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8章 殘雪初融春意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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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瀟湘館的殘雪在日頭下漸漸消融,簷角垂下的冰棱化作細流,一滴一滴砸在階前的青石板上,濺起細碎的水花。黛玉披著紫鵑新縫的夾襖,坐在窗邊的竹椅上,手裏捧著本舊詩卷,目光卻落在窗外那株光禿禿的湘妃竹上。竹枝上還掛著未化的雪,在陽光下泛著晶瑩的光,倒比往日添了幾分生氣。
    “姑娘,您看這冰棱化得多快。”紫鵑端著剛溫好的參須粥進來,見黛玉望著窗外出神,笑著打趣,“昨兒茗煙還說,城外的護城河開了半尺寬的縫,再過幾日,怕是就能看見活水了。”
    黛玉收回目光,接過粥碗,指尖觸到溫熱的瓷壁,心裏也暖了暖:“是嗎?倒盼著天快點暖起來。”她舀了一勺粥,慢慢送進嘴裏,那淡淡的參香混著米香,比前幾日的糙米粥順口多了。自那日收到寶釵派人送來的消息,說皇上暫停了榮國府的審訊,她夜裏睡得安穩了些,咳嗽也輕了,連帶著胃口都好了幾分。
    紫鵑見她肯進食,眉眼都舒展開了:“可不是嘛。王媽媽今早偷偷送來兩隻新醃的臘鴨腿,說給姑娘補補身子。我中午給您燉個鴨腿粥,再加點青菜,保管香。”
    黛玉笑著點頭,目光又落回詩卷上,卻沒看進去。她在想寶玉。昨夜牆那邊又傳來他的夢囈,這次說得清楚些,像是在念“桃花簾外東風軟”,是她以前填的詞。她當時悄悄應了句“桃花簾內晨妝懶”,不知道他聽見沒有。
    正想著,院門外傳來輕輕的腳步聲,是襲人。她手裏捧著個小包袱,臉上帶著掩不住的喜色,見了黛玉,忙福了福身:“林姑娘,身子好些了?”
    “勞你掛心,好多了。”黛玉示意紫鵑搬個凳子,“外麵冷,快進來坐。”
    襲人坐下,打開包袱,裏麵是件半舊的月白綾子夾襖:“這是寶二爺讓我送來的,說姑娘的棉襖舊了,這件是他以前穿的,料子軟和,讓您先湊合用。”她頓了頓,壓低聲音,“還有,二爺說,北靜王那邊有信,說忠順王府的案子審得差不多了,周昌被革了職,咱們府裏的人,過幾日就能放出來了。”
    黛玉的手猛地一顫,粥碗差點從手裏滑下去。紫鵑趕緊扶住,她卻顧不上這些,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光:“真的?能……能放出來?”
