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3章 破壁微光一線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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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折 斷炊冷灶起愁雲
    榮國府的晨霧裹著雪粒子,打在瀟湘館的窗紙上沙沙作響。黛玉披著件半舊的藕荷色披風,站在廊下看紫鵑淘米。瓦罐裏的米所剩無幾,是昨兒從大廚房勻來的陳米,淘洗時沉在盆底的砂粒多得硌手。
    \"姑娘,要不還是把那對銀簪子當了吧。\"紫鵑的手凍得通紅,往米缸裏倒水時濺起的水花在缸沿結了層薄冰,\"昨兒當鋪的王掌櫃還說,您那支點翠簪子能當五兩銀子,夠咱們吃倆月的。\"
    黛玉搖搖頭,指尖撫過披風領口磨出的毛邊。這是前年寶玉送的生辰禮,月白綾子的裏子已經洗得發灰,卻比府裏新做的錦緞更暖身。\"再等等。\"她望著榮慶堂的方向,那裏的煙囪今早沒冒煙,\"老太太那裏怕是更緊巴,昨兒鴛鴦偷偷來說,庫房裏最後一壇火腿被順天府的人抄走時,太太當場就暈過去了。\"
    正說著,雪雁端著空藥碗從外麵進來,棉鞋上沾著泥雪,進門就跺腳:\"姑娘,可了不得了!大廚房的劉婆子說,米缸見底了,今兒晌午怕是連稀粥都熬不出了。\"她把藥碗往案上一放,瓷碗磕在缺角的銅爐上,發出刺耳的脆響,\"趙姨娘還在廚房撒潑,說咱們瀟湘館藏了體己,要闖進來翻呢!\"
    黛玉的臉白了白。自那日查抄後,府裏的用度就斷了來源,下人們分崩離析,剩下的也多是些趁機作亂的。趙姨娘素來眼熱老太太疼她,此刻怕是要借著斷糧的由頭生事。
    \"讓她來。\"黛玉轉身往屋裏走,\平靜得像結了冰的湖麵,\"我這裏除了幾本書,就是你們幾個。她要翻便翻,隻是別碰著老太太賞的那對青花瓷瓶——那是要還的。\"
    紫鵑急得直搓手:\"姑娘您這是何苦!跟那起子人置氣,氣壞了身子怎麽辦?\"話未落音,院外就傳來趙姨娘尖利的吵嚷聲,混著幾個婆子的附和,像一群被驚飛的烏鴉。
    \"林丫頭!你給我出來!\"趙姨娘的聲音撞在門環上,震得人耳膜發疼,\"別以為老太太護著你就能藏私!如今府裏揭不開鍋,你的寶貝首飾就該拿出來充公!\"
    雪雁嚇得往黛玉身後躲,紫鵑擼起袖子就要出去理論,卻被黛玉拉住了。她走到妝台前,打開最下層的抽屜,裏麵是個紫檀木匣子,裝著些老太太和王夫人賞的首飾,最顯眼的是支赤金點翠步搖,鳳凰嘴裏銜著的珍珠在晨光裏泛著柔亮的光。
    \"把這個拿去當了。\"黛玉把步搖放進雪雁手裏,指尖觸到冰涼的金屬,\"告訴劉婆子,先給老太太和太太那邊送些米去,剩下的再分。\"
    雪雁捧著步搖要走,卻被闖進門的趙姨娘撞個正著。\"好啊!果然藏了好東西!\"趙姨娘一把搶過步搖,掂量著往袖袋裏塞,\"我就知道你這狐狸精不是省油的燈,府裏都這樣了還攥著寶貝!\"
    \"那是要拿去當米的。\"黛玉的聲音微微發顫,不是怕,是氣的,\"姨娘若真為府裏著想,就該想想怎麽渡過難關,不是在這兒搶東西。\"
    \"我搶東西?\"趙姨娘眼睛瞪得像銅鈴,伸手就要去撕黛玉的衣襟,\"你個沒出閣的姑娘家,占著我們寶玉還不夠,還想霸著府裏的東西不成?我今兒就撕爛你這張狐媚臉!\"
    紫鵑尖叫著撲上去攔,卻被趙姨娘帶來的婆子推搡在地。黛玉被趙姨娘揪住披風,領口勒得她喘不過氣,眼前陣陣發黑。就在這時,院外傳來寶玉的怒吼:\"住手!\"
    寶玉披著件素色棉袍,頭發都沒梳整齊,衝進院子就把趙姨娘扯開。他看見黛玉被扯皺的衣襟,看見紫鵑紅腫的手肘,再看看趙姨娘手裏的步搖,氣得渾身發抖:\"趙姨娘!你太過分了!\"
    趙姨娘見寶玉來了,氣焰矮了半截,卻還嘴硬:\"我是為府裏好......\"
    \"為府裏好就該欺負林妹妹?\"寶玉把黛玉護在身後,聲音像淬了冰,\"這步搖是要拿去當米的,你若真缺銀子,我房裏還有件孔雀裘,你拿去當了便是,別在這兒撒野!\"
    趙姨娘被他吼得臉一陣紅一陣白,囁嚅著說不出話,被帶來的婆子半拉半勸地拖走了。院子裏頓時安靜下來,隻剩下風吹過竹林的嗚咽聲。
    寶玉轉過身,見黛玉的眼圈紅了,忙伸手替她理好衣襟:\"沒嚇著吧?有沒有傷著?\"他的指尖碰到她冰涼的臉頰,心裏像被針紮似的疼。
    黛玉搖搖頭,推開他的手往屋裏走:\"我沒事。你快去看看老太太吧,別讓她知道這些糟心事。\"走到門口時,她忽然停住腳步,聲音輕得像歎息,\"寶玉,咱們......是不是真的要完了?\"
    寶玉望著她單薄的背影,喉嚨發緊。他想起昨兒在賬房看到的賬本,赤字紅得刺眼;想起母親鬢邊新添的白發;想起賈母咳嗽時用的帕子上,那點刺目的殷紅。他張了張嘴,想說些寬心話,卻發現所有的語言都那麽蒼白。
