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4章 風雨欲來初定音
字數:17363 加入書籤
第一折 宮闕驚雷震金陵
榮國府的晨霧還沒散盡,青石板路上的薄冰在晨光裏泛著冷光。黛玉正坐在窗前臨摹父親的筆跡,案上攤著的宣紙寫滿了\"平安\"二字,墨汁未幹,透著三分急切。紫鵑突然掀簾進來,棉鞋踩在炭渣上發出細碎的聲響,手裏的銅盆晃出半盆熱水:\"姑娘!宮裏來人了!\"
黛玉握著狼毫的手猛地一顫,墨滴在宣紙上洇開個黑團。她站起身時帶倒了筆洗,青瓷碎片混著清水濺在藕荷色裙裾上,像落了場驟雨。\"是......是壞事嗎?\"她的聲音發緊,指尖掐進掌心——順天府的人昨夜還在府外徘徊,燈籠的紅光映在圍牆上,像一道道血痕。
\"是好事!\"雪雁從外麵跑進來,凍得通紅的手裏攥著張明黃的紙,\"傳旨的公公說,皇上看了李禦史呈的證據,龍顏大怒,已經下旨釋放賈政老爺了!還要重審鹽引案呢!\"
宣旨的太監就坐在榮慶堂的上首,手裏把玩著翡翠扳指,語氣裏帶著幾分刻意的熱絡:\"老太太,恭喜啊。您家姑爺是個清官,皇上心裏明鏡似的。\"他瞥了眼站在一旁的寶玉,\"寶二爺有膽識,敢把密函送進禦史台,將來定是個有出息的。\"
賈母的手還在抖,接過聖旨時差點掉在地上,鴛鴦趕緊扶住她。王夫人早已泣不成聲,用帕子捂著臉,肩膀一抽一抽的,淚水順著指縫往下淌:\"謝皇上恩典......謝皇上恩典......\"
寶玉站在黛玉身邊,能聞到她發間淡淡的藥香混著鬆煙墨的氣息。她的指尖冰涼,悄悄在袖擺下抓住他的手,像抓住根救命稻草。他回握住那隻纖細的手,指腹摩挲著她掌心的薄繭——那是連日來繡護膝磨出來的,針腳比從前更密了。
傳旨太監走後,榮國府的人像是突然活了過來。下人們在院子裏奔走相告,腳步聲踏碎了連日來的死寂。廚房的劉婆子殺了唯一一隻老母雞,說是要給\"將來的二奶奶\"補身子;小廝們扛著梯子去揭大門上的封條,木梯撞在門柱上發出咚咚的響,震得門環都在顫。
黛玉跟著賈母往獄神廟去接賈政,馬車在結冰的路上顛簸。她掀起車簾一角,看見街對麵的茶樓裏,幾個穿綢緞的男人正對著榮國府的方向指指點點,其中一個戴玉帽翅的,正是前幾日拒不見寶玉的史家表舅。
\"世態炎涼,自古皆然。\"賈母拍了拍她的手背,銀鐲子在陽光下泛著冷光,\"等你公公出來了,咱們關起門過日子,不比看別人臉色強?\"
黛玉點點頭,目光落在街角的餛飩攤。一個穿破棉襖的小孩正踮著腳夠蒸籠,攤主笑著塞給他兩個熱氣騰騰的餛飩。水汽模糊了孩子凍紅的臉,卻掩不住眼裏的光。她忽然想起寶玉說的,等這場風波過去,就去江南看她小時候住過的宅院,院裏的石榴樹該開花了。
獄神廟的朱漆大門緊閉著,銅環上的綠鏽在寒風裏剝落。賈母讓人遞了帖子,過了許久,側門才開了條縫。賈政穿著件半舊的藏青棉袍,頭發胡子都白了大半,看見賈母時,這位素來剛毅的漢子突然紅了眼圈,膝蓋一軟就要下跪,被寶玉死死扶住。
\"爹!\"寶玉的聲音哽咽,\"咱們回家。\"
賈政的目光掃過黛玉,看見她鬢邊那支梅花銀簪,又看了看她攥著寶玉的手,幹裂的嘴唇動了動,最終隻化作一聲長歎。風吹過廟前的老槐樹,枯枝摩擦著發出嗚咽,像在訴說這幾個月的苦寒。
馬車往回走時,賈政忽然開口:\"那封密函,是你母親留下的?\"黛玉嗯了一聲,他便不再多問,隻是望著窗外掠過的街景,眼神裏有欣慰,也有難以言說的沉重。路過順天府衙時,黛玉看見幾個捕快正把個戴枷鎖的人往牢裏送,那人穿著錦緞袍子,依稀是前幾日來抄家的典史。
\"善惡終有報。\"賈母閉目念佛,佛珠在指間轉動,發出沉悶的聲響,\"隻是這金陵城,怕是要變天了。\"
車窗外的風突然緊了,卷起地上的雪沫打在玻璃上,像無數隻眼睛在窺視。黛玉握緊寶玉的手,感覺那隻手雖不如從前溫潤,卻多了幾分能依靠的力量。她知道,釋放賈政隻是開始,那些藏在暗處的漩渦,才剛剛開始轉動。