    “千真萬確。”襲人笑得眼角都堆起了細紋,“二爺說,等出去了,就請姑娘去城外的清虛觀上香,那裏的梅花正開得旺呢。他還說,要給姑娘尋最好的大夫,把身子好好調理調理。”
    黛玉低下頭,用帕子按了按眼角,聲音有些發顫:“替我……謝他。”
    襲人又說了幾句家常,無非是寶玉這幾日精神好了,能吃下兩碗飯,還在牆上畫了幅梅花圖,說等黛玉好了一起上色。黛玉靜靜聽著,嘴角始終帶著淺淺的笑意,心裏那片冰封了許久的湖,仿佛真的被這初融的春意,敲開了一道細縫。
    紫鵑送襲人出門時,悄悄塞給她一小包東西:“這是姑娘昨夜就著殘燈繡的帕子,讓我交給二爺。您千萬別弄丟了。”
    襲人接過,觸手溫潤,知道是上好的軟緞,忙小心揣進懷裏:“放心吧,我一定親手交到二爺手裏。”
    回到屋裏,紫鵑見黛玉正對著詩卷出神,眼角還泛著紅,卻沒哭,隻是嘴角噙著笑。她心裏也跟著高興,手腳麻利地收拾起粥碗:“姑娘,我去燉鴨腿粥了,您再歇會兒。”
    黛玉點點頭,拿起那首沒看完的詩,是唐人劉方平的《月夜》:“今夜偏知春氣暖,蟲聲新透綠窗紗。”她輕輕念出聲,窗外的冰棱還在滴答作響,像是在應和著這早春的訊息。
    第二折 破壁梅香傳喜信
    怡紅院的海棠樹雖還沒抽芽,樹下的積雪卻已化了大半,露出濕潤的黑土。寶玉蹲在牆根,手裏拿著根小樹枝,正在地上畫圈。洞裏麵塞著黛玉昨夜送來的帕子,他不敢拿出來細看,隻隔著布摸了摸,知道上麵繡了東西,針腳密密的,想來是費了心思的。
    “二爺,發什麽呆呢?”襲人輕手輕腳地走過來,把那件月白夾襖的包袱遞給他,“林姑娘收下了,還讓我謝謝您呢。”
    寶玉猛地抬頭,眼睛亮晶晶的:“她……她喜歡嗎?那料子是不是太素淨了?早知道我該讓襲人姐姐你繡幾朵花上去的。”
    “姑娘說料子軟和,正合適。”襲人笑著坐下,把黛玉的話學了一遍,“還說,等出去了,願意跟您去清虛觀看梅花呢。”
    寶玉樂得一下子跳起來,又怕動靜太大被人聽見,趕緊捂住嘴,臉上的笑卻藏不住,像個得了糖的孩子:“真的?她願意去?那我得趕緊想想,清虛觀旁邊有個梅園,裏麵的朱砂梅開得最好,我以前跟茗煙偷偷去過,還折了枝回來,被老太太罵了一頓……”
    他絮絮叨叨地說著,從梅園說到觀裏的老道,又說到山下的茶館,那裏的梅花糕做得最好。襲人靜靜聽著,見他眉飛色舞的樣子,心裏也暖烘烘的。這陣子憋在心裏的愁緒,像是被這初來的春意,吹散了不少。
    “對了,”襲人想起什麽,從懷裏掏出那方帕子,“這是姑娘給您的,說是昨夜繡的。”
    寶玉接過帕子,入手微涼,展開一看,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帕子是上好的天青色軟緞,上麵繡著一枝紅梅,枝幹虯勁,花瓣層層疊疊,最妙的是梅枝下還臥著隻小小的玉色蝴蝶,翅膀半張,像是正要起飛。針腳細密,配色雅致,一看就知道費了不少功夫。
    “她身子剛好,怎麽還熬夜繡這個。”寶玉摸著那細膩的針腳,心裏又疼又喜,眼眶都紅了,“你看這蝴蝶,像不像那年在大觀園裏,停在她發間的那隻?”
    襲人湊過去看,笑著點頭:“像!姑娘的手藝越發好了。”
    寶玉小心翼翼地把帕子折好,貼身藏在懷裏,像是揣著個稀世珍寶。他蹲回牆根,用小樹枝在地上畫了朵梅花,又畫了兩個人影,一個站在梅樹下,一個在旁邊看著,雖然畫得歪歪扭扭,卻看得出來是他和黛玉。
    “襲人姐姐,你說,咱們什麽時候能出去?”他仰起頭,陽光透過光禿禿的樹枝灑下來,落在他臉上,帶著淡淡的暖意。
    “快了。”襲人篤定地說,“北靜王辦事牢靠,忠順王府倒了,周昌被革職,沒人再為難咱們了。過幾日,定能出去。”
    寶玉點點頭,心裏充滿了期待。他想象著出去後的日子,帶著黛玉去看梅花,去逛廟會,去城外的河邊放風箏。那些曾經以為再平常不過的日子,如今卻成了最珍貴的念想。
    牆那邊忽然傳來輕輕的響動,像是有人在咳嗽,又像是故意發出的聲音。寶玉趕緊豎起耳朵,壓低聲音喊:“林妹妹?是你嗎?”