    廊下的銅爐早已熄了火,冰冷的爐壁映著兩個沉默的影子。雪粒子還在落,打在兩人的肩頭,很快積了薄薄一層白,像給這寒冬又添了層霜。
    第二折 殘箋破壁藏玄機
    榮國府的暮色來得早,酉時剛過,瀟湘館就暗得看不清人影了。黛玉坐在窗邊,就著最後一點天光翻看父親留下的舊書。書頁泛黃發脆,翻動時簌簌掉渣,像她此刻的心境。
    \"姑娘,喝點熱粥吧。\"紫鵑端著個粗瓷碗進來,碗裏是稀得能照見人影的米湯,飄著幾粒米糠,\"這是襲人姐姐從怡紅院勻來的,說是寶二爺今兒沒吃飯省下來的。\"
    黛玉接過碗,溫熱的瓷壁熨著冰涼的指尖。她知道寶玉定是又去想辦法了,自那日趙姨娘鬧過之後,他就整日在外奔走,去當鋪當東西,去親戚家借錢,卻總被人擋在門外。昨兒去史家,連史湘雲的麵都沒見著,隻得了周瑞家的一句\"姑娘身子不適\"的回話。
    \"他又去哪了?\"黛玉舀了勺米湯,溫熱的液體滑過喉嚨,卻暖不了心底的寒。紫鵑往爐子裏添了塊炭,火星劈啪跳了兩下:\"說是去薛姨媽那裏了,想借點銀子。\"她歎了口氣,\"也不知能不能成,畢竟......\"
    畢竟薛家如今也是自身難保。薛蟠在外頭惹了官司,雖沒被牽連進鹽引案,卻也被順天府的人盤查了好幾次,鋪子關了大半,日子過得緊巴巴的。
    黛玉放下碗,目光落在案上的舊書裏。那是本《春秋》,是林如海當年批注過的,書頁間夾著些泛黃的信箋,是父女倆的家書。她隨手抽出一張,借著炭火的微光看,忽然發現信紙邊緣有處異樣的折痕,像是被人刻意熨燙過。
    \"這是什麽?\"黛玉把信紙對著炭火的光舉起來,發現折痕處隱隱透著青灰色的字跡,像是用明礬水寫的。她心裏一動,想起小時候在江南,父親教她用明礬水寫信的遊戲,說這是古人傳密信的法子,遇熱才能顯形。
    \"紫鵑,拿熨鬥來。\"黛玉的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那是個小巧的銀熨鬥,是她母親的陪嫁,平時用來熨燙繡線的。紫鵑趕緊倒了些熱水進去,黛玉用布裹著熨鬥,小心翼翼地在信箋上熨燙。
    隨著熱氣滲透,青灰色的字跡漸漸顯形。不是什麽驚天秘密,隻是幾行娟秀的小字,是母親的筆跡:\"三月初三,鹽道劉大人過訪,攜密函一封,藏於《資治通鑒》第七卷夾層,事關重大,切記。\"
    黛玉的心跳驟然加速。鹽道劉大人?不就是這次鹽引案的主犯嗎?父親當年在江南做官,定是和他有過往來!那封密函,會不會就是能洗清賈政冤屈的證據?
    \"《資治通鑒》......\"黛玉喃喃自語,忽然想起什麽,\"榮慶堂的博古架上,好像就有一套!\"她騰地站起來,不顧紫鵑的阻攔,披上披風就往外走,\"我去老太太那裏找找!\"
    榮慶堂的燈亮著,賈母正坐在炕上聽鴛鴦念佛經,王夫人陪著坐在旁邊,眼圈紅紅的。見黛玉進來,賈母忙招手:\"快過來暖暖,這天兒凍得骨頭縫都疼。\"
    黛玉給賈母和王夫人請了安,目光飛快地掃過牆角的博古架。那裏果然擺著一套《資治通鑒》,藍布封皮已經有些褪色,正是她要找的版本。
    \"老太太,我想借《資治通鑒》看看。\"黛玉走到博古架前,指尖輕輕拂過書脊,\"夜裏睡不著,想讀點史書靜靜心。\"
    賈母笑道:\"你這孩子,都這時候了還想著看書。想看就拿去,隻是別熬壞了眼睛。\"她頓了頓,咳嗽兩聲,\"讓寶玉陪你去取吧,那書沉得很。\"
    正說著,寶玉推門進來,臉上帶著喜色:\"老太太,太太,林妹妹,我借到銀子了!薛姨媽讓香菱送了二十兩過來,夠咱們吃些日子了!\"他手裏捧著個沉甸甸的布包,見黛玉站在博古架前,疑惑道,\"妹妹在找什麽?\"
    黛玉沒工夫解釋,拉著他的手走到博古架前:\"第七卷,快!\"寶玉雖不明就裏,還是依言抽出第七卷。書果然比別的卷冊厚些,翻動時能聽見紙張摩擦的脆響,顯然裏麵夾了東西。
    兩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裏看到了激動。寶玉把書卷起來,悄悄塞給黛玉,黛玉飛快地揣進披風裏。賈母和王夫人正說著話,並未察覺他們的異樣。
    離開榮慶堂,兩人踩著薄雪往瀟湘館走。月光透過雲層灑下來,把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裏麵是什麽?\"寶玉低聲問,聲音裏帶著期待。
    黛玉的心跳得像擂鼓:\"不知道,但可能......是能救爹的東西。\"她攥緊懷裏的書卷,感覺那薄薄的紙頁比千斤還重,\"我娘的信上說,是鹽道劉大人留下的密函。\"
    寶玉停下腳步,月光照亮他眼裏的光:\"真的?那咱們快回去看看!\"他拉著黛玉的手往前跑,雪地裏留下一串急促的腳印,像一串跳躍的音符,在這沉寂的冬夜裏格外清亮。
    瀟湘館的燈重新點亮,比剛才亮了三倍。黛玉小心翼翼地拆開書卷,果然在夾層裏找到一張泛黃的紙,上麵蓋著鮮紅的官印,是鹽道劉大人寫給賈政的密函,詳細記錄了他如何勾結京中官員倒賣鹽引,還附上了受賄官員的名單,其中赫然有順天府尹的名字!