第二折 暗流洶湧藏機鋒
榮國府的燈籠重新掛起來時,賈政正在書房裏翻看賬冊。泛黃的紙頁上,赤字紅得刺眼,像一道道未愈的傷口。他用朱筆在\"欠忠順親王府紋銀三千兩\"那行字下畫了道杠,筆尖戳穿了紙頁,留下個黑洞洞的窟窿。
\"老爺,北靜王府派人送帖子來了。\"小廝捧著個描金帖子進來,靴底沾著的雪水在青磚上洇出個濕痕,\"說王爺明日想請您過府一敘。\"
賈政捏著帖子的手指關節發白。北靜王從前與賈府往來密切,抄家時卻閉門不見,如今案子剛有轉機就遞來橄欖枝,這其中的掂量,比賬冊上的數字更讓人頭疼。他把帖子往案上一放,墨硯裏的水晃出圈漣漪:\"知道了,備轎。\"
寶玉正在瀟湘館幫黛玉整理書箱。那些父親留下的舊書被翻得卷了角,其中幾本的封皮上還留著順天府衙役的靴印。黛玉從樟木箱裏翻出塊素色錦緞,小心翼翼地給書一本本包上書皮,指尖拂過《資治通鑒》第七卷時,忽然停住了:\"這裏麵的夾層,好像還有東西。\"
兩人拆開書脊,掉出半張泛黃的藥方,是林如海的筆跡,上麵寫著\"川貝母三錢,枇杷葉五錢\",卻在藥材名旁用蠅頭小楷記著:\"鹽道劉與戶部侍郎私會於城南酒肆,三更方散\"。墨跡已淡,卻字字清晰,像冰下的魚,靜靜等著被發現。
\"這是......新的證據?\"寶玉把藥方湊到燈下,看見紙角還粘著點酒漬,\"爹當年定是早有察覺,才悄悄記下這些。\"
黛玉疊好藥方放進貼身的荷包,忽然聽見院外傳來爭執聲。趙姨娘正叉著腰站在廊下,對著紫鵑嚷嚷:\"憑什麽她瀟湘館能用上新炭?我們怡紅院就隻能燒帶煙的黑炭?如今老爺回來了,也該講講規矩了!\"
\"姨娘這話就錯了。\"黛玉掀簾出來,月光落在她素色的披風上,\"這些炭是薛姨媽送來的,說是給我調理身子的。若姨娘不嫌棄,我讓紫鵑分一半給您送去。\"
趙姨娘被噎得說不出話,悻悻地轉身要走,卻被寶玉叫住:\"姨娘,昨兒順天府的人來查抄時,從您屋裏搜出的那包銀子,您還沒說清來路呢。\"
趙姨娘的臉瞬間白了,轉身就跑,裙角掃過廊下的銅鶴,撞得仙鶴嘴裏的珠子叮當作響。黛玉望著她的背影,忽然想起母親信箋裏的話:\"人心之險,甚於山川。\"她攥緊荷包裏的藥方,指腹能摸到那些凹凸的字跡。
次日,賈政去北靜王府赴宴,寶玉則帶著藥方去了李禦史衙門。路過清虛觀時,看見張道士正站在門口送香客,看見寶玉,渾濁的眼睛亮了亮:\"寶二爺,老道給您算過,您今年有貴人相助,隻是......\"他頓了頓,壓低聲音,\"防著些穿紅袍的。\"
寶玉沒太在意,隻當是老道的套話。可等他到了禦史衙門,卻被攔在門外。門房說李禦史一早就被皇上召進宮中,還帶走了所有鹽引案的卷宗。\"聽說......是戶部侍郎參了李禦史一本,說他私藏賈府密函,意圖構陷朝廷命官。\"門房左右看了看,聲音壓得像蚊子哼。
寶玉的心猛地沉下去。戶部侍郎,正是藥方上記著的那個與鹽道劉私會的人。他轉身往回走,看見街角的茶樓上,一個穿緋紅官袍的人正望著禦史衙門的方向,手裏把玩著個玉扳指,與北靜王府帖子上的落款印章驚人地相似。
榮國府的暮色裏,賈政帶著一身酒氣回來。他把自己關在書房,誰也不見。直到掌燈時分,才讓小廝請寶玉和黛玉過去。書房裏彌漫著濃重的酒氣和墨味,案上擺著張宣紙,上麵寫著四個大字:\"暫避鋒芒\"。
\"北靜王說了,戶部侍郎背後有親王撐腰。\"賈政的聲音沙啞,指節敲著桌麵,\"李禦史怕是要被革職查辦,咱們現在不能硬碰硬。\"
黛玉從荷包裏取出那張藥方,放在賈政麵前:\"公公,這裏還有新的證據。\"
賈政拿起藥方,越看眉頭皺得越緊,最後重重拍在案上:\"好個林如海!竟早就留下了後手!\"他盯著藥方上的字跡,忽然起身走到博古架前,取下個青銅爵杯,\"這杯子底下刻著的字,你們看看。\"
爵杯底部刻著\"元春\"二字,是當年元春省親時禦賜的物件。寶玉摸著那些字,忽然明白過來:\"爹是說,姐姐在宮裏......\"