    過了一會兒,傳來極輕的回應,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是我。”
    寶玉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激動得說不出話。襲人趕緊推了他一把,他才結結巴巴地說:“我……我收到你的帕子了,繡得真好。你……你別太累了,好好歇著。”
    牆那邊沉默了片刻,傳來一聲更輕的回應:“知道了。你也是。”
    就這簡單的幾個字,卻讓寶玉的心裏像揣了隻小兔子,怦怦直跳。他蹲在牆根,聽著牆那邊漸漸遠去的腳步聲,臉上的笑容怎麽也藏不住。陽光越來越暖,照在身上,竟有了幾分熱意。他知道,春天真的要來了。
    第三折 深宅暖意漸複蘇
    榮慶堂的佛堂裏,賈母正坐在榻上,就著窗縫透進來的天光,翻看一本舊經卷。佛堂的門虛掩著,能聽見外麵丫鬟們的說笑聲,雖然還帶著幾分拘謹,卻比前幾日的死氣沉沉,多了幾分活氣。案上放著個素麵瓷瓶,插著兩枝剛從院裏折的蠟梅,淡淡的香氣在屋裏彌漫,添了些清潤。
    平兒端著碗銀耳羹走進來,身上換了件石青色的素麵襖子,袖口磨出了毛邊,卻漿洗得幹幹淨淨。她把碗放在桌上,聲音輕緩:“老太太,嚐嚐這個。是我從庫房犄角裏翻出的陳銀耳,泡了兩天,燉得爛爛的,加了點冰糖,甜絲絲的。”
    賈母放下經卷,接過碗,舀了一勺放進嘴裏,軟糯香甜,果然不錯。她看著平兒眼下的青黑淡了些,鬢邊別著支素銀簪子,想起王熙鳳,眼圈不由得紅了:“難為你了,這陣子裏外操勞,比璉兒還頂用。”
    平兒眼圈也熱了,強笑道:“老太太說的哪裏話。二奶奶走前囑咐過,讓我好好伺候您,照看府裏。這都是該做的。”她拿起個小銀勺,幫賈母攪著銀耳羹,“剛才去前院瞧了,周昌帶來的那些人都散了,門雖還封著,看守的兵丁鬆快多了,允許咱們府裏的人來回走動了。”
    “那就好。”賈母歎了口氣,“璉兒呢?前幾日聽說是被帶去衙門問話,到現在還沒回來。”
    “剛托人打聽了,說璉二爺把賬目說得清楚,周昌倒了,沒人再揪著他不放,過晌午就能回來。”平兒輕聲道,“還有寶二爺和林姑娘,襲人姐姐說都好多了,這就是天大的喜事。”
    賈母點點頭,用帕子按了按眼角:“都是好孩子,遭了這麽大的罪。等出去了,我一定好好補償他們。”
    正說著,一個小丫鬟掀簾進來,手裏拿著張字條,臉上帶著喜色:“老太太,平姑娘,北靜王府的人送來消息,說皇上已經下旨,榮國府的案子查清楚了,是忠順王府誣陷,咱們是冤枉的!過幾日,就派人來解封,讓咱們恢複原狀!”
    “真的?”平兒一下子站起來,聲音都發顫。賈母也激動得攥緊了手裏的銀勺,指節泛白。
    “千真萬確!”小丫鬟把字條遞過來,“上麵寫著呢,還說讓咱們準備準備,過幾日就有官差來宣讀聖旨。”
    平兒接過字條,飛快地看了一遍,淚水瞬間湧了上來。她忙轉過身,用袖子擦了擦,才轉回來對賈母說:“老太太,是真的!咱們……咱們熬過來了!”
