過窗台上的青瓷瓶,裏麵插著的臘梅是前日襲人送來的,花瓣已有些發蔫。紫鵑眼尖,看見王媽媽路過時朝這邊擺手,忙笑道:\"定是寶二爺特意讓人采的,知道姑娘愛潔,挑的都是帶苞的。\"
    正說著,牆那邊傳來輕叩聲,三長兩短,帶著雀躍的節奏。黛玉心跳漏了半拍,忙示意紫鵑出去看看。片刻後紫鵑回來,手裏捧著枝半開的朱砂梅,花瓣上還凝著霜,卻已透出豔烈的紅。
    \"是茗煙送來的,說寶二爺今晨去梅園踏雪,見這枝開得最盛,特意折了讓給姑娘。\"紫鵑將梅枝插進青瓷瓶,與臘梅並立,一紅一黃倒相映成趣,\"還說......二爺畫了幅梅圖,等解封了親手給您送來。\"
    黛玉望著那抹豔紅,指尖輕輕碰了碰花瓣,冰涼的觸感裏藏著絲暖意。她想起昨夜寶玉在牆那邊說的話,說要在梅圖上題她填的詞,筆尖該蘸著怎樣的朱砂,才能配得上這初綻的春意。
    窗外的灰雀突然啾鳴一聲,撲棱棱飛向怡紅院的方向。黛玉順著它飛去的軌跡望去,見怡紅院的窗已推開半扇,素色的窗紗在晨風中輕輕揚起,像隻欲飛的蝶。她知道,那邊的人定也在望著這邊,隔著這道牆,共享著同一片漸暖的天光。
    紫鵑端來新熬的杏仁茶,見黛玉望著牆頭發怔,鬢角的碎發被晨風吹得微亂,眼底卻亮得驚人,不由得抿嘴笑道:\"姑娘快趁熱喝吧,喝了身子暖,等會兒北靜王府的太醫來診脈,定說您氣色好了。\"
    黛玉接過茶盞,氤氳的熱氣模糊了鏡中的眉眼。茶盞沿的倒影裏,朱砂梅的影子輕輕晃動,她忽然想起那句\"春心莫共花爭發\",筆尖尚未落紙,心事已隨梅香漫過了牆頭。
    第二折 暖爐閑話議歸期
    怡紅院的炭盆燒得正旺,寶玉披著件石青緞子披風,坐在爐邊翻著那本新尋來的詩卷。襲人在一旁縫補他前日磨破的袖口,銀線穿過布麵,留下細密的針腳,像極了黛玉帕子上的梅枝紋路。
    \"二爺,這線色配不配?\"襲人舉起袖口對著光看,銀線在炭火映照下泛著柔和的光。寶玉抬頭瞥了眼,隨口道:\"不如用金線,林妹妹帕子上的蝴蝶翅膀,就帶著點金芒。\"
    襲人噗嗤笑了:\"姑娘的帕子是精工細繡,二爺這粗布袖口,哪用得上金線。再說......\"她壓低聲音,\"等出去了讓姑娘瞧瞧,指不定她親手給您繡個新的呢。\"
    寶玉臉上一熱,忙低頭翻詩卷,指尖卻在\"朔風如解意\"那句上反複摩挲。昨夜他聽牆那邊黛玉的聲音帶著笑意,想來帕子上的蝴蝶定是入了心的,不然怎會連咳嗽都輕了許多。
    茗煙掀簾進來,帶進股寒氣,手裏捧著個紅漆食盒:\"二爺,北靜王府送點心來了,說是新出爐的梅花酥,讓您和林姑娘分著嚐嚐。\"他打開食盒,裏麵整齊碼著兩排酥餅,捏成五瓣梅花的形狀,花心點著胭脂紅。
    寶玉拿起一塊,酥皮簌簌落在碟子裏:\"這梅花酥做得倒像真的,林妹妹見了定喜歡。\"他讓茗煙趕緊給瀟湘館送去,又特意叮囑,\"告訴紫鵑姑娘,就說這酥餅配杏仁茶最好,讓林妹妹趁熱吃。\"
    茗煙剛走,就見賈璉掀簾進來,身上還帶著酒氣,臉上卻堆著笑:\"寶兄弟,大喜!皇上的旨意定在明日巳時宣讀,到時候府門一開,咱們就能出去透氣了!\"
    寶玉猛地站起來,詩卷從膝頭滑落都未察覺:\"真的?明日就能解封?\"
    \"千真萬確!\"賈璉拍著他的肩膀,力道大得讓他踉蹌了一下,\"我剛從北靜王府回來,王爺說特意請了戲班,明日在府裏搭台,就唱《牡丹亭》,讓大家都高興高興。\"
