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1章 東水(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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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二十一章 東水十)
    第二天清晨,裏長帶著幾個衙役挨家挨戶登記壯丁。當爹一瘸一拐地走到門口時,裏長的表情有些為難。
    “老郭,按理說你這腿傷是不用的,可你也知道,這次不一樣,朝廷的命令是每家必須出一人。”
    裏長搓著手,不敢看爹的眼睛。
    “我明白。”爹平靜地說,“什麽時候出發?”
    “三日後在城北校場集合。你也別太擔心,你們隻是預備役而已。”裏長匆匆記下名字就離開了,仿佛多待一刻都會良心不安。
    接下來的三天,父親變得異常忙碌。他白天去城裏給幾個富戶寫信,晚上就教我認字讀書,直到深夜。他把所有能想到的知識都塞進我的腦子裏,好像這樣就能保護我免受傷害。
    “《春秋》要常讀,明白嗎?”第三天的晚上,父親把一本手抄的《春秋》塞進我的包袱,“裏麵講的都是興衰成敗的道理。我們小儒是有大能耐的,不像爹,考了這麽多年科舉連個舉人都沒中過。”
    我點點頭,喉嚨像被什麽東西堵住了,說不出話來。
    “還有這些,”爹指著包袱裏的幾件衣服和幹糧,“我都縫補好了,夠你穿一陣子。錢要省著用,但該花的不能吝嗇,也不知道魏國那邊開銷怎麽樣,反正漢國是贏不了魏國的,你渡過西水吧,魏國那邊有個人叫溫北君,答應過我要保護你。”
    “爹!”我終於忍不住哭出聲來,“你別走!我們可以逃跑!我們一起去魏國去!”
    爹的手顫抖了一下,然後緊緊抱住了我:“傻孩子,這次不一樣了。我們逃了這麽久了,還能逃到哪裏去呢?”
    他捧起我的臉,用拇指擦去我的眼淚:“記住,無論我在哪裏,都會想著你。你要好好活著,等戰爭結束…”
    爹的聲音哽住了,我們相擁而泣,直到蠟芯燃盡,屋內陷入黑暗。
    第四天清晨,我跟著爹來到城北校場。那裏已經聚集了上百人,有年輕力壯的小夥子,也有兩鬢斑白的中年人。他們中的大多數都沉默不語,隻有幾個年輕人在強顏歡笑。
    爹把拐杖遞給我:“”這個你帶回去,我用不著了。”
    我緊緊攥著拐杖,木頭的紋理硌得手心發痛。校場上的軍官開始點名,被叫到名字的人一個個走上前,領取簡單的裝備。
    “郭奉嘉!”
    爹挺直腰板,一瘸一拐地走向軍官。我看見軍官皺了皺眉,但還是在名冊上打了個勾,遞給爹一根長矛和一件皮甲。
    “爹!”我衝上前,卻被一個士兵攔住。
    “小子,別礙事!”士兵粗魯地推了我一把。
    爹回頭看了我一眼,眼神中有千言萬語。他對我做了個口型,我看懂了,我又怎麽會看不懂呢,我已經十歲了,爹反複的和我說這三個字。
    “活下去。”
    隊伍開始移動,新征的士兵排成歪歪扭扭的隊列,向北方走去。我站在校場邊緣,看著爹的背影越來越小,最後消失在晨霧中。
    回到空蕩蕩的家裏,我坐在門檻上發呆。爐子裏的火已經熄滅了,屋裏冷得像冰窖。我摸出爹留給我的木匣,裏麵的銀簪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我擦幹眼淚,把銀簪小心地放回木匣。爹說得對,活著才有希望。無論這場戰爭持續多久,我都要活下去,等到與爹重逢的那一天。
    門外,淮河水靜靜流淌,將漢國和魏國分隔兩岸。而在河水之下,暗流湧動,就像這看似平靜的邊境,隨時可能爆發新的衝突。
    我會渡過西水,抵達把淮河稱為東水的魏國,如果這個國家奪走了我的爹和娘,那我也要向這個國家複仇。
    我收拾好簡單的行囊,將爹的拐杖和娘的銀簪小心包裹,藏在貼身的衣物裏。黎明前的黑暗中,我最後一次環顧這個與爹相依為命的小屋,然後輕輕關上了門。
    淮河在冬日清晨泛著青灰色的光,河麵上的冰層比前幾日更厚了。盡管有很大的風險會掉入河中,但我別無選擇了,我隻能渡過河麵。
    我小心翼翼地踩上去,每走一步都能聽見冰層下河水流動的聲響。走到河中央時,一陣刺骨的寒風刮來,我腳下一滑,整個人摔在冰麵上。
    “誰在那裏?”對岸突然傳來一聲厲喝。
    我渾身一僵,看見兩個魏國士兵舉著火把朝河邊跑來。我顧不得疼痛,爬起來就往對岸衝去。冰麵在我腳下發出不祥的碎裂聲。
    “站住!”一支箭嗖地釘在我前方的冰麵上。
    我驚恐地停下腳步,轉身想往回跑,卻發現漢國那邊也有火把的光亮。巡邏的士兵聽見了動靜。我被困在兩國之間的冰麵上,進退兩難。
    “抓住他!”魏國士兵已經衝到了岸邊。
    冰麵突然發出一聲巨響,我腳下的冰塊開始下沉。冰冷的河水瞬間漫過我的腳踝,刺骨的寒意讓我幾乎窒息。我拚命掙紮著想要抓住什麽,但周圍的冰塊都在碎裂。
    “抓住繩子!”一個陌生的聲音喊道。
    一條粗麻繩甩到我麵前,我本能地抓住它。繩子那頭傳來巨大的拉力,將我拖向魏國岸邊。我嗆了好幾口水,眼前發黑,最後感覺到有人抓住了我的衣領,把我拖上了岸。
    “是個孩子?”一個士兵用火把照著我的臉,“漢國派來的奸細這麽小?”
    我劇烈地咳嗽著,說不出話來。身上的棉襖吸飽了水,沉重得像鐵塊。
    “別燒著他的臉了,還是個孩子。”
    一個溫柔又熟悉的聲音傳來,我昂起頭,想要看清楚這個人的臉。
    “他不是探子,放心吧,我認得這個孩子,他是來找我的。”
    我這回看清楚那個人的臉了,是一個把我的平靜生活打碎了的男人的臉。
    “還記得我嗎,我叫溫北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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