    賈母也落了淚,嘴裏念叨著:“鳳丫頭若還在,該多高興……”
    佛堂裏靜了片刻,平兒強打起精神:“老太太,咱們該高興才是。二奶奶在天有靈,也盼著府裏好起來。我這就去告訴府裏的人,讓大家都寬寬心。”
    “去吧。”賈母揮揮手,看著平兒匆匆離去的背影,心裏百感交集。這場劫難,帶走了鳳丫頭,卻也讓剩下的人更明白了骨肉相連的滋味。
    平兒走出佛堂,見廊下幾個老仆正蹲在地上擇菜,都是王媽媽從自家帶來的菠菜,綠油油的透著生氣。她揚聲說:“告訴大家個好消息,皇上給咱們府昭雪了,過幾日就解封了!”
    老仆們都愣住了,隨即反應過來,紛紛歡呼起來,有人抹著眼淚,有人拍著手,廊下頓時熱鬧起來。王媽媽擦著眼睛說:“老天有眼啊!這下好了,孩子們不用遭罪了!”
    平兒笑著點頭,心裏卻在盤算。榮國府經此一劫,家底空了大半,王熙鳳在時攢下的體己,多半都填了虧空,以後的日子怕是要精打細算了。但隻要人還在,總有盼頭。她往廚房走去,想讓王媽媽多做點吃食,讓大家都暖暖身子。
    陽光透過榮慶堂的窗欞照進來,落在地上的青苔上,泛著濕潤的光。遠處傳來丫鬟們的歡笑聲,夾雜著麻雀的啾鳴,一派複蘇的景象。春天,真的來了。
    第四折 獄外歸人報平安
    金陵城的城門剛開,薛蟠就騎著匹瘦馬,風塵仆仆地從城外趕回來。他穿著件沾滿塵土的青布襖,頭發用根布帶束著,臉上胡子拉碴,看著比去的時候瘦了一圈,眼裏卻閃著興奮的光。馬脖子上掛著個小包袱,裏麵是給寶釵帶的蘇州點心。
    剛到榮國府門口,就見幾個老仆在那裏張望,見了他,都高興地喊:“薛大爺回來了!薛大爺回來了!”
    薛蟠翻身下馬,把韁繩遞給一個小廝,急著問:“裏麵怎麽樣了?有消息嗎?”
    “有有有!”一個老仆眉飛色舞地說,“北靜王府的人剛來過,說皇上已經下旨,咱們府是冤枉的,過幾日就解封了!寶釵姑娘正等著您呢!”
    薛蟠心裏的一塊大石頭總算落了地,咧開嘴笑了起來,露出兩排白牙:“太好了!我就知道,咱們不會有事的!”他邁開大步往裏走,走了兩步又停下來,回頭對小廝說:“把馬牽去好好喂喂,這一路可多虧了它。”
    走進府裏,隻見下人們都在忙碌著,有的在掃院子裏的殘雪,有的在修補破了的窗紙,臉上都帶著喜氣。見了薛蟠,都紛紛打招呼,氣氛熱鬧得像是過年
    他徑直來到寶釵住的小院,剛進院門,就見寶釵正坐在廊下翻著本賬冊,身上穿著件水紅色的夾襖,襯得她臉色紅潤了不少。廊下的花盆裏,不知何時冒出了幾株新綠,看著格外喜人。
    “妹妹!我回來了!”薛蟠大喊一聲,快步走過去。
    寶釵抬起頭,見是他,驚喜地站起來:“哥哥,你可回來了!一路上累壞了吧?”
    “不累不累!”薛蟠擺擺手,一屁股坐在石凳上,拿起桌上的茶壺,對著嘴就灌了幾口,“你是不知道,我在蘇州找到那個姓王的鹽商,他一開始還不肯說,被我嚇唬了幾句,才把忠順王府私販海鹽的證據交出來。我連夜趕回來,把證據給了北靜王,沒想到這麽快就有結果了!”