    襲人忙扶著寶玉坐下,又給賈璉倒了杯熱茶:\"二爺慢些說,仔細嗆著。\"賈璉接過茶一飲而盡,又說了些清點家產、修補園子的話,言語間滿是鬆快,與往日的沉鬱判若兩人。
    待賈璉走後,寶玉來回踱著步子,手裏捏著那枝黛玉繡的帕子,指尖都在發燙。他想象著明日見到黛玉的情景,該穿哪件衣裳,該說些什麽話,要不要把那幅未完成的梅圖帶上......思緒像團亂麻,卻纏著絲絲縷縷的甜。
    \"襲人姐姐,你說我穿那件月白綾子襖好不好?\"他突然停下腳步,眼睛亮晶晶的,\"就是林妹妹收下的那件同款,這樣......這樣看著也親近些。\"
    襲人笑著點頭:\"好,我這就去熨燙好。再讓茗煙去首飾鋪看看,有沒有素淨些的梅花簪,給姑娘帶一支......\"
    話未說完,就見茗煙跑回來,手裏空著的食盒晃悠著:\"二爺,林姑娘讓紫鵑姐姐回話說,梅花酥很好吃,還......還讓我把這個給您。\"他遞過張折疊的素箋,邊角帶著淡淡的梅香。
    寶玉接過素箋,指尖都在發顫。展開一看,是黛玉清秀的字跡,隻寫了兩句詩:\"隔岸花分影,穿池月散輝。\"墨跡尚未全幹,像是剛寫就的。他反複念著,忽然笑出聲來——這是說,雖隔著重牆,卻共享著同一片春光呢。
    炭盆裏的火星劈啪作響,映著他泛紅的臉頰。窗外的天光越來越亮,簷角的積雪還在消融,滴答滴答,像是在倒數著相逢的時刻。
    第三折 深閨喜訊傳笑語
    榮慶堂的廊下堆著新采的紅梅,枝椏幾乎要探進窗裏。賈母坐在鋪著軟墊的太師椅上,看著平兒指揮丫鬟們掛紅燈籠,皺紋裏都漾著笑意。案上的白瓷碗裏盛著薛蟠從蘇州帶來的鬆子糖,晶瑩剔透,像極了未化的雪粒。
    \"慢點掛,別碰著簷角的冰棱。\"賈母不住地叮囑,眼睛卻跟著紅燈籠轉,\"當年元妃省親時,府裏掛的燈籠比這還亮,一轉眼......\"話未說完,眼眶先紅了。
    平兒趕緊遞過塊鬆子糖:\"老太太嚐嚐這個,甜絲絲的。薛大爺說這是蘇州最好的糖鋪做的,用的是新采的鬆子。\"賈母含住糖塊,甜香漫開,心裏的酸澀淡了些。
    寶釵提著食盒進來,裏麵是剛燉好的冰糖雪梨:\"老太太,潤潤喉。\"她穿著件水綠色的襖子,襯得臉色愈發溫潤,\"剛才去瞧了林妹妹,她精神頭很好,正對著窗台上的梅花出神呢。\"
    \"這就好,這就好。\"賈母拉著寶釵的手,摩挲著她腕間的銀鐲子,\"委屈你了,這陣子裏外操勞,比鳳丫頭在時還要費心。\"寶釵笑著搖頭,說起薛蟠帶回的賬本,說忠順王府充公的財產裏,有幾處田莊正好挨著榮國府的地,將來打理起來也方便。
    正說著,就見琥珀掀簾進來,手裏拿著支金步搖,上麵鑲著顆鴿血紅的寶石:\"老太太,這是北靜王妃讓人送來的,說是給林姑娘和寶二奶奶添妝的,還說明日解封後,要親自來府裏道賀。\"
    賈母接過步搖,對著光看,寶石在陽光下折射出細碎的光:\"王妃有心了。這步搖配林丫頭正合適,她膚色白,戴紅的好看。\"她讓琥珀把步搖送去瀟湘館,又特意囑咐,\"告訴林丫頭,明日穿那件石榴紅的襖子,我讓寶丫頭陪她一起來榮慶堂接旨。\"
    寶釵笑著說:\"老太太偏心,隻想著林妹妹,倒忘了我。\"賈母被逗笑了,點著她的額頭:\"你這猴兒,庫房裏新做的衣裳還少嗎?等過幾日,我讓針線房給你和寶丫頭各做兩套新的,算是我老婆子的心意。\"