    \"找到了!我們找到證據了!\"寶玉激動得聲音發顫,把密函緊緊攥在手裏,\"有了這個,爹就能洗清冤屈了!\"
    黛玉看著密函上的字跡,眼眶突然紅了。她仿佛看見父親當年在燈下批閱公文的身影,看見母親小心翼翼收藏密函的模樣。原來他們一直都在,用這種方式守護著她,守護著這個風雨飄搖的家。
    窗外的雪不知何時停了,月亮從雲層裏鑽出來,把院子照得亮堂堂的。黛玉和寶玉坐在燈下,看著那封跨越了歲月的密函,忽然覺得,這漫漫長夜裏,終於有了一絲透進來的光。
    第三折 叩門雪夜遇冰霜
    榮國府的寅時比別處更冷,寒風卷著殘雪在巷子裏打著旋,像無數隻冰冷的手在拍門。寶玉揣著那封密函,站在北靜王府的朱漆大門外,牙齒凍得咯咯響,棉袍裏的貼身小襖早就被冷汗浸透。
    他來來回回在門前踱了半個時辰,靴底的雪化成水,又凍成冰,粘在青石板上發出咯吱的聲響。旁邊的石獅子瞪著空洞的眼,在月光下像兩頭沉默的巨獸,看得人心裏發毛。
    \"小哥,再通稟一聲吧。\"寶玉從袖袋裏掏出塊碎銀子,塞給守門的小廝。那小廝穿著件簇新的寶藍色號服,接過銀子掂了掂,卻還是撇著嘴:\"不是我不給你通稟,實在是王爺還沒起呢。再說了,你們賈府如今這光景,王爺就算見了你,又能怎麽樣?\"
    寶玉的臉漲得通紅,卻隻能陪著笑:\"小哥行行好,這裏麵的東西關係到人命,耽誤不得。\"他拍了拍懷裏的密函,\"隻要王爺看了這個,定會見我的。\"
    小廝斜睨著他,嘴角勾起抹嘲諷的笑:\"人命?這京城裏每天都有人命關天的事,王爺哪管得過來?我勸你還是回去吧,別在這兒凍出病來,反倒給你家添累贅。\"
    這話像根冰錐,紮得寶玉心口發疼。他知道小廝說的是實情,榮國府倒了,那些從前巴結的人自然避之不及。可他不能走,這封密函是唯一的希望,北靜王是唯一能把證據遞到皇上跟前的人。
    \"我就在這兒等。\"寶玉往石獅子旁挪了挪,背對著風,\"等王爺起來。\"
    小廝嗤笑一聲,轉身進了門房,留下寶玉一個人站在風雪裏。寒風吹透棉袍,凍得他渾身發抖,懷裏的密函卻像團火,燙得他心口發慌。他想起黛玉在燈下縫補他靴底的樣子,針腳密密匝匝的,像她沒說出口的擔憂;想起賈母塞給他的暖手爐,銅麵上的福祿紋都磨平了,卻依舊暖得人心頭發燙。
    他不能讓他們失望。
    天快亮時,王府的側門開了條縫,一個穿著青色綢衫的中年男人走出來,是北靜王的長史官。寶玉趕緊迎上去,還沒開口,就被長史官攔住了:\"寶二爺,王爺說了,不是他不肯幫忙,實在是鹽引案牽連太廣,連宮裏的娘娘都被驚動了,他實在不便插手。\"
    \"可這是能洗清冤屈的證據!\"寶玉急得把密函掏出來,\"您看看,這裏麵有受賄官員的名單,順天府尹都在上麵!\"
    長史官掃了眼密函,臉色微變,卻還是擺手:\"寶二爺快收起來!這種東西豈是能隨便看的?\"他壓低聲音,\"實話跟您說,昨兒夜裏,順天府的人還在王府周圍轉悠,就等著抓把柄呢。您這時候來找王爺,不是把他往火坑裏推嗎?\"
    寶玉的心沉了下去,像掉進了冰窖。他看著長史官躲閃的眼神,忽然明白了——北靜王不是不能幫,是不敢幫。在這波譎雲詭的官場裏,沒人願意為一個失勢的賈府冒險。
    \"那......那該找誰?\"寶玉的聲音帶著絕望,指尖凍得發僵,連密函都快攥不住了。長史官猶豫了一下,從袖袋裏掏出塊玉佩,塞到他手裏:\"去城東找李禦史,他是出了名的清官,說不定敢接這個案子。這是我的信物,他看了會給幾分薄麵。\"
    寶玉握緊那塊溫熱的玉佩,對著長史官深深一揖:\"多謝大人。\"轉身往城東走時,天邊已經泛起魚肚白,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像一條孤零零的線。
    李禦史的衙門在一條窄巷裏,門庭簡陋得不如榮國府的角門。寶玉上前敲門,過了許久,才有個老門房探出頭來,揉著惺忪的睡眼:\"誰啊?這麽早敲門。\"
    \"煩請通報李禦史,榮國府賈寶玉求見,有要事相商。\"寶玉遞上長史官的玉佩,\"這是北靜王府長史官的信物。\"
    老門房接過玉佩看了看,嘟囔著進去了。寶玉站在巷子裏等,看見牆頭上的枯草在風裏搖晃,像他此刻七上八下的心。他不知道李禦史會不會見他,不知道這封密函能不能遞上去,更不知道榮國府還有沒有翻身的可能。
    過了約莫一炷香的時間,老門房出來了,臉上沒什麽表情:\"禦史大人說了,他不認識什麽賈寶玉,也不管賈府的閑事。您請回吧。\"
    寶玉如遭雷擊,愣在原地說不出話來。老門房見他不走,就要關門,寶玉急忙按住門板:\"大人!求您再通報一聲!這關係到我爹的性命,關係到整個榮國府的清白!\"
    \"清白?\"老門房冷笑一聲,\"你們賈府的清白,早在抄家那天就沒了!還來這兒裝什麽委屈?\"他用力推開寶玉,\"砰\"地關上了門,門板上的漆皮震掉了一塊,落在寶玉腳邊。
    寶玉站在緊閉的門前,手裏緊緊攥著那封密函,指節泛白。寒風卷著雪沫打在他臉上,疼得像小刀子割。他忽然覺得很累,累得連站都站不穩。原來這世上最涼的不是冬日的風雪,是人心。
    他慢慢轉過身,往回走。巷子裏空蕩蕩的,隻有他一個人的腳步聲,在這寂靜的清晨顯得格外孤單。路過一家早點鋪時,老板正支起攤子,油條的香氣飄過來,勾得他肚子咕咕叫。他這才想起,從昨晚到現在,他還沒吃過一口東西。
    摸了摸袖袋,空空如也。那塊碎銀子早就給了北靜王府的小廝,薛姨媽借的二十兩銀子,他全留給黛玉買米了。他苦笑一聲,繼續往前走,胃裏的空落感越來越強,心裏的絕望也越來越深。
    榮國府的大門遙遙在望,依舊貼著順天府的封條,像一道冰冷的傷疤。寶玉站在門前,望著那熟悉的朱漆大門,忽然不知道該怎麽進去。他該怎麽跟黛玉說?怎麽跟賈母說?說他們最後的希望,也破滅了?