    寶釵笑著給他倒了杯熱茶:“哥哥辛苦了。快歇歇,我讓廚房給你做了些吃的,都是你愛吃的。”
    “還是妹妹疼我。”薛蟠嘿嘿笑著,拿起塊剛出鍋的桂花糕就往嘴裏塞,“對了,寶玉和林姑娘怎麽樣了?我聽說他們都還好?”
    “嗯,都好多了。”寶釵道,“寶玉這幾日能吃能睡,林姑娘的咳嗽也輕了。等解封了,讓他們好好調理調理身子。”
    薛蟠點點頭,嘴裏塞滿了糕點,含糊不清地說:“那就好,那就好。等出去了,我做東,咱們去醉仙樓好好吃一頓,慶祝慶祝。”
    寶釵笑著點頭,看著哥哥這副模樣,心裏也充滿了暖意。這場劫難,讓每個人都變了些。以前吊兒郎當的薛蟠,如今也懂得了擔當,這或許是不幸中的萬幸。
    正說著,一個小丫鬟匆匆趕來,見了薛蟠,忙福了福身:“薛大爺回來了?平姑娘讓我來請您和姑娘過去,說北靜王府又派人來了,有要事商量。”
    “好,這就去。”薛蟠擦了擦嘴,站起身,“我倒要聽聽,還有什麽要事。”
    寶釵也跟著站起來,和薛蟠一起往榮慶堂走去。路上,見丫鬟仆婦們都喜氣洋洋的,連空氣都仿佛變得香甜起來。寶釵抬頭望著天空,湛藍湛藍的,飄著幾朵白雲,心裏默念著:“娘,您看到了嗎?我們挺過來了。”
    榮慶堂裏,賈母、平兒正和北靜王府的使者說話。見薛蟠和寶釵進來,賈母笑著招手:“蟠兒回來了?快過來,這位是北靜王府的李管事,多虧了他幫忙,咱們府才能沉冤得雪。”
    薛蟠趕緊上前行禮:“多謝李管事幫忙。”
    李管事笑著回禮:“薛大爺客氣了,這都是王爺吩咐的。皇上已經下旨,三日後派人來解封,到時候還請府裏的人準備接旨。另外,王爺說,忠順王府的財產充公後,會撥一部分給榮國府,補貼家用,讓老太太和平姑娘放心。”
    賈母和平兒都高興得合不攏嘴,連聲道謝。薛蟠也跟著傻笑,心裏琢磨著,這下榮國府的日子,應該能好過些了。
    陽光透過榮慶堂的窗欞照進來,落在每個人的臉上,暖洋洋的。大家都知道,最艱難的日子已經過去,未來的路,雖然還會有坎坷,但隻要一家人齊心協力,總能走下去。
    第五折 隔牆笑語盼相逢
    夜幕低垂,瀟湘館的窗紙上透出昏黃的燈光,映著窗欞的影子,在地上投下交錯的紋路。黛玉披著件半舊的駝色披風,坐在桌邊,手裏捏著那方寶玉送的布偶,指尖一遍遍摩挲著粗糙的針腳。紫鵑在灶房裏忙碌,鐵鍋碰撞的叮當聲混著米粥的香氣飄進來,讓這清冷的屋子多了幾分煙火氣。
    “姑娘,粥熬好了,加了王媽媽送來的臘鴨腿,您嚐嚐?”紫鵑端著個粗瓷碗進來,熱氣騰騰的粥裏浮著幾片翠綠的青菜,看著就讓人有胃口。
    黛玉放下布偶,接過碗,小口喝著。鴨肉燉得酥爛,米粥熬得軟糯,暖意順著喉嚨滑下去,熨帖了五髒六腑。她想起寶玉,不知道他今晚吃了什麽,襲人會不會也給他燉點好的。
    正想著,牆那邊傳來輕輕的敲擊聲,三長兩短,是她和寶玉約好的暗號。黛玉的心一下子提起來,忙對紫鵑使了個眼色。紫鵑會意,端著空碗往灶房去了。
    黛玉走到牆邊,輕輕敲了敲回應。隻聽牆那邊傳來寶玉壓低的聲音,帶著抑製不住的興奮:“林妹妹,聽見了嗎?三日後就解封了!到時候我就能去看你了!”