\"噤聲!\"賈政打斷他,往窗外看了看,\"宮裏的事,半點錯不得。你們記住,這幾日無論聽到什麽,都要沉住氣。\"
窗外的風卷著雪沫打在窗紙上,像無數隻手在叩門。黛玉望著案上那四個\"暫避鋒芒\",忽然想起張道士的話。穿紅袍的貴人,到底是福是禍?她看向寶玉,發現他也正望著自己,眼裏的擔憂像窗外的雪,一層疊著一層。
第三折 深閨碎影映憂心
瀟湘館的梅花開得正好,粉白的花瓣沾著雪粒,像落了滿地的碎玉。黛玉披著件月白披風站在花下,手裏捏著支剛折的梅枝,花瓣上的寒氣滲進指尖,凍得她輕輕一顫。
\"姑娘,寶二爺在裏頭等您呢。\"紫鵑抱著件石青刻絲灰鼠披風出來,往她肩上一搭,\"這天兒越來越冷了,仔細凍著。昨兒太醫還說,您的咳嗽得暖著些。\"
黛玉走進裏屋,看見寶玉正坐在案前翻她的詩稿。那些寫在宣紙上的句子,有\"花謝花飛飛滿天\"的悵惘,也有\"冷月葬花魂\"的淒清,被他用朱筆圈出好幾處,在空白處寫著\"改作"花開見佛"如何?\"
\"就知道胡鬧。\"黛玉笑著奪過詩稿,卻看見最後一頁寫著首新詩,字跡是寶玉的,卻帶著她的筆意:\"雪壓梅枝香不減,風寒心蕊意更真。\"墨跡未幹,硯台裏的墨汁還冒著熱氣。
\"這是......\"黛玉的心跳漏了一拍,指尖撫過\"心蕊\"二字,紙頁帶著他的體溫,暖得像春日的陽光。
寶玉撓了撓頭,耳尖紅了:\"我想著,咱們往後該多寫些吉利的。\"他從懷裏掏出個錦囊,裏麵裝著幾顆杏仁,\"薛姨媽送來的,說是波斯的甜杏仁,你嚐嚐。\"
黛玉剛要剝杏仁,就聽見院外傳來腳步聲。襲人提著食盒進來,臉上帶著幾分難色:\"寶二爺,林姑娘,剛才聽見趙姨娘在二門口哭,說......說三姑娘被忠順親王府的人請去說話,到現在還沒回來。\"
探春是趙姨娘唯一的女兒,雖平日裏與趙姨娘不親近,卻是府裏最有主意的姑娘。忠順親王府素與賈府不睦,這時候請探春去,絕非好事。黛玉和寶玉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裏看到了擔憂。
\"我去看看。\"寶玉起身就要走,卻被黛玉拉住。她從妝匣裏取出支金步搖,上麵的鳳凰嘴裏銜著顆東珠:\"把這個帶去給趙姨娘,讓她別在門口哭,惹人笑話。就說三妹妹機靈,定能平安回來。\"
寶玉拿著步搖出去,黛玉坐在窗前,心裏七上八下的。她想起前日在獄神廟外看見的那個戴玉帽翅的史家表舅,聽說他如今在忠順親王府當差;又想起賈政書房裏的賬冊,欠忠順親王府的三千兩銀子,正是用探春的嫁妝銀抵押的。
紫鵑端來一碗冰糖雪梨湯,看見她對著梅枝發呆,輕聲道:\"姑娘別擔心,三姑娘是個有造化的。前兒她還說,要跟您學繡那個"平安符"呢。\"
黛玉接過湯碗,梨湯的甜香裏混著淡淡的藥味。她忽然想起母親留下的那些蘇繡,其中一幅百子圖上,每個孩子的衣襟上都繡著個小小的\"忍\"字。原來長輩們早就知道,這深宅大院裏,平安二字從來都帶著隱忍的重量。
傍晚時分,探春終於回來了。她穿著件石青披風,臉上帶著倦色,卻依舊挺直著脊背。趙姨娘撲上去要哭,被她一個眼神製止了:\"娘,我沒事。王爺隻是問了些府裏的近況,還賞了些點心。\"
她走進瀟湘館時,黛玉正對著燭火繡荷包。荷包上繡著兩隻鴛鴦,一隻翅膀已經繡好,另一隻剛起了個頭。探春坐在她身邊,看著燭火在繡繃上投下的影子,忽然開口:\"忠順親王問起那封密函了。\"
黛玉的針頓了頓,針尖刺破了指尖,血珠滴在翠綠色的緞麵上,像點染的荷葉。\"你怎麽說的?\"
\"我說不知道。\"探春的聲音平靜,\"他還問起姐姐在宮裏的近況,我說姐姐一切安好,隻是念著家裏。\"她拿起桌上的杏仁,放進嘴裏慢慢嚼著,\"王爺書房裏掛著幅畫,畫的是江南的煙雨樓,跟我小時候在林姑父家見過的一模一樣。\"
黛玉的心猛地一跳。父親的煙雨樓畫軸,一直收在樟木箱的最底層,抄家時都沒被搜走。忠順親王怎麽會有一模一樣的畫?