    雪又開始下了,紛紛揚揚的,像要把這世間所有的汙穢都掩埋。寶玉仰起頭,任由雪花落在臉上,冰涼的觸感讓他清醒了幾分。他不能就這麽放棄,為了黛玉眼裏的光,為了賈母的咳嗽聲,為了榮國府的一草一木,他也得再拚一次。
    他握緊懷裏的密函,轉身往另一個方向走去——他想起蔣玉菡說過,他認識一個在刑部當差的朋友,或許能幫上忙。不管這條路有多難,他都要走下去。
    第四折 俠影暗助遞青簡
    榮國府的午間寂靜得怕人,連廊下的麻雀都躲在巢裏不肯出來。黛玉坐在窗邊繡護膝,針腳卻歪歪扭扭的,絲線好幾次刺破指尖,血珠滴在藏青色的緞麵上,像綻開的細小紅梅。
    \"姑娘,您都繡錯三針了。\"紫鵑把熱茶放在案上,看著黛玉蒼白的臉,\"要不歇會兒吧,寶二爺說不定快回來了。\"
    黛玉搖搖頭,把刺破的指尖放進嘴裏吮了吮。血腥味混著淡淡的藥味,在舌尖彌漫開。她從清晨等到現在,眼睛都望酸了,卻連寶玉的影子都沒看見。北靜王府和李禦史衙門的方向都去過人打聽,隻說沒見著寶二爺,不知道去了哪裏。
    \"他會不會出事了?\"黛玉的聲音發顫,指尖的血珠又滲了出來。順天府的人還在府外守著,寶玉拿著那樣重要的密函,萬一被發現......她不敢想下去,心口像被什麽東西堵住了,喘不過氣。
    正說著,雪雁慌慌張張跑進來,手裏拿著張字條,紙角都被攥皺了:\"姑娘!門房的老張說,剛才有個穿黑衣的人塞給他這個,說是給二爺的,讓轉交您......\"
    黛玉一把搶過字條,上麵是幾行潦草的字,是寶玉的筆跡:\"吾在城南破廟,遇故人相助,密函暫存安全處,勿念。\"字跡歪歪扭扭的,像是寫得很急,最後一個\"念\"字還洇了塊墨,像是滴了淚。
    \"城南破廟......\"黛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那廟早就荒廢了,據說鬧鬼,平時連乞丐都不去。寶玉去那裏做什麽?遇了什麽故人?
    \"我要去找他。\"黛玉站起身,就要往外走,卻被紫鵑死死拉住:\"姑娘您瘋了!外麵全是順天府的人,您這時候出去,不是自投羅網嗎?二爺說了讓您勿念,肯定是有辦法了!\"
    黛玉掙不開,急得眼淚掉下來:\"可他一個人在破廟,萬一......萬一......\"她不敢說下去,隻能死死攥著那張字條,指節發白。
    就在這時,院牆外傳來幾聲輕叩,三長兩短,像是約定好的暗號。紫鵑和雪雁嚇得臉色發白,黛玉卻心裏一動——這是她和寶玉小時候玩捉迷藏時定的暗號,隻有他們兩個人知道。
    \"去開門。\"黛玉的聲音帶著顫抖,卻異常堅定。紫鵑猶豫著走到門邊,剛拉開一條縫,一個黑影就閃了進來,動作快得像陣風。
    那人穿著件黑色的夜行衣,臉上蒙著黑布,隻露出雙眼睛,亮得像夜裏的星。看見黛玉,他抱了抱拳,聲音壓得很低:\"林姑娘,在下蔣玉菡,是寶二爺的朋友。\"
    黛玉愣住了。蔣玉菡?那個忠順親王府的戲子?她聽說過他,知道他和寶玉交情匪淺,卻沒想到會在這種時候見到他。
    \"寶二爺呢?\"黛玉的聲音發緊,\"他怎麽樣了?\"
    蔣玉菡往門外看了看,壓低聲音:\"寶二爺在破廟被順天府的人盯上了,讓我先把密函送過來。他說您最機靈,知道該怎麽把這東西交到李禦史手上。\"他從懷裏掏出個油布包,遞了過來,\"這是密函,還有些證據,是我托獄卒朋友從鹽商同黨那裏弄來的供詞,能證明賈政大人是被冤枉的。\"
    黛玉接過油布包,入手沉甸甸的。她看著蔣玉菡蒙著黑布的臉,忽然想起寶玉說過,蔣玉菡雖是戲子,卻有俠氣。此刻看來,果然如此。在榮國府落難時,那些平日裏稱兄道弟的權貴避之不及,倒是這個身份低微的戲子,肯冒險相助。
    \"多謝蔣公子。\"黛玉對著蔣玉菡深深一揖,\"不知寶玉......\"
    \"姑娘放心,寶二爺沒事。\"蔣玉菡的聲音柔和了些,\"我已經讓人引開了順天府的人,他很快就能回來。隻是這密函......\"
    \"我知道該怎麽辦。\"黛玉握緊油布包,眼睛亮得像燃著的火,\"李禦史雖不肯見寶玉,卻未必不肯見我。我是個女子,他們防備心會輕些。\"
    蔣玉菡愣了愣,隨即點頭:\"姑娘膽識過人,隻是......太危險了。\"
    \"危險也得去。\"黛玉的聲音異常堅定,\"這是救爹,救榮國府的唯一希望。\"她轉身對紫鵑說,\"取我的素色披風來,再找頂氈帽,把頭發束起來。\"
    紫鵑知道勸不住,隻能含淚去取。蔣玉菡看著黛玉,眼裏露出敬佩的神色:\"姑娘若有什麽需要,可去城南戲班找我。在下......告辭了。\"他又看了眼門外,像狸貓似的竄上牆,轉眼就不見了。
