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0章 東水(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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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章 東水九)
嵐州百姓往往把淮河稱為東水,作為魏國最東側的大河,如今已是漢魏兩國的分界線,過了淮河,就是死戰了幾十年的敵國。對於漢國來說,淮河是西水,是漢國最西側的大河。
最近整個邊境都山雨欲來,傳言說邊境即將開戰,我總能聽見這種消息,我的平靜生活好像自從遇見了那個男人之後就改變了,全都變了。
四年裏好像再也沒有了平靜的生活,爹給我改了個名字,不叫郭小儒了,叫做郭孝儒,鹹陽沒了,我從小到大生活過的城市沒了,我隻能跟著人群輾轉反側,到了漢國。
娘病死了,在途中,有一次大的瘟疫,我都沒辦法看娘最後一眼。
爹和我說,沒事,還有爹陪著你呢。
可是爹真的會一直陪著我嗎,爹會不會也像蝴蝶一樣飛走呢?
嵐州的冬天比鹹陽冷得多。
是一種濕冷的感覺,可能是屋裏少了一個人,也沒有在鹹陽酒樓那會人來人往的感覺,濕冷的氣息感覺滲入骨髓一樣。
我搓了搓凍得通紅的手,把最後一塊柴火塞進爐子裏。火苗劈啪一聲竄起來,映照著爹佝僂的背影。他正在修補一件舊棉襖,針線在他粗糙的手指間穿梭,動作卻出奇地靈巧。
“爹,我去河邊打水。”我拎起木桶,推開了吱呀作響的屋門。
寒風立刻灌了進來,像刀子一樣刮在臉上。我縮了縮脖子,把破舊的棉襖裹得更緊些。我們住的這間小屋在嵐州城最西邊,離淮河隻有一裏地。每天清晨,我都能看見河對岸魏國的炊煙嫋嫋升起,和我們這邊沒什麽兩樣。
淮河結了薄冰,我小心地用石頭砸開一個洞,把木桶沉下去。河水冰冷刺骨,凍得我手指發麻。就在我彎腰提水的瞬間,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從遠處傳來。
我抬頭望去,一隊漢國騎兵正沿著河岸巡邏。他們穿著鐵甲,腰挎長刀,神情肅穆。為首的軍官看見我,勒馬停下。
“小子,天這麽冷,怎麽一個人在這兒?”他的聲音粗獷,呼出的白氣在寒風中迅速消散。
“回軍爺的話,小的來打水。”我低頭回答,不敢直視他的眼睛。我知道漢國尚武,衝撞了縣令可能還有活路,但要是衝撞了這些軍官必死無疑。
軍官眯起眼打量我:“最近邊境不太平,沒事少來河邊。魏狗狡猾得很,說不定什麽時候就打過來了。”
我唯唯諾諾地應著。
我心裏是討厭這些武人的,一年前在鹹陽,齊國人打過來時,秦國的守軍跑得比兔子還快。那會兒我和爹娘還在睡夢中,就被鄰居的尖叫聲驚醒。整座城市火光衝天,我們隻來得及抓了幾件衣服就跟著逃難的人群往外跑。
“孝儒!”爹的聲音從遠處傳來,打斷了我的回憶。他拄著拐杖,一瘸一拐地朝河邊走來。那場逃亡中,他的左腿被流箭射中,落下了殘疾。
軍官看見爹,臉色緩和了些:“老郭,管好你家小子。最近風聲緊,別讓他亂跑。”
爹連連點頭,拉著我往回走。他的手心粗糙溫暖,讓我想起娘還在時,她總喜歡用這雙手撫摸我的頭發。
回到家,爹把補好的棉襖遞給我:“試試看,應該不紮肉了。”
我穿上棉襖,袖口和領子都縫補得整整齊齊。自從娘去世後,爹學會了所有家務活。他曾經在鹹陽城裏有一家酒樓,曾經考過很多次科舉,可現在隻能靠給人抄書寫信勉強糊口。
“爹,剛才那軍官說魏國要打過來了,是真的嗎?”我一邊生火做飯一邊問。
爹沉默了一會兒,往爐子裏添了根柴:“誰知道呢。這一年裏,這樣的傳言聽得還少嗎?”
鍋裏的稀粥咕嘟咕嘟冒著泡,我攪了攪,撒了把野菜進去。自從搬到嵐州,我們很少能吃上飽飯。父親把大部分收入都用來買書和紙筆,說是不能荒廢了我的學業。
“孝儒,今天把《論語》的為政篇背給我聽。”吃飯時,父親突然說道。
我記得這一篇,聖人留下的著作,當時在鹹陽的時候我還問過那個男人,他說他沒怎麽讀過聖賢書,但他讀過這一篇,這一篇是值得一讀的。
我放下碗,清了清嗓子:“子曰: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眾星共之...”
背到一半,外麵突然傳來急促的鑼聲和喊叫聲。爹臉色一變,拄著拐杖快步走到門口。我也跟了過去,隻見街上人群騷動,幾個衙役正在張貼告示。
“出什麽事了?”爹攔住一個匆匆跑過的鄰居問道。
“征兵的告示!”那人氣喘籲籲地說,“朝廷下令,每家每戶都要出一個壯丁!戰爭要開始了!”
我的心猛地沉了下去。爹雖然腿有殘疾,但還不滿五十歲,完全符合征兵的條件。我轉頭看向爹,發現他的臉色蒼白如紙。
“沒事的,”他勉強擠出一個笑容,摸了摸我的頭,“也許隻是例行征兵,不一定輪到我。”
但我知道他在說謊。自從四年前那個男人闖入了我們的生活之中,爹就學會了說謊。
爹從那個男人嘴中得到了消息,卻告訴我們要出城玩,實則是避難。
那個男人沒說錯,鹹陽真的亂了起來了,爹好像一直在後悔,後悔沒有帶著我和娘早些離開,才跟著流民一起流亡。
那天晚上,爹翻出了一個小木匣,裏麵裝著娘生前最喜歡的一支銀簪和幾枚銅錢。
“孝儒,如果...如果我真的被征走了,你就拿著這些錢跨過西水,去魏國吧。”他的聲音很輕,像是怕驚醒了什麽。
我咬著嘴唇不說話,眼淚在眼眶裏打轉。爹歎了口氣,把我摟進懷裏。他身上有墨水和草藥的味道,和娘身上的皂角香完全不同,卻同樣讓我安心。
“還記得我給你改名字的事嗎?”爹突然問。
我點點頭。以前我叫郭小儒,逃難途中,父親給我改名為孝儒。他說孝是做人根本,希望我永遠記得。
“無論發生什麽,都要記住,活著才有希望。”爹的聲音有些哽咽,“你娘臨終前最放不下的就是你。所以,不管發生什麽,隻有你活著,才是孝,才是對你娘,對我的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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