\"畫軸上有題字嗎?\"
\"有。\"探春回憶著,\"寫著"江南春色,不及京華",落款是......"海客"。\"
\"海客\"是林如海的別號。黛玉手裏的繡針\"當啷\"一聲掉在地上,滾到妝台底下,像顆藏不住的心事。父親與忠順親王,這兩個看似毫無交集的人,竟有這樣的牽連?那封密函背後,藏著的或許不隻是鹽引案那麽簡單。
夜深了,寶玉來接探春回房。路過沁芳閘時,看見冰麵上凍著隻蜻蜓,翅膀還保持著振翅的模樣。探春忽然說:\"寶二哥,若有一天我要離開賈府,你和林妹妹......會記得我嗎?\"
寶玉看著她被月光拉長的影子,忽然想起那年放風箏,探春的鳳凰風箏與一隻陌生的喜字風箏纏在一起,最終斷了線飛向遠方。他握緊手裏的燈籠,光暈裏的雪粒像無數閃爍的星:\"無論你去了哪裏,都是咱們家的三姑娘。\"
瀟湘館的燈還亮著。黛玉把那幅百子圖鋪開在案上,借著燭火仔細看。在最角落的那個孩子衣襟上,\"忍\"字旁邊還有個極小的爪印,像貓爪又像鳥跡,與父親舊書裏夾著的那片枯葉上的痕跡一模一樣。她忽然明白,母親信箋裏說的\"事關重大\",遠比她想象的更複雜。
窗外的梅花被風吹落幾片,落在窗台上,像誰遞來的密信。黛玉把百子圖折好藏進箱底,指尖還殘留著布帛的紋路。她知道,這個冬天不會平靜,那些藏在畫裏、字裏、記憶裏的秘密,遲早會像冰下的魚,一一浮出水麵。
第四折 朝堂波譎係深宅
榮國府的臘八粥熬得正香,糯米混著桂圓的甜氣漫過整個院子。賈母坐在上首,看著賈政分粥,銀簪在晨光裏泛著柔和的光。寶玉剛要接過自己那碗,就見小廝慌慌張張跑進來,棉袍上沾著泥雪:\"老爺,宮裏......宮裏來人了!\"
傳旨的太監臉色凝重,手裏的明黃聖旨像塊沉甸甸的冰。\"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戶部侍郎參奏前禦史李嵩私通賈府,構陷忠良,著即押入天牢。榮國府賈政暫行居家思過,不得與外臣往來。欽此。\"
賈政接旨的手在抖,聖旨的邊緣割得掌心生疼。賈母手裏的粥碗\"當啷\"掉在地上,白瓷碎片混著米粒濺得到處都是,像一場突如其來的雪。王夫人眼前一黑,被鴛鴦死死扶住,嘴裏喃喃著:\"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
黛玉站在寶玉身後,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墨香突然變得滯重。他的手悄悄在袖擺下握住她的,掌心全是冷汗。她想起昨日探春說的那幅煙雨樓畫,想起父親的別號,忽然覺得那碗臘八粥的甜,像摻了黃連。
太監走後,賈政把自己關在祠堂。香燭的煙氣從門縫裏鑽出來,混著塵埃在陽光裏翻滾。寶玉想去勸,被黛玉拉住:\"靜靜吧。他心裏比誰都難受。\"
兩人走到沁芳閘邊,看見幾隻麻雀正在啄食地上的米粒,是剛才王夫人打翻的那碗粥。冰麵下的水緩緩流動,映著灰蒙蒙的天,像一塊巨大的硯台。
\"李禦史是為了咱們才......\"寶玉的聲音發悶,撿起塊石子扔進冰窟窿,\"我不該讓林妹妹去送密函的。\"
\"不關你的事。\"黛玉踢了踢腳下的薄冰,\"這盤棋早就布好了,咱們隻是其中的棋子。\"她想起那張藥方上的字跡,想起戶部侍郎的名字,\"他們真正要對付的,或許不是李禦史。\"
話音剛落,就見薛姨媽帶著香菱匆匆走來。薛姨媽的披風沾著雪,臉色比雪還白:\"寶玉,黛玉,你們快躲躲!忠順親王府的人來了,說要搜查什麽......搜查林姑父留下的畫軸!\"
寶玉和黛玉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裏看到了驚惶。他們剛要往瀟湘館走,就見幾個穿紅袍的校尉已經闖進園門,為首的正是那日在茶樓上看見的戴玉扳指的人。
\"奉王爺令,搜查榮國府,尋找逆臣林如海與鹽道劉私通的證物!\"校尉的聲音像冰錐,刺破了園子裏的寂靜。
賈母拄著拐杖攔在門口,銀須在寒風裏顫抖:\"我女婿是朝廷命官,不是逆臣!你們憑什麽搜查?\"
\"憑這個!\"校尉舉起一幅畫軸,正是那幅煙雨樓圖,\"這是從李禦史家搜出的,上麵有林如海與鹽道劉的密約!\"
黛玉的心沉到了穀底。畫軸上的字跡她認得,是父親的筆跡,卻絕不是什麽密約,而是當年寫給母親的家書,說\"江南煙雨雖好,不及京華歸人\"。怎麽會變成與鹽道劉的密約?