    黛玉換上素色披風,戴上氈帽,把頭發束成男子的模樣,竟真像個清秀的小書生。她把密函和供詞藏在披風夾層裏,對著鏡子照了照,深吸一口氣:\"紫鵑,雪雁,我走後,你們就說我身子不適,睡下了。若寶玉回來,讓他別找我,我會盡快回來。\"
    她推開房門,寒風卷著雪沫灌進來,吹得她眼睛發酸。她回頭看了眼瀟湘館,這熟悉的庭院此刻像個溫暖的港灣,可她必須揚帆起航,去闖那片未知的風浪。
    路過榮慶堂時,她聽見賈母還在咳嗽,王夫人在低聲勸慰。她站在窗外聽了片刻,心裏默念:老太太,太太,等我回來。然後轉身,迎著風雪,一步步走出了榮國府的側門。
    街麵上的雪積得很厚,踩上去咯吱作響。黛玉低著頭,盡量往牆角走,避開順天府的巡邏兵。她的棉鞋很快就濕透了,凍得腳指頭發麻,可她不敢停,心裏隻有一個念頭:快點,再快點,一定要把密函送到李禦史手上。
    李禦史的衙門依舊緊閉。黛玉不像寶玉那樣敲門,而是繞到後牆,那裏有棵老槐樹,枝椏伸到牆頭上。她小時候在江南爬過樹,雖不熟練,卻也能勉強上去。
    她抓住一根粗枝,慢慢往上爬。槐樹皮粗糙得很,刮破了手心,疼得她齜牙咧嘴。爬到牆頭時,看見衙門的後院種著幾株臘梅,暗香浮動。她深吸一口氣,縱身跳了下去,落在厚厚的積雪上,沒發出太大的聲響。
    正屋的燈亮著,隱約傳來翻書的聲音。黛玉悄悄走過去,從窗縫往裏看,隻見一個穿著青色官袍的老者正坐在燈下看書,麵容清臒,眼神銳利——正是李禦史。
    她深吸一口氣,輕輕叩了叩窗欞。李禦史抬起頭,看見窗外的黛玉,愣了愣,隨即起身開門,聲音帶著疑惑:\"你是......\"
    \"學生賈寶玉,求見李禦史。\"黛玉故意壓低聲音,模仿男子的語調,從披風夾層裏掏出密函和供詞,\"有鹽引案的重要證據,求大人過目。\"
    李禦史看著她,又看了看那些證據,眼神漸漸變得凝重。他側身讓黛玉進來,關上門,聲音低沉:\"你不是賈寶玉。\"
    黛玉心裏一緊,知道被識破了,卻還是挺直腰板:\"大人明鑒,學生是榮國府林黛玉。因哥哥賈寶玉不便出麵,特來呈送證據。這些足以證明賈政大人是被冤枉的,還請大人為民做主。\"
    李禦史看著她,眼裏閃過一絲驚訝,隨即化為敬佩。他拿起密函和供詞,仔細看著,眉頭越皺越緊。看完後,他把東西放在桌上,對黛玉道:\"這些證據很重要,隻是......\"
    \"隻是大人怕被牽連?\"黛玉抬起頭,直視著李禦史的眼睛,\"學生知道,榮國府如今是燙手山芋,沒人願意碰。可大人您是禦史,是言官,您的職責就是為冤者昭雪,為百姓請命!難道就因為怕被牽連,就要讓好人蒙冤,讓壞人逍遙法外嗎?\"
    李禦史被她說得一怔,隨即站起身,對著黛玉深深一揖:\"姑娘所言極是,是李某糊塗了。請姑娘放心,這案子,李某管定了!\"
    黛玉鬆了口氣,腿一軟,差點摔倒。李禦史趕緊讓丫鬟扶她坐下,倒了杯熱茶:\"姑娘快歇歇,外麵天寒地凍的,你一個女子......\"
    話沒說完,外麵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一個衙役慌慌張張跑進來:\"大人!不好了!順天府的人來了,說是要搜查衙門,說有賈府的人藏在這裏!\"
    黛玉的心驟然提到了嗓子眼。
    第五折 星火燎原照前路
    李禦史的書房裏,燭火被窗外的風刮得劇烈搖晃,把牆上的影子扯得歪歪扭扭。黛玉握緊手裏的茶杯,指尖冰涼,茶水灑在衣襟上都沒察覺。
    \"慌什麽!\"李禦史沉聲道,對衙役道,\"讓他們進來搜!我身正不怕影子斜,倒要看看他們能搜出什麽!\"他轉身對黛玉道,\"姑娘快從後門走,這裏有我應付。\"
    黛玉搖搖頭,聲音雖輕卻異常堅定:\"我不能走。若我走了,他們定會說大人私藏賈府餘孽,反倒給您添麻煩。\"她解下氈帽,露出烏黑的長發,\"我就在這裏等著,看他們能奈我何!\"
    李禦史看著她,眼裏露出讚許的神色:\"好!不愧是林如海大人的女兒!有膽識!\"他對丫鬟道,\"取我的官服來!\"
    順天府的人很快就衝了進來,為首的是個三角眼的典史,看見李禦史,臉上堆著假笑,眼神卻像賊似的四處亂瞟:\"李大人,打擾了!我們接到線報,說有賈府的餘孽跑到您這兒來了,特來搜查一番。\"
    \"搜查?\"李禦史冷笑一聲,手裏把玩著那封密函,\"我這禦史衙門,豈是你們說搜就能搜的?有皇上的旨意嗎?\"
    典史的臉僵了僵,隨即又笑道:\"大人說笑了,我們也是例行公事。隻要沒搜到人,我們立馬就走,絕不打擾大人辦公。\"他對手下道,\"給我搜!仔細點!\"