    廊下傳來一陣歡笑聲,是薛蟠帶著小廝們在掛鞭炮,劈裏啪啦的試放聲驚飛了簷下的麻雀。寶釵走到窗邊,見薛蟠正指揮著人把一掛長長的鞭炮纏在梅枝上,紅的炮仗配著粉的梅花,倒像幅熱鬧的畫。
    \"哥哥也學會這些了。\"寶釵回頭對賈母說,眼裏帶著欣慰,\"以前他連賬房都懶得進,這次去蘇州,竟能把鹽商的賬冊理得清清楚楚。\"
    賈母點頭歎道:\"人總是要經些事才能長大。你哥哥這樣,將來你也能少操些心。\"她望著窗外嬉鬧的人群,又想起寶玉和黛玉,心裏琢磨著,等風頭過了,該把兩人的親事定下來了,也好了卻一樁心願。
    平兒進來回話,說廚房正在準備明日的宴席,問要不要請戲班的人提前來吃飯。賈母擺擺手:\"不用,讓他們好生歇著,明日唱得精彩些就行。我呀,就想聽那段"則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聽著心裏敞亮。\"
    寶釵知道,賈母是想起了當年大觀園裏的日子。她輕聲道:\"等園子裏的花都開了,咱們還像從前那樣,辦個賞花宴,請老太太賞玩。\"
    賈母笑著應了,眼角的皺紋裏盛著暖意。窗外的紅燈籠越掛越多,映得雪地都泛著紅,像是鋪了滿地的胭脂。遠處傳來丫鬟們的歌聲,雖不成調,卻帶著抑製不住的歡喜,讓這深宅大院裏,終於有了迎春的氣象。
    第四折 夜院燈影盼天明
    暮色像層薄紗,輕輕罩住了榮國府。瀟湘館的窗台上,那枝朱砂梅在燈下泛著柔和的紅,黛玉坐在桌前,手裏拿著那方寶玉送的帕子,正細細繡著梅枝下的青草。紫鵑在一旁收拾著明日要穿的衣裳,石榴紅的襖子搭在衣架上,在燈光下像團燃燒的火。
    \"姑娘,針線活累眼睛,歇會兒吧。\"紫鵑遞過杯熱茶,\"明日要早起接旨,可得養足精神。\"黛玉放下針線,指尖已有些發僵,帕子上的青草剛繡出幾叢,葉片上還帶著露水的光澤。
    \"就差這點了。\"她嗬了嗬手,又拿起繡花針,\"等繡好了,明日......明日給他。\"聲音越來越輕,最後幾個字幾乎要融進茶香裏。紫鵑看著她泛紅的耳根,笑著轉身去收拾妝奩,把北靜王妃送來的金步搖擺在最顯眼的位置。
    窗外傳來隱約的鞭炮聲,是前院在試放,偶爾有火星濺到瀟湘館的牆頭上,像顆顆轉瞬即逝的星。黛玉停下針,望著窗外漆黑的夜空,想象著明日此時,這道牆就再也隔不住什麽了,她可以和寶玉一起去看梅園的紅梅,一起去聽戲,一起去......心像被什麽東西填得滿滿的,暖烘烘的。
    \"紫鵑,你說明日的戲會唱《牡丹亭》嗎?\"她忽然問道,聲音裏帶著點期待。紫鵑愣了一下,隨即笑道:\"許是會的。老太太最喜聽這出,說裏麵的杜麗娘,性子倒有幾分像姑娘。\"
    黛玉低下頭,繼續繡著帕子,嘴角卻忍不住微微上揚。她想起《牡丹亭》裏的句子:\"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從前聽著隻覺傷感,如今卻覺得,縱有斷井頹垣,隻要人心還在,姹紫嫣紅總會再開的。
    牆那邊傳來熟悉的敲擊聲,比往日更輕,像怕驚擾了什麽。黛玉放下帕子,走到牆邊,輕輕敲了三下。隻聽寶玉的聲音隔著牆傳來,帶著點緊張的顫音:\"林妹妹,明日......明日我在榮慶堂門口等你好不好?\"
    黛玉的心跳得飛快,臉頰燙得像火燒。她靠在冰冷的牆壁上,聲音細若蚊蚋:\"好。\"