    黛玉的眼眶一下子熱了,靠在冰冷的牆壁上,聲音發顫:“聽見了……我等你。”
    “我給你帶了好東西,”寶玉的聲音裏滿是笑意,“上次跟你說的梅園,我托茗煙去看過了,朱砂梅開得正好,等你身子好些,咱們就去,我給你折最大的那枝。”
    “嗯。”黛玉應著,眼淚卻不爭氣地掉下來,砸在衣襟上,洇開一小片濕痕。
    “還有,”寶玉像是想起什麽,聲音更柔了,“我讓襲人姐姐找了本新的詩卷,裏麵有好多詠梅的句子,到時候咱們一起看。對了,你繡的帕子我收到了,那隻蝴蝶繡得真好,我天天帶在身上呢。”
    黛玉破涕為笑,用帕子擦了擦眼淚:“沒個正經,天天帶在身上像什麽樣子。”
    “我樂意。”寶玉的聲音帶著點撒嬌的意味,“那是林妹妹親手繡的,比什麽寶貝都金貴。”
    牆這邊的黛玉笑得眉眼彎彎,心裏像揣了塊暖爐,連帶著這春夜的寒氣都消散了。她能想象出寶玉說這話時的樣子,定是眉飛色舞,眼睛亮晶晶的,像藏著星星。
    兩人隔著一堵牆,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著,從梅園說到詩卷,從去年的桃花說到今年的新茶,仿佛有說不完的話。灶房裏的紫鵑聽著,嘴角也忍不住笑意,手裏的活計都慢了幾分。
    不知說了多久,牆那邊傳來襲人的聲音,催寶玉歇息。寶玉才依依不舍地說:“林妹妹,夜深了,你也早點睡,別著涼。我明日再跟你說。
    “你也是,別熬夜。”黛玉輕聲道。
    “嗯,晚安。”
    “晚安。”
    牆那邊的腳步聲漸漸遠了,黛玉卻還靠在牆上,久久沒有動。月光透過窗紙的破洞照進來,在地上灑下一小片銀輝,她的臉上帶著淺淺的笑意,心裏充滿了期待。三日後,她就能真真切切地看見他了,不用再隔著這冰冷的牆,不用再聽著模糊的聲音猜測他的模樣。
    紫鵑走過來,給她披上披風:“姑娘,夜深了,回屋歇著吧。看您這高興的,臉都紅了。”
    黛玉點點頭,跟著紫鵑回了屋。躺在床上,她把布偶抱在懷裏,很快就睡著了。夢裏,她和寶玉站在梅園裏,朱砂梅開得如火如荼,寶玉笑著給她折了一枝最大的,插在她發間。
    第六折 舊仆齊心理殘園
    天剛蒙蒙亮,王媽媽就帶著兩個小丫鬟,扛著掃帚和水桶,來到大觀園的入口。往日裏繁花似錦的園子,如今荒草叢生,石階上積著厚厚的塵土,幾株曾經名貴的牡丹,隻剩下光禿禿的枝幹,看著讓人心酸。
    “唉,好好的園子,怎麽就成了這模樣。”王媽媽歎了口氣,拿起掃帚開始清掃石階,“咱們得趕緊拾掇拾掇,等三日後解封了,讓姑娘少爺們看著也舒心些。”
    一個小丫鬟拿著抹布擦著蒙塵的石獅子,嘟著嘴說:“王媽媽,這園子這麽大,就咱們幾個人,啥時候能拾掇完啊?”