    衙役們翻箱倒櫃,動靜鬧得很大,卻不敢碰李禦史書桌上的東西。黛玉坐在角落裏的椅子上,低著頭,盡量不引人注意。可她的頭發太長,雖用布束著,還是露出了些端倪。
    一個眼尖的衙役看見了,指著她道:\"典史大人,那兒有個人!\"
    典史的目光立刻射過來,像釘子似的釘在黛玉身上:\"你是誰?抬起頭來!\"
    黛玉慢慢抬起頭,臉上沒有絲毫懼色:\"我是榮國府的林黛玉。\"
    典史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像抓住了什麽寶貝:\"果然是賈府的人!拿下!\"
    \"誰敢!\"李禦史把密函往桌上一拍,聲音震得燭火都跳了跳,\"林姑娘是來向我呈送鹽引案的重要證據的,誰敢動她!\"
    典史愣住了,隨即嗤笑一聲:\"證據?我看是串供吧!李大人,您可別被這小丫頭片子騙了,窩藏賈府餘孽,可是大罪!\"
    \"我是不是窩藏,皇上自有明斷。\"李禦史拿起密函,\"這是鹽道劉大人的親筆供詞,裏麵詳細記錄了順天府尹如何受賄,如何構陷賈政大人。我這就進宮呈給皇上,倒要看看,是誰在徇私枉法!\"
    典史的臉色一下子變了,眼神慌亂起來。他沒想到黛玉真的有證據,更沒想到李禦史敢直接呈給皇上。他囁嚅著說不出話,對手下道:\"我們......我們走!\"
    \"站住!\"李禦史喝住他,\"回去告訴你家大人,好自為之!\"
    典史頭也不回地帶著人跑了,像被狗攆的兔子。書房裏頓時安靜下來,隻剩下燭火劈啪的燃燒聲。李禦史走到黛玉麵前,拱手道:\"多謝姑娘信任,李某定不負所托。\"
    黛玉站起身,對著李禦史深深一揖:\"多謝大人仗義相助,榮國府上下,永世不忘。\"
    李禦史搖搖頭:\"姑娘言重了。這是我分內之事。天色不早了,我派人送你回去吧。\"
    黛玉點點頭,心裏懸著的石頭終於落了地。她走出禦史衙門時,天已經蒙蒙亮了,雪停了,天邊露出一抹淡淡的紅霞,像胭脂一樣塗抹在青色的天幕上。
    送她的衙役指著遠處道:\"姑娘你看,那不是寶二爺嗎?\"
    黛玉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隻見寶玉正站在巷口,身上落滿了雪,像個雪人。看見她,他眼睛一下子亮了,瘋了似的跑過來,一把抓住她的手:\"你沒事吧?嚇死我了!\"
    他的手凍得像冰,卻攥得很緊,力道大得讓她發疼。黛玉搖搖頭,笑著說:\"我沒事,你看......\"她指了指李禦史衙門的方向,\"我們成功了。\"
    寶玉看著她凍得通紅的鼻尖,看著她手心裏的劃傷,眼淚突然掉了下來。他把黛玉緊緊抱在懷裏,聲音哽咽:\"以後不許再這麽冒險了,聽見沒有?\"
    黛玉靠在他懷裏,聞著他身上淡淡的雪鬆香,點了點頭。陽光從雲層裏鑽出來,灑在兩人身上,暖洋洋的。遠處傳來早市的吆喝聲,像一首充滿生機的歌謠,在這寂靜的清晨格外動聽。
    回到榮國府,賈母和王夫人正急得團團轉,見他們回來,都鬆了口氣。黛玉把事情的經過說了一遍,賈母激動得念佛,王夫人的眼淚掉個不停,拉著黛玉的手說:\"好孩子,委屈你了。\"
    寶玉看著黛玉,忽然覺得,這場風波雖然讓榮國府受盡了苦難,卻也讓他看清了很多事。誰是真心待他,誰是假意逢迎;什麽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什麽是璞玉渾金。
    午後,宮裏傳來消息,皇上看了李禦史呈送的證據,龍顏大怒,下令重審鹽引案,釋放賈政,革去順天府尹的官職,那些受賄的官員也一一被查辦。
    榮國府的人聽到消息,都跑到院子裏歡呼,哭聲笑聲混在一起,像一鍋沸騰的水。寶玉拉著黛玉的手,站在廊下看著這一切,忽然覺得,這冬日的陽光,比任何時候都要溫暖。
    \"你看,\"黛玉指著院角的臘梅,枝頭已經冒出了小小的花苞,\"春天快到了。\"
    寶玉點點頭,握緊她的手。他知道,榮國府經曆這場劫難,再也回不到從前的繁華了。但這未必是壞事,就像這臘梅,總要經曆寒冬的磨礪,才能開出最香的花。
    他和黛玉的路,或許還會有風雨,但隻要能像現在這樣,手牽著手,心連著心,就沒有過不去的坎。因為他們心裏,都燃著一團火,一團名為希望的火,足以照亮前路,溫暖彼此。
    第六折 寒夜圍爐話家常
    榮國府的暮色帶著鬆柴燃燒的暖意,漫過瀟湘館的窗欞。黛玉坐在爐邊,看著紫鵑往火裏添炭。銅爐上燉著的銀耳羹咕嘟冒泡,甜香混著炭火氣,在屋裏彌漫開,驅散了連日來的寒氣。