    牆那邊沉默了片刻,傳來一聲輕笑,像是鬆了口氣:\"那我穿那件月白綾子襖,你......你穿那件石榴紅的,我一準能認出你。\"
    黛玉\"嗯\"了一聲,聽見牆那邊傳來襲人的催促聲,還有寶玉不舍的腳步聲。她站在原地,手還貼在牆上,仿佛能透過這層磚石,感受到那邊的溫度。
    紫鵑走進來,見她對著牆出神,手裏還捏著那方未繡完的帕子,笑道:\"姑娘,夜深了,睡吧。明日早起,才能漂漂亮亮的見人。\"
    黛玉點點頭,回床躺下,卻怎麽也睡不著。窗外的月光透過窗欞照進來,在地上灑下斑駁的光影,像幅未幹的畫。她想起明日要見到的寶玉,想起他穿著月白綾子襖的樣子,想起他手裏那幅未完成的梅圖,心裏的歡喜像潮水般湧來,一波又一波。
    不知過了多久,她終於淺淺睡去。夢裏,她站在梅園裏,寶玉正為她簪上那支金步搖,紅梅落了滿身,像場溫暖的雪。
    第五折 晨曦初露待君來
    天剛蒙蒙亮,榮國府就已熱鬧起來。丫鬟仆婦們穿梭在各院之間,捧著新衣、端著熱水,腳步聲在回廊裏此起彼伏,像支歡快的曲子。怡紅院的燈早早亮了,寶玉正對著鏡子整理衣襟,月白綾子襖襯得他麵色愈發俊朗,隻是耳根還泛著紅。
    \"二爺,這腰帶係得緊了些。\"襲人幫他鬆了鬆腰帶,又將那方黛玉繡的帕子塞進他袖袋,\"放好了,別弄丟了。\"寶玉點點頭,眼睛卻直勾勾地盯著窗外,像是能穿透晨霧,看到瀟湘館的方向。
    茗煙跑進來說,榮慶堂的戲班已經搭好台子,鑼鼓家夥都搬來了,就等開戲。\"還有,北靜王府的馬車已經到門口了,王爺和王妃一早就過來道賀呢。\"寶玉聽著,心裏卻隻想著黛玉,不知道她起床了沒有,那件石榴紅的襖子穿在身上,是不是像夢裏那樣好看。
    \"襲人姐姐,你說我要不要帶支梅花去?\"他突然問道,手指無意識地絞著衣角,\"就帶......就帶昨日那枝朱砂梅的同款,她見了定喜歡。\"
    襲人笑著說:\"帶吧,我這就去折一枝來。\"她轉身出去,心裏卻想著,這傻二爺,哪裏是帶梅枝,分明是帶著滿心的歡喜去見心上人呢。
    榮慶堂裏,賈母已經端坐在太師椅上,穿著件石青色的團花錦襖,頭上戴著赤金鑲珠的抹額,精神矍鑠。北靜王和王妃坐在一旁,王妃正拉著賈母的手說笑,說早就聽說榮國府的林姑娘才貌雙全,今日定要好好見見。
    寶釵走進來時,引來一陣誇讚。她穿著件藕荷色的襖子,頭上簪著支珍珠釵,溫婉得體。\"寶丫頭越來越俊了。\"王妃笑著說,又問,\"林姑娘呢?怎麽還沒來?\"
    寶釵剛要回話,就見平兒匆匆進來,笑著說:\"來了來了,林姑娘這就來了。\"話音剛落,眾人就見黛玉款步走進榮慶堂,石榴紅的襖子在晨光中像團跳躍的火焰,頭上的金步搖隨著腳步輕輕晃動,鴿血紅的寶石折射出細碎的光。
    寶玉站在廊下,正好與她目光相接。四目相對的刹那,時間仿佛靜止了。他看見她眼角的笑意,像春風拂過湖麵,漾起圈圈漣漪;她看見他眼底的星光,比榮慶堂的燈籠還要亮,藏著說不盡的歡喜。黛玉的臉頰倏地紅了,慌忙低下頭,指尖絞著襖子的衣角,卻忍不住又抬眼望過去——他手裏果然握著枝朱砂梅,花瓣上還凝著晨露。
    \"林丫頭來了,快過來坐。\"賈母笑著招手,打破了這片刻的靜謐。黛玉依言走到賈母身邊,規規矩矩地行了禮,聲音輕得像羽毛:\"給老太太、王爺、王妃請安。\"