    “慢慢弄,總能弄好的。”王媽媽擦了擦額角的汗,“你看那瀟湘館的竹子,不還是好好的?隻要根還在,總有發新芽的時候。咱們榮國府也是這樣,隻要人心齊,總有好起來的日子。”
    正說著,遠處傳來腳步聲,隻見平兒帶著幾個老仆過來了,手裏都拿著工具。“王媽媽,我們來搭把手。”平兒笑著說,“璉二爺回來了,讓府裏能動彈的都過來,先把主要的幾條路清掃出來,再把瀟湘館、怡紅院拾掇拾掇,讓寶二爺和林姑娘住得舒服些。”
    王媽媽高興地應著:“還是平姑娘想得周到。”
    眾人分工合作,有的清掃落葉,有的修補籬笆,有的給枯了的花木澆水。雖然天氣還冷,大家卻幹得熱火朝天,額頭上都冒出了汗。幾個年輕的小廝不知從哪裏找來幾把剪刀,小心翼翼地給海棠樹修剪枯枝,嘴裏還念叨著:“等開春了,定能開出滿樹的花。”
    怡紅院的襲人也帶著小丫鬟來了,手裏捧著幾束剛從府外買來的臘梅,插在院裏的舊瓷瓶裏:“這花看著精神,插在屋裏,寶二爺見了也高興。”
    王媽媽看著這熱鬧的景象,心裏暖烘烘的。想當初賈府鼎盛時,下人們雖多,卻各懷心思,哪有如今這樣齊心。她拿起掃帚,又往瀟湘館的方向掃去,心裏琢磨著,得把那條通往怡紅院的小路好好清掃清掃,等解封了,讓寶二爺和林姑娘能順順當當的見麵。
    瀟湘館裏,紫鵑正和兩個老仆擦拭窗欞。見王媽媽帶著人過來清掃門前的路,忙笑著迎出去:“王媽媽,辛苦您了。”
    “不辛苦,不辛苦。”王媽媽擺擺手,“林姑娘身子剛好,得住在幹淨地方。咱們把這兒拾掇得亮堂些,姑娘的病也能好得快些。”
    紫鵑心裏感激,忙回屋端了熱茶出來,給大家解渴。陽光漸漸升高,照在清掃幹淨的石板路上,泛著淡淡的光。湘妃竹上的殘雪消融殆盡,露出青綠色的竹身,在風裏輕輕搖曳,像是在舒展腰身。
    到了晌午,大家聚在廚房吃飯,都是糙米飯配著鹹菜,卻吃得格外香。王媽媽給每個人碗裏都夾了塊臘鴨腿:“多吃點,下午才有勁幹活。”
    小廝們邊吃邊說笑,說等園子拾掇好了,要在裏麵放風箏,要在沁芳閘邊釣魚,仿佛已經忘了前幾日的困頓。平兒看著他們,嘴角露出了笑意。她知道,榮國府就像這園子一樣,雖然經曆了寒冬,隻要大家肯出力,總有複蘇的一天。
    飯後,大家又接著忙碌。夕陽西下時,通往瀟湘館和怡紅院的路已經清掃幹淨,兩院的院子也拾掇得差不多了,雖然還是有些破敗,卻透著一股幹淨利落的生氣。王媽媽看著自己的勞動成果,滿意地笑了:“等明日再把屋裏好好擦擦,就差不多了。”
    眾人收拾好工具,說說笑笑地往回走。暮色漸濃,園子裏亮起了點點燈火,像是黑夜裏的星星。遠處傳來幾聲狗吠,夾雜著丫鬟們的說笑聲,讓這沉寂了許久的大觀園,終於有了些往日的模樣。
    第七折 殘燭微光映新生
    榮國府的夜,不再像前幾日那樣死寂。各院的窗裏都透出燈火,偶爾傳來幾聲咳嗽,幾句低語,卻都帶著活氣。賈母的佛堂裏,燭火搖曳,映著她布滿皺紋的臉。平兒坐在旁邊,手裏拿著本賬冊,正和賈母說著府裏的用度。
    “……庫房裏剩下的銀子不多了,北靜王說撥下來的財產得等解封後才能清點,這幾日的開銷,隻能先從王媽媽他們湊的體己裏挪了。”平兒的聲音很輕,卻透著沉穩。
    賈母點點頭:“我省得。能省就省些,別委屈了寶丫頭和林丫頭,還有寶玉,他們身子都弱,得吃點好的。”
    “您放心,我都安排好了。王媽媽每日給怡紅院和瀟湘館送些新鮮菜蔬,襲人和平兒也常去照看,錯不了。”平兒道。
    正說著,賈璉掀簾進來,身上還帶著寒氣。他穿著件半舊的深藍色棉袍,頭發有些淩亂,卻比去時精神多了。“母親,兒子回來了。”
    賈母見他回來,忙招手讓他坐下:“怎麽樣?衙門裏沒為難你吧?”