    \"姑娘,寶二爺來了。\"雪雁掀簾進來,手裏捧著個食盒,\"說是襲人姐姐燉的羊肉湯,給您補補身子。\"
    寶玉跟著走進來,身上還帶著外麵的寒氣,搓著手笑道:\"可算燉好了,我在怡紅院聞著香味,口水都快流下來了。\"他走到爐邊烤手,看見黛玉正繡著的護膝,\"給老太太繡的?\"
    黛玉點點頭,把護膝往他麵前挪了挪:\"你看這針腳還行嗎?老太太說膝蓋怕冷,我想著趕在臘月裏繡好,讓她能用上。\"護膝上繡著纏枝蓮,針腳細密,是用最耐磨的藏青色線。
    寶玉拿起護膝,摸著上麵凸起的紋路,心裏暖暖的:\"真好看,老太太肯定喜歡。\"他從懷裏掏出個小布包,打開是支銀簪,簪頭是朵小小的梅花,\"給你的,昨兒路過首飾鋪,看見這梅花簪子,覺得配你正好。\"
    黛玉接過簪子,簪頭的梅花雕得栩栩如生,花瓣上還鏨著細小的紋路。她知道寶玉手裏沒錢,這簪子定是用當東西的錢買的,心裏又暖又酸:\"又亂花錢。\"嘴上嗔怪著,卻忍不住把簪子插進鬢邊。
    紫鵑和雪雁識趣地退了出去,屋裏隻剩下他們兩人。爐火劈啪作響,映得兩人的臉都紅紅的。寶玉看著黛玉鬢邊的梅花簪,忽然笑了:\"真好看,像畫裏走出來的。\"
    黛玉的臉騰地紅了,低下頭攪著爐上的銀耳羹:\"就知道說嘴。\"她舀了勺羹遞給他,\"嚐嚐,看甜不甜。\"
    寶玉接過嚐了口,咂咂嘴:\"甜!比蜜還甜!\"他看著黛玉,眼神裏的認真讓她心跳加速,\"林妹妹,等過了年,咱們就成親吧。\"
    黛玉的手猛地一顫,勺子差點掉進鍋裏。她抬起頭,撞進寶玉帶著期盼的眼睛裏,慌忙又低下頭:\"誰......誰要跟你成親......\"聲音細得像蚊子叫,臉頰卻燙得能烙餅。
    寶玉卻不放過她,蹲在她麵前,握住她的手:\"我知道現在府裏還不寬裕,成親可能辦不了太熱鬧。但我向你保證,以後定會好好待你,不讓你受一點委屈。\"他的指尖有些粗糙,是這些日子奔波留下的痕跡,卻帶著讓人安心的溫度。
    黛玉的眼淚突然掉下來,滴在手背上,燙得像火星。她等這句話,等了太久太久。從初見時的懵懂,到相處中的默契,再到這場風波中的相扶相持,他們的情意早已不是少年兒女的戲言,而是曆經生死考驗的堅定。
    \"我願意。\"她哽咽著說,聲音輕得像歎息,卻異常清晰,\"我什麽都不要,隻要你......隻要你好好的。\"
    寶玉把她緊緊抱在懷裏,下巴抵著她的發頂,聲音帶著顫抖:\"我會的,我一定會的。\"爐火映著兩個相擁的影子,像一幅溫暖的畫,畫裏有柴米油鹽的瑣碎,有風雨同舟的堅定,更有細水長流的期盼。
    不知過了多久,外麵傳來鴛鴦的聲音:\"寶二爺,林姑娘,老太太請你們去榮慶堂吃晚飯呢!\"
    兩人這才分開,臉上都帶著不好意思的紅。黛玉趕緊理了理鬢邊的梅花簪,寶玉幫她擦了擦眼淚,相視而笑,像兩個偷吃到糖的孩子。
    榮慶堂的燈亮得像白晝,桌上擺著熱氣騰騰的飯菜,雖不如從前豐盛,卻都是實打實的家常菜:燉羊肉、炒青菜、雞蛋羹,還有一碗香噴噴的白米飯。賈母坐在上首,看著寶玉和黛玉並肩走進來,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縫。
    \"快坐下,就等你們了。\"賈母往黛玉碗裏夾了塊羊肉,\"多吃點,看這陣子瘦的,風一吹都能倒了。\"她又往寶玉碗裏夾了塊,\"你也多吃點,瞧這黑的,跟煤球似的。\"
    眾人都笑起來,屋裏的氣氛暖融融的,像爐子裏的火。賈政坐在旁邊,看著兩個孩子,臉上露出難得的笑容。這場劫難讓他明白了很多事,權勢富貴都是過眼雲煙,家人平安,才是最大的福氣。
    \"過了年,就把寶玉和黛玉的親事辦了吧。\"賈母放下筷子,看著眾人,\"不用太鋪張,簡簡單單的就好。隻要孩子們好好的,比什麽都強。\"
    賈政點點頭:\"母親說得是,我這就讓人去選日子。\"王夫人也笑著說:\"我庫房裏還有些當年陪嫁的布料,正好給黛玉做嫁衣。\"
    黛玉的臉又紅了,低下頭扒著飯,嘴角卻忍不住往上揚。寶玉看著她,心裏像揣了塊蜜,甜得發膩。他知道,未來的日子或許還會有難處,但隻要能和黛玉在一起,有家人的陪伴,就什麽都不怕了。
    晚飯後,寶玉送黛玉回瀟湘館。月光灑在雪地上,亮得像白天,把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緊緊依偎在一起。路過沁芳閘時,看見水裏的冰已經開始融化,露出下麵流動的活水,映著月光閃閃發亮。
    \"你看,冰化了。\"黛玉指著水麵,聲音裏帶著欣喜。寶玉握緊她的手:\"是啊,春天快到了。\"