    王妃拉過她的手,細細打量,讚道:\"果然是個標致的姑娘,難怪寶二爺天天念叨。\"黛玉的臉更紅了,偷偷瞥了眼寶玉,見他正傻愣愣地站在那裏,手裏的梅花枝都快被捏斷了,不由得抿嘴笑了。
    正說著,外麵傳來太監的唱喏聲:\"聖旨到——\"
    眾人連忙起身接旨。隻見傳旨太監昂首走進來,展開明黃的聖旨,尖細的聲音在榮慶堂裏回蕩:\"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榮國府忠良之後,遭奸佞構陷,實屬冤枉。今元凶伏法,特為爾府昭雪,恢複原職俸祿。府中財物,悉數歸還。望爾等日後謹守臣節,再創佳績。欽此。\"
    \"謝主隆恩!\"賈母帶領眾人跪地謝恩,聲音裏帶著哽咽。寶玉和黛玉並排跪著,他能聞到她發間的梅香,她能感受到他衣袖掃過手背的溫熱,隔著短短幾尺的距離,兩顆心卻像貼在了一起。
    接完聖旨,榮慶堂裏一片歡騰。北靜王笑著說:\"這下可好了,往後咱們常來常往,再不必忌諱什麽。\"賈母連連應著,眼角的淚還沒幹,嘴角卻已笑得合不攏。
    寶玉趁亂走到黛玉身邊,把那枝朱砂梅往她手裏塞:\"給你。\"聲音壓得極低,隻有兩人能聽見。黛玉接過梅枝,指尖觸到他的溫度,像被燙了似的縮了縮,卻緊緊攥住了那抹豔紅。
    \"謝...謝謝。\"她低著頭,聲音細若蚊蚋,耳尖卻紅得快要滴血。
    寶玉看著她泛紅的耳根,心裏像喝了蜜似的甜,剛想說些什麽,就被襲人拉著去給北靜王道謝。他一步三回頭,見黛玉正把梅枝插進鬢邊,石榴紅的襖子映著豔紅的梅,美得像幅畫。
    第六折 戲文唱徹意難平
    午時的陽光暖洋洋地灑在榮慶堂的戲台上,鑼鼓聲咚咚鏘鏘地響起來,戲班開始唱《牡丹亭》。寶玉坐在賈母身邊,眼睛卻總往黛玉那邊瞟。她坐在王妃身旁,正端著茶盞聽戲,側臉在陽光下透著玉般的溫潤,鬢邊的朱砂梅隨著她的呼吸輕輕晃動。
    \"則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台上的杜麗娘咿咿呀呀地唱著,水袖翻飛,眼波流轉。寶玉聽得心猿意馬,想起昨夜黛玉窗台上的梅影,想起她素箋上的詩句,手裏的茶杯都快捏碎了。
    王妃看出了端倪,笑著對賈母說:\"瞧這兩個孩子,眼神都黏在一處了。老太太,不如就趁著今日的好日子,把他們的親事定下來?\"
    賈母笑得眼睛眯成了縫:\"王妃說的是,我也正有此意。等過些日子,請個好媒人,挑個良辰吉日,就把這事辦了。\"
    黛玉聽見這話,臉頰\"騰\"地紅了,慌忙低下頭,假裝喝茶,耳根卻紅得透了。寶玉在那邊聽見,樂得差點蹦起來,手裏的茶盞一晃,茶水灑了滿襟,引得周圍人一陣笑。
    \"你這猴兒,急什麽。\"賈母點著他的額頭,眼裏滿是寵溺,\"等戲散了,讓你父親和璉兒合計合計,定不會委屈了林丫頭。\"
    寶釵坐在一旁,看著這一幕,心裏既有欣慰,又有幾分淡淡的悵然。她端起茶盞抿了一口,茶是上好的雨前龍井,卻品不出往日的清香。薛蟠在她身邊吃得正香,見她出神,塞給她塊桂花糕:\"妹妹怎麽了?這糕好吃,你嚐嚐。\"
    寶釵搖搖頭,笑著說:\"沒事,就是覺得今日的戲唱得好。\"
    台上正唱到《驚夢》,杜麗娘夢遇柳夢梅,情意綿綿。寶玉看得癡了,想起那年在大觀園裏,他也曾像柳夢梅一樣,跟著黛玉的身影跑遍了每個角落。他悄悄從袖袋裏掏出那方黛玉繡的帕子,攤在膝上,梅枝下的蝴蝶像是要從布上飛出來似的。