校尉們在園子裏翻箱倒櫃,瓷器碎裂的聲音、書籍散落的聲音、下人們的哭喊聲混在一起,像一場毀於一旦的夢。寶玉死死護住瀟湘館的門,被校尉推搡著撞到門柱上,額頭磕出個血包。
\"住手!\"黛玉忽然開口,聲音清亮得像冰棱,\"畫軸在我這裏。\"
她從樟木箱底取出那幅煙雨樓圖,正是父親一直珍藏的那幅。校尉們眼睛一亮,就要上前搶奪,卻被她往後一躲:\"這畫是我父親的遺物,上麵隻有家書,沒有什麽密約。若你們硬要搶,我就當場燒了它!\"
她舉起畫軸對著燭火,絹布的邊緣立刻卷了起來。校尉們不敢動了,為首的紅袍人盯著她,眼神像淬了毒的刀:\"林姑娘最好想清楚,抗旨不遵的後果。\"
\"我隻是想讓王爺看清楚,什麽是真,什麽是假。\"黛玉的聲音平靜,\"我父親的筆跡,我認得;鹽道劉的字跡,李禦史的卷宗裏有。若王爺肯對比,自然知道這是栽贓陷害。\"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馬蹄聲。北靜王府的長史官匆匆趕來,對著紅袍人耳語了幾句。紅袍人的臉色變了變,最終冷哼一聲:\"我們走!\"
校尉們撤走後,園子裏一片狼藉。黛玉展開那幅被燒了個角的畫軸,家書的字跡在燭火下泛著溫潤的光。寶玉摸著她被火燎到的指尖,心疼得直皺眉:\"以後不許再這麽冒險了。\"
黛玉搖搖頭,指著畫軸角落的印章:\"你看這裏。\"印章是\"靜淵\"二字,是北靜王的私章,卻比他現在用的小了一圈,\"這畫,從前是北靜王的。\"
賈政不知何時站在門口,看著畫軸上的印章,長歎一聲:\"二十年前,你父親在江南查鹽案,北靜王還是個世子,曾偷偷去幫忙。這畫,是他們交換的信物。\"
月光從窗欞照進來,落在畫軸上的煙雨中。黛玉忽然明白,這場風波從來都不隻是賈府的事,那些藏在畫裏的過往,那些朝堂上的博弈,最終都要由深宅裏的人來承受。她握緊寶玉的手,感覺那隻手雖在抖,卻始終沒有鬆開。
第五折 寒梅泣血映丹心
榮國府的雪下得緊,把瀟湘館的梅枝壓得彎彎的,粉白的花瓣沾著雪,像噙著淚的眼。黛玉坐在窗前繡著個荷包,針腳歪歪扭扭的,絲線好幾次刺破指尖,血珠滴在墨色的緞麵上,像極了雪中的梅。
\"姑娘,寶二爺來了。\"雪雁掀簾進來,帶進一股寒氣,\"他手裏還拿著支梅花,說是剛從妙玉的櫳翠庵折來的,紅得像火。\"
寶玉走進來,身上落滿了雪,像個雪人。他把那支紅梅插進桌上的青瓷瓶,花瓣上的雪化成水,順著瓶身往下淌,像無聲的淚。\"妙玉說,這叫"胭脂醉",是最耐寒的品種。\"他看著黛玉指尖的血珠,眉頭皺得緊緊的,\"怎麽又紮到手了?\"
黛玉把手往身後藏,卻被他拉住。他從懷裏掏出個小瓷瓶,倒出點藥膏抹在她指尖,清涼的薄荷味驅散了刺痛。\"別繡了,我替你。\"他拿起針線,笨手笨腳地往荷包上戳,卻把線團弄散了,滾得滿地都是。
兩人正笑著撿線團,就聽見院外傳來哭聲。趙姨娘跌跌撞撞地跑進來,發髻都散了,哭著喊:\"三姑娘被......被忠順親王看中了,說要......要納她做側妃!\"
探春不知何時跟在後麵,穿著件素色棉襖,臉上沒有淚,隻是嘴唇抿得發白。她走到黛玉麵前,遞過個小小的布包:\"林姐姐,這是我攢的些私房錢,你收著。若將來......若將來有難處,或許能用得上。\"
布包裏是幾錠碎銀子,還有支銀簪,簪頭刻著個\"探\"字。黛玉的眼淚突然掉下來,落在布包上,暈開了淡淡的水漬:\"我不要,你自己留著。\"
\"我用不上了。\"探春的聲音很輕,像風吹過梅枝,\"王爺說,隻要我肯去,就保賈府平安。\"她看了眼寶玉,\"寶二哥,往後......多照顧我娘。\"
寶玉的拳頭攥得緊緊的,指節泛白:\"我去跟王爺說,咱們不換!\"
\"沒用的。\"探春搖搖頭,望著窗外的紅梅,\"這世道,咱們這樣的人家,哪有選擇的餘地?\"她忽然笑了笑,\"其實也挺好,聽說王府的梅園比這兒大得多,冬天開起花來,該有多好看。\"
黛玉看著她強裝的笑臉,心裏像被針紮似的疼。她想起那日在獄神廟外看見的史家表舅,想起北靜王府的長史官,忽然明白這哪裏是看中,分明是脅迫。用探春的婚事,來堵賈府追查鹽引案的嘴。
夜裏,寶玉悄悄去了北靜王府。長史官在門房見了他,手裏的茶盞冒著熱氣:\"寶二爺,不是王爺不肯幫忙,實在是忠順親王那邊逼得緊。\"他壓低聲音,\"聽說......宮裏的娘娘也發了話。\"
寶玉的心猛地一沉。元春是他的親姐姐,怎麽會......