    “沒有。”賈璉坐下,端起平兒遞來的熱茶喝了一口,“周昌倒了,以前跟他勾結的幾個小吏也被抓了,沒人再揪著咱們府的事不放。皇上的旨意三日後到,到時候就能解封了。”
    “那就好。”賈母鬆了口氣,“以後行事,可得謹慎些,別再惹禍了。”
    “兒子記下了。”賈璉點點頭,臉上露出愧色,“這次府裏遭難,都是兒子沒用,沒能護住大家。”
    “過去的事就別說了。”平兒輕聲道,“以後好好過日子就是了。”
    賈璉看了平兒一眼,眼裏滿是感激。這陣子,若不是平兒裏外操勞,撐著這個家,他真不知道該怎麽辦。
    佛堂裏安靜了片刻,隻有燭火偶爾發出輕微的劈啪聲。賈母看著賈璉和平兒,心裏琢磨著,等過些日子,得把平兒扶正,也算了了鳳丫頭的一樁心願。
    與此同時,怡紅院裏,寶玉正坐在燈下,給黛玉寫信。他用的還是那半截鉛筆,紙是襲人從舊書堆裏找出來的宣紙,雖然有些泛黃,卻很平整。他寫得很慢,一筆一劃,生怕寫錯了。
    “林妹妹,明日天好,我讓茗煙去看看梅園的梅花開得如何,回來告訴你。今日王媽媽他們把園子拾掇了,瀟湘館門前的路掃得幹幹淨淨,等解封了,我就能順著路去找你了。我給你帶了本新的詩卷,裏麵有‘朔風如解意,容易莫摧殘’,我想,梅花定能懂你的心……”
    寫完,他仔細折好,放進牆洞,又用土輕輕掩住。窗外的月光很亮,照在光禿禿的海棠樹上,像是蒙上了一層銀霜。他想起黛玉,想起她笑起來時彎彎的眉眼,心裏就暖暖的。
    瀟湘館裏,黛玉也沒睡。她坐在窗前,看著天上的月亮,手裏拿著那方寶玉送的帕子。紫鵑在旁邊做著針線活,縫補著寶玉送來的那件月白夾襖。
    “姑娘,你看這針腳還行嗎?”紫鵑舉起夾襖,上麵繡了幾朵小小的梅花,是她學著黛玉的樣子繡的。
    黛玉笑著點頭:“很好,比我繡得還好。”
    紫鵑不好意思地笑了:“姑娘又取笑我。等明日,我把這件夾襖送回去,讓寶二爺也高興高興。”
    黛玉點點頭,目光又回到月亮上。她知道,再過兩日,她就能見到寶玉了。到時候,她要告訴他,她昨夜又夢見了大觀園的桃花,這次,花下有人等著她。
    夜漸漸深了,榮國府的燈火一盞盞熄滅,隻剩下幾處還亮著微光,像是黑夜裏的殘燭,卻頑強地映照著即將到來的新生。窗外的風停了,空氣裏帶著一絲濕潤的暖意,春天,真的不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