    \"林妹妹,你看這帕子......\"他借著給黛玉遞茶的功夫,把帕子湊到她麵前。黛玉低頭一看,見他把自己繡的蝴蝶摩挲得發亮,臉頰又是一紅,伸手想搶,卻被他攥得緊緊的。
    \"給我。\"她壓低聲音,眼裏卻帶著笑意。
    \"不給,這是我的寶貝。\"寶玉耍起了賴,手指卻輕輕碰了碰她的指尖,像觸電似的縮回。兩人的小動作被賈母看在眼裏,笑得合不攏嘴。
    戲唱到《回生》,杜麗娘死而複生,與柳夢梅終成眷屬。台下掌聲雷動,寶玉卻拉著黛玉的手往外跑:\"走,我帶你去個好地方。\"
    \"哎,你慢點......\"黛玉被他拉著,裙角飛揚,鬢邊的朱砂梅掉落在地,被風吹著滾了幾滾,停在戲台邊。
    兩人跑到沁芳閘邊,這裏的冰已經化了大半,露出碧綠的水,幾隻鴨子在水裏歡快地遊著。寶玉喘著氣,看著黛玉發紅的臉頰,笑著說:\"你看,這裏的水都暖了,過幾日,咱們就能在這裏放風箏了。\"
    黛玉點點頭,望著遠處的瀟湘館和怡紅院,牆已經拆了,露出裏麵的青竹和海棠。她想起那些被困在牆兩邊的日子,想起那些隔著牆傳遞的帕子和梅枝,突然覺得,所有的等待都值得了。
    \"寶玉,\"她輕聲說,\"你還記得那年你給我折的桃花嗎?\"
    \"記得,怎麽不記得。\"寶玉撓撓頭,\"你還說我是"呆雁"。\"
    兩人相視而笑,笑聲落在水麵上,驚起幾隻水鳥,撲棱棱地飛向藍天。陽光灑在他們身上,暖洋洋的,像裹著層金色的紗。遠處傳來戲班的唱腔,\"情至深時,生死可逾\",風吹過,把這句唱詞送得很遠很遠。
    第七折 梅邊重逢意漸濃
    暮色四合,榮慶堂的宴席還在繼續,寶玉卻拉著黛玉來到了城外的梅園。這裏的朱砂梅開得如火如荼,遠遠望去,像片燃燒的雲霞。晚風拂過,梅香陣陣,帶著沁人心脾的甜。
    \"你看,我說過這裏的梅花開得最好。\"寶玉指著最深處的一株,那株梅樹又高又大,枝頭綴滿了花苞,有的已經怒放,有的還含苞待放,\"那年我偷偷折的就是這株的枝子,被老太太罵了一頓,還罰我抄了三遍《論語》。\"
    黛玉笑著說:\"原來你也有挨罰的時候。\"她走到梅樹下,伸手接住一片飄落的花瓣,花瓣落在她掌心,帶著淡淡的香。
    寶玉從懷裏掏出那幅未完成的梅圖,展開給她看:\"你看,我畫了好久,總覺得少了點什麽。\"畫上的梅枝虯勁,卻空蕩蕩的,沒有賞花人。
    黛玉拿起他的筆,蘸了點朱砂,在梅樹下添了個小小的人影,穿著石榴紅的襖子,鬢邊簪著朵梅。\"這樣就好了。\"她輕聲說,筆尖在紙上劃過,留下纖細的線條。
    寶玉看著畫上的人影,又看看眼前的黛玉,突然抓住她的手:\"林妹妹,等過些日子,我就去求老太太,讓她把你許給我。到時候,我們天天來這裏看梅,好不好?\"
    黛玉的心跳得飛快,手被他攥得緊緊的,掌心都出了汗。她點點頭,聲音帶著點發顫:\"好。\"
    晚風吹過,梅枝輕輕搖曳,落了他們滿身花瓣。寶玉低頭看著她,眼裏的星光比天上的月亮還要亮:\"林妹妹,我......\"他想說些什麽,卻被一陣突如其來的咳嗽打斷。
    黛玉連忙從袖袋裏掏出帕子,給他擦嘴:\"怎麽了?是不是著涼了?\"