    他們站在橋上,看著遠處榮國府的燈火,像一顆顆溫暖的星。寒風裏帶著臘梅的清香,是春天的味道。寶玉忽然覺得,這場風波雖然讓榮國府褪去了繁華,卻也洗去了浮躁,留下了最珍貴的東西——親情,愛情,還有在困境中愈發堅韌的人心。
    他和黛玉的故事,還很長。榮國府的故事,也還很長。就像這融化的冰,就像這待放的梅,縱然經曆寒冬,也終將迎來屬於自己的春天。
    第七折 臘梅初綻待新春
    榮國府的臘月比往年更熱鬧些。雖沒了從前的鋪張,卻多了些實在的暖意。下人們忙著掃塵、糊窗、蒸年糕,嘴裏哼著自編的小調,把連日來的晦氣都驅散了。
    寶玉和黛玉的親事定在了正月十六,是賈母讓人算的好日子。雖簡單,卻樣樣透著心意。王夫人把壓箱底的雲錦找了出來,是當年做新嫁娘時穿的,要給黛玉做嫁衣;賈母把那對珍藏多年的羊脂玉鐲拿了出來,說是給孫媳婦的見麵禮;連賈政都親自寫了婚書,筆鋒雖不如從前淩厲,卻多了幾分溫和。
    這天,寶玉陪著黛玉去給賈母請安。剛走到榮慶堂的月亮門,就看見鴛鴦正指揮著小廝往院裏搬花盆。十幾個花盆裏都栽著臘梅,有的含苞待放,有的已經盛開,金黃的花瓣在寒風裏格外惹眼,暗香浮動。
    \"老太太說,過年就得有花開才熱鬧。\"鴛鴦笑著說,看見黛玉鬢邊的梅花簪,\"林姑娘這簪子真好看,跟這臘梅似的。\"
    黛玉的臉微紅,剛要說話,就聽見賈母在屋裏喊:\"是寶玉和黛玉來了嗎?快進來!\"
    兩人走進屋,看見賈母正和一個穿青布衫的老者說話,那老者背著個布包,像是個貨郎。見他們進來,賈母笑道:\"快來認認,這是蘇州來的蘇掌櫃,你林妹妹家的老熟人了。\"
    蘇掌櫃連忙起身行禮:\"見過寶二爺,林姑娘。小人是林府的舊仆,聽說姑娘要成親了,特意從蘇州趕來,給姑娘送些嫁妝。\"他打開布包,裏麵是些精致的蘇繡,有百子圖、鴛鴦戲水,針腳細得跟頭發絲似的。
    \"這是我家老爺當年特意讓人繡的,說等姑娘成親時用。\"蘇掌櫃的聲音帶著哽咽,\"可惜老爺太太都看不到了......\"
    黛玉的眼圈一下子紅了,撫摸著那些蘇繡,上麵還留著熟悉的氣息,是江南的味道,是家的味道。她想起小時候,母親就是用這樣的蘇繡給她做肚兜,父親在旁邊看著,笑得胡子都翹起來了。
    \"替我謝謝蘇伯伯。\"黛玉的聲音帶著哭腔,\"也替我給蘇州的鄉親們問好。\"
    蘇掌櫃點點頭,又從包裏拿出個小巧的紫檀木匣:\"這是老爺的親筆信,說等姑娘成親那天再打開。\"
    黛玉接過木匣,緊緊抱在懷裏,像是抱住了父親的溫暖。寶玉看著她,心裏酸酸的,輕輕拍著她的背,給她無聲的安慰。
    賈母讓鴛鴦給蘇掌櫃安排住處,又拉著黛玉的手說:\"你看,你爹娘都在看著你呢,他們肯定希望你好好的。\"黛玉點點頭,眼淚卻掉得更凶了。
    從榮慶堂出來,黛玉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靜。寶玉陪著她在園子裏慢慢走,走到沁芳閘邊的山坡上,那裏有幾株野生的臘梅,開得正盛。
    \"打開看看吧。\"寶玉輕聲說,指了指那個紫檀木匣。黛玉猶豫了一下,還是打開了。裏麵是張泛黃的信紙,是父親林如海的筆跡,隻有短短幾句話:\"吾女黛玉,見字如麵。願你嫁得良人,一生安穩,如這江南的春水,雖有漣漪,終得平靜。父字。\"
    黛玉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落在信紙上,暈開了墨跡。寶玉從身後輕輕抱住她,下巴抵著她的發頂:\"嶽父大人說得對,我定會讓你一生安穩。\"
    黛玉靠在他懷裏,聞著他身上淡淡的鬆柴香,心裏漸漸平靜下來。是啊,父親母親都希望她幸福,她不能總沉浸在悲傷裏。她要好好的,要和寶玉好好的,這樣才對得起九泉之下的父母,對得起眼前這個把她捧在手心裏的人。
    \"寶玉,\"黛玉轉過身,臉上還帶著淚痕,卻笑了,\"我們去給臘梅澆點水吧,看它們開得多好。\"
    寶玉點點頭,牽著她的手往山坡下的水井走去。陽光透過稀疏的枝椏灑下來,落在他們身上,暖洋洋的。臘梅的香氣在風裏浮動,像一首無聲的歌謠,唱著冬日的寧靜,也唱著即將到來的春天。
    他們的影子被陽光拉得很長,像兩條緊緊纏繞的線,再也分不開。遠處傳來下人們蒸年糕的吆喝聲,混著孩子們的嬉笑聲,是那麽的鮮活,那麽的充滿希望。
    榮國府的冬天快要過去了,春天,正在不遠處等著他們。而他們的故事,也將在這春暖花開的季節裏,翻開嶄新的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