\"娘娘也是身不由己。\"長史官歎了口氣,\"戶部侍郎手裏握著些......不利於娘娘的東西。\"他從袖袋裏掏出個玉佩,上麵刻著朵梅花,\"把這個給三姑娘吧,王府裏有個老嬤嬤是江南人,看見這個會照拂她的。\"
寶玉握著玉佩往回走,雪地裏的腳印歪歪扭扭的,像他此刻的心情。路過櫳翠庵時,看見妙玉正站在梅樹下,月光落在她素色的僧袍上,像一尊玉像。\"世間事,皆有定數。\"她的聲音清冷,\"強求不得。\"
榮國府的紅梅落了一地。探春出嫁那天,沒有鼓樂,沒有花轎,隻有一輛素色的馬車,停在白茫茫的雪地裏。趙姨娘哭得暈了過去,賈母拄著拐杖站在門口,看著馬車駛遠,銀須上結了層白霜。
黛玉把那支\"胭脂醉\"插進探春空著的妝奩裏,花瓣上的紅像泣血的痕。寶玉走進來,手裏拿著個荷包,是探春沒繡完的,上麵隻繡了半隻鴛鴦。\"她走的時候說,讓咱們......好好的。\"
黛玉接過荷包,指尖撫過那半隻鴛鴦,忽然想起母親信箋裏的話:\"所謂守護,不過是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她把荷包放進貼身的衣襟,感覺那未完成的針腳硌著心口,像探春臨走時強裝的笑臉。
窗外的雪還在下,把紅梅壓得更低了。黛玉知道,這隻是開始。忠順親王不會滿足於一個側妃,戶部侍郎手裏的把柄,元春在宮裏的處境,父親留下的那些秘密......像一張無形的網,正慢慢收緊。
但她不害怕。因為她身邊有寶玉,有賈母,有那些雖然離散卻始終牽掛著彼此的家人。就像這雪中的紅梅,就算被壓彎了枝椏,也照樣能開出最豔的花。
第六折 故紙堆裏覓生機
榮國府的年過得冷冷清清。沒有張燈結彩,沒有笙簫鼓樂,隻有賈母讓人在門框上貼了副小小的春聯,紅紙上寫著\"平安二字值千金\",墨跡是寶玉寫的,帶著幾分顫抖。
黛玉正在整理父親的舊書,忽然發現《春秋》的封皮裏夾著張字條,是林如海的筆跡,上麵寫著\"查得鹽引案牽涉內庫,證據在"萬鬆書院"的匾額後\"。字跡潦草,像是匆忙間寫就的,紙角還有點燒焦的痕跡。
\"萬鬆書院?\"寶玉湊過來看,\"那不是在杭州嗎?離咱們這兒千裏迢迢的。\"
黛玉想起母親信箋裏的\"三月初三,鹽道劉過訪\",正是父親在杭州任上的時候。她把字條折好放進荷包,忽然聽見院外傳來腳步聲。賈政披著件舊棉袍走進來,手裏拿著本賬冊,封麵都磨破了。
\"這是你祖父當年的賬本。\"賈政指著其中一頁,上麵記著\"送萬鬆書院修繕銀五百兩\",旁邊還有個小小的注腳:\"匾額後藏物,非緊急不得取用。\"
三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裏看到了激動。原來這不是父親一個人的安排,而是賈府幾代人的伏筆。寶玉摩拳擦掌:\"我去杭州!\"
\"不行。\"賈政搖搖頭,\"現在外麵到處都是眼線,你一出門就會被盯上。\"他看著黛玉,眼神裏有猶豫,也有期盼,\"或許......\"
\"我去。\"黛玉接口道,聲音平靜,\"我是女子,又是林家後人,去杭州祭奠父親,名正言順。\"
寶玉急了:\"那怎麽行?千裏迢迢的,太危險了!\"
\"沒有比這更安全的法子了。\"黛玉望著窗外的紅梅,\"再說,我也想回江南看看。看看父親住過的宅院,看看母親種的石榴樹。\"
賈政歎了口氣,從懷裏掏出個紫檀木牌,上麵刻著\"林\"字:\"這是萬鬆書院的信物,交給山長,他自會幫忙。\"他頓了頓,\"讓紫鵑跟著你,再讓茗煙扮成小廝,路上也好有個照應。\"
出發前一夜,寶玉在瀟湘館待到很晚。他幫黛玉整理行囊,把幾件厚棉襖疊得整整齊齊,又把那支梅花銀簪放進梳妝匣:\"到了江南,記得給我寄封信,就說......就說那邊的梅花開了沒有。\"