    寶玉搖搖頭,接過帕子,見上麵繡著的青草間,還藏著隻小小的玉色蝴蝶,翅膀半張,像是正要飛向梅枝。他把帕子揣進懷裏,笑著說:\"沒事,就是太高興了。\"
    兩人在梅樹下站了許久,誰都沒有說話,卻覺得有說不盡的話。遠處傳來榮國府的方向傳來陣陣鞭炮聲,是下人們在慶祝解封。黛玉靠在梅樹上,看著寶玉的側臉,心裏的暖意像潮水般湧來。
    \"我們回去吧,老太太該擔心了。\"她輕聲說。
    寶玉點點頭,拉著她的手往回走。月光灑在他們身上,把影子拉得很長很長,交疊在一起,像是再也分不開。路邊的野草已經冒出了新綠,在月光下泛著淡淡的光,像是在祝福這對曆經磨難的有情人。
    回到榮國府時,宴席還沒散。賈母見他們回來,笑著說:\"去哪兒了?讓我們好等。\"
    寶玉和黛玉相視一笑,沒有說話,卻把彼此的手攥得更緊了。寶釵看著他們,端起酒杯笑道:\"今日是好日子,咱們都喝一杯,祝老太太福壽安康,祝榮國府越來越好。\"
    眾人紛紛舉杯,酒杯相撞,發出清脆的響聲。窗外的月光皎潔如水,灑在榮國府的每個角落,像是在溫柔地注視著這一切。
    第八折 水暖梅香待花期
    幾日後的一個清晨,瀟湘館的湘妃竹抽出了新的嫩芽,翠綠得像要滴出水來。黛玉坐在窗前,看著紫鵑收拾她的嫁妝。那些箱子裏裝著她母親留下的首飾,還有賈母這幾日送來的新衣裳,滿滿當當的,堆了半間屋子。
    \"姑娘,這對玉鐲真好看。\"紫鵑舉起一對羊脂玉鐲,在陽光下泛著溫潤的光,\"是老太太特意讓人從庫房裏找出來的,說是當年太夫人的陪嫁。\"
    黛玉點點頭,心裏暖暖的。寶玉昨日派人送來封信,說他父親已經請了媒人,定在下月初六上門提親。信裏還夾著片朱砂梅的花瓣,想必是從他鬢邊摘下來的。
    \"襲人姐姐說,二爺正在學寫請帖呢。\"紫鵑笑著說,\"寫得歪歪扭扭的,還不讓人看,說是要親手寫給姑娘。\"
    黛玉拿起那片花瓣,放在鼻尖輕嗅,梅香裏仿佛還帶著寶玉的氣息。她走到桌邊,鋪開信紙,想給他寫回信,筆尖落下,卻隻寫了\"安好\"二字,剩下的空間,都畫滿了小小的梅花。
    窗外傳來寶玉的聲音,他在院子裏喊:\"林妹妹,快出來看!\"
    黛玉放下筆,跑到院子裏,見寶玉正牽著隻風箏,風箏是隻蝴蝶形狀的,翅膀上繡著梅枝,正是她帕子上的圖案。\"你看,我讓茗煙做的,像不像?\"他笑著鬆開手,風箏\"呼\"地飛上天空,在藍天下翩翩起舞。
    \"像!太像了!\"黛玉拍手笑道,眼裏的笑意像揉碎的星光。
    寶玉走到她身邊,從懷裏掏出支梅花簪,簪頭是用赤金打造的,鑲嵌著細小的紅寶石,正是一朵栩栩如生的朱砂梅。\"給你。\"他小心翼翼地給她簪在鬢邊,手指輕輕拂過她的發絲,\"等成親那日,我就用這支簪子娶你。\"
    黛玉的臉頰紅得像熟透的蘋果,靠在他懷裏,聽著他有力的心跳。遠處的護城河水潺潺流淌,岸邊的柳樹抽出了新綠,榮國府的紅梅開得正盛,一派生機勃勃的景象。
    她知道,最冷的寒冬已經過去,溫暖的春天已經到來。那些曾經的困頓和磨難,都化作了此刻的相守與歡喜。就像這梅,曆經風雪,終會綻放;就像這水,熬過冰封,終會流淌。
    而他們的故事,才剛剛開始。在這水暖梅香的時節裏,等待著屬於他們的花期,絢爛而綿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