黛玉笑著點頭,從妝匣裏取出個錦囊,裏麵裝著些杏仁:\"這是你愛吃的,路上帶著。\"她忽然踮起腳尖,在他額頭輕輕一吻,像落下片雪花,\"等我回來。\"
寶玉的臉騰地紅了,摸著額頭,傻笑著說不出話。窗外的月光落在兩人身上,像一層薄薄的紗,把所有的擔憂都藏在了溫柔裏。
黛玉走的那天,天還沒亮。寶玉去送她,馬車停在榮國府的後門,像一隻待飛的雁。他把那枚刻著\"靜淵\"的玉佩塞進她手裏:\"北靜王說,萬一遇到難處,拿著這個去杭州府衙,會有人幫忙。\"
黛玉握緊玉佩,指尖能摸到上麵溫潤的紋路。她掀開轎簾,看見寶玉站在雪地裏,棉袍的衣角被風吹得揚起,像振翅的蝶。\"回去吧。\"她輕聲說,聲音被風吹得散了。
馬車駛遠時,黛玉回頭望了一眼。榮國府的輪廓在晨霧裏若隱若現,寶玉的身影越來越小,最終變成個黑點,像滴落在宣紙上的墨。她把臉貼在冰冷的車窗上,眼淚終於掉了下來。
一路南下,曉行夜宿。紫鵑總在車裏備著熱茶,茗煙則細心地打聽前路的情況。過淮河時,船家說最近盤查得緊,凡是往杭州去的都要嚴查。黛玉讓茗煙買了身孝服穿上,對外隻說是去杭州奔喪的孤女。
到了杭州,萬鬆書院的山長是個白胡子老頭,看見\"林\"字木牌,眼睛亮了亮,把她們領到書院的後殿。匾額後麵果然有個暗格,裏麵藏著個鐵盒子,打開一看,是幾本賬冊和一封信。
信是林如海寫給賈府老祖宗的,說他發現鹽引案不僅牽涉官員,還與宮裏的內庫有關,有人利用鹽稅填補虧空,甚至......與前太子有關。賬冊上詳細記錄了每一筆可疑的款項,最後一頁畫著個玉璽的圖案,旁邊寫著\"元\"字。
黛玉的手在抖。前太子是元春的老師,這個\"元\"字,指的是元春嗎?還是......
山長在一旁歎道:\"林大人當年把這些交給老衲時,說若有一天賈府遇到大難,或許這些能救命。隻是沒想到......\"
正說著,外麵傳來喧嘩聲。茗煙慌慌張張跑進來:\"姑娘,不好了!杭州府衙的人來了,說......說要搜查書院!\"
黛玉的心猛地一跳,趕緊讓山長把鐵盒子藏好。她剛換上常服,就見幾個捕快衝了進來,為首的正是那日在榮國府搜查的紅袍校尉!
\"林姑娘,別來無恙?\"校尉皮笑肉不笑,\"王爺就知道你會來這兒,特意讓卑職來"接"你回金陵。\"
黛玉的手心全是冷汗,卻依舊挺直著脊背:\"我是來祭奠父親的,與你們無關。\"
\"是嗎?\"校尉揮了揮手,\"給我搜!我聽說林大人留下些"好東西"呢。\"
捕快們翻箱倒櫃,卻什麽也沒找到。校尉不甘心,眼睛像鷹似的盯著匾額:\"把那個拆下來!\"
山長上前阻攔,被校尉一把推開:\"妨礙公務,一並拿下!\"
就在這時,外麵傳來一聲大喝:\"住手!\"杭州知府帶著衙役趕來,看見校尉,臉色一沉,\"王爺有令,不得驚擾萬鬆書院!\"
校尉愣住了,看著知府手裏的令牌,上麵刻著北靜王的私章。他狠狠瞪了黛玉一眼,悻悻地帶著人走了。
知府走到黛玉麵前,拱手道:\"姑娘受驚了。北靜王料到忠順親王會派人來,特意讓卑職在此等候。\"他遞過一個信封,\"王爺說,這些賬冊暫時不能帶回金陵,讓姑娘先回府,他自有安排。\"
黛玉接過信封,裏麵是張字條,上麵寫著\"三月初三,京中見分曉\"。她望著窗外的西湖,煙波浩渺,像藏著無數秘密。她知道,北靜王也在這盤棋裏,隻是不知道,他到底是敵是友。
回金陵的路上,黛玉總覺得心裏不踏實。路過蘇州時,她去了趟林家舊宅。院子裏的石榴樹還在,隻是枝椏枯了大半。她在樹下埋了壇酒,打算等將來和寶玉一起來喝。
榮國府的燈籠在暮色裏亮了起來。寶玉站在門口等她,看見馬車,飛似的跑過來,差點摔在雪地裏。\"你回來了!\"他的眼睛亮得像星,緊緊握住她的手,\"路上還好嗎?\"
黛玉點點頭,看著他凍紅的鼻尖,忽然笑了:\"江南的梅花開了,比這兒的豔。\"
第七折 驚蟄將至待春雷
榮國府的元宵節沒有花燈,卻在瀟湘館的窗台上擺了幾盞小燈,是黛玉和寶玉用彩紙糊的,燭光透過紙,映出淡淡的梅花影。紫鵑端來兩碗湯圓,芝麻餡的,甜得能粘住牙。
\"聽說宮裏的娘娘打發人送了些元宵來。\"紫鵑笑著說,把一碗放在黛玉麵前,\"還說讓姑娘好生休養,別惦記著府裏的事。\"
黛玉舀了個湯圓放進嘴裏,甜香裏卻帶著點說不清的澀。她想起萬鬆書院找到的賬冊,想起那個\"元\"字,心裏像壓著塊石頭。寶玉看出她的心事,握住她的手:\"別想了,北靜王說三月初三會有分曉,咱們等著就是。\"
三月初三那天,榮國府的桃花開了第一朵,粉嫩嫩的,像嬰兒的臉頰。黛玉正在窗前看書,忽然聽見院外傳來喧嘩聲。茗煙連滾帶爬地跑進來,手裏拿著張邸報,紙都被攥皺了:\"姑娘!寶二爺!大喜!大喜啊!\"
邸報上的字跡油墨未幹,標題醒目:\"戶部侍郎貪贓枉法,牽連內庫,著即處斬。忠順親王監管不力,罰俸三年。前禦史李嵩官複原職,鹽引案重審。\"
寶玉搶過邸報,手指在\"前太子舊部供出實情\"那行字上劃過,激動得聲音發顫:\"是北靜王!一定是他找到證據了!\"
黛玉看著邸報,忽然想起父親留下的賬冊,想起那個\"元\"字。原來元春在宮裏一直暗中收集證據,北靜王在外麵接應,父女倆裏應外合,才扳倒了戶部侍郎一黨。
正說著,賈政從外麵進來,臉上帶著難得的笑意:\"李禦史派人來說,鹽引案已經查清,爹的冤屈洗清了!\"他看著黛玉,眼神裏滿是感激,\"多虧了你帶回的那些線索。\"
榮國府的人又開始忙碌起來,卻不是為了應付查抄,而是打掃庭院,準備迎接真正的春天。下人們在院裏種上了新的花草,小廝們扛著梯子修補被校尉撞壞的門柱,廚房裏飄出燉肉的香氣,饞得巷子裏的貓都跑來蹭門。
探春也從忠順親王府回來了。她清瘦了些,卻更沉穩了,看見黛玉,笑著說:\"我就知道,你們一定能成。\"她手腕上多了個銀鐲子,是那個江南老嬤嬤送的,上麵刻著圈梅花紋。
北靜王派人送來了賀禮,是一幅新的煙雨樓圖,畫裏的江南春色正好,湖邊站著兩個小小的人影,像極了年輕時的林如海和北靜王世子。寶玉把畫掛在書房,和那幅舊畫並排在一起,新舊交替,像一段未完的故事。
清明那天,寶玉陪著黛玉去了江南。他們在林家舊宅的石榴樹下挖出那壇酒,開封時香氣滿園。黛玉靠在寶玉肩上,看著天邊的流雲,忽然想起母親信箋裏的最後一句話:\"春天總會來的,哪怕來得晚了些。\"
榮國府的桃花開得正盛,粉的、白的、紅的,像一片雲霞。賈母坐在花下聽鴛鴦念詩,賈政在書房整理新到的書籍,王夫人和薛姨媽在廊下說著家常,探春在教小丫鬟們繡梅花。
寶玉牽著黛玉的手,走在落滿花瓣的小路上。風吹過,花瓣像雨一樣落下,沾在他們的發間、肩頭。\"你看,\"黛玉指著枝頭的新芽,\"去年冬天凍壞的枝椏,又長出新葉了。\"
寶玉點點頭,握緊她的手。他知道,這場風波留下的傷痕不會立刻消失,那些藏在故紙堆裏的秘密或許還有更多,但隻要他們在一起,隻要心裏有希望,就像這春天的花,就算經曆寒冬,也照樣能開得熱烈。
遠處傳來孩子們的笑聲,是府裏的小幺兒在放風箏。一隻蝴蝶風箏飛得很高,線在陽光下閃著亮,像一根連接著天空和大地的線。黛玉望著那隻風箏,忽然笑了,眼裏的光比桃花還豔。
這個春天,來得確實晚了些,卻也因此更加珍貴。就像那些經曆過風雨的人,心變得更軟,也更堅韌。而那些藏在歲月裏的愛與守護,終將像這漫天的花瓣,落在每一個值得的角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