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0章 黃昏花易落(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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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是說,溫北君找到了溫九清留下的東西?”
    王貴低垂著頭,“回陛下的話,會稽郡郡守加急送來的消息,說是溫將軍派人查了雨花寺,他的人瞧見了,八成是證明嬴令儀身份的東西。”
    元孝文沒有說話,他其實很想和溫北君做一對好君臣,在日後的曆史上傳為一樁美談。可是如今已經由不得他了,他可以不動溫北君,隻要溫北君在前方戰線立功,他甚至可以給溫北君封公爵,封王。
    可是碧水,也就是嬴令儀不能活下去。如果嬴令儀活著,那麽嬴楚和嬴嘉倫繼位的法理性都將喪失,隻有嬴令儀和她還活著的父親才是最正統的皇室,那麽大魏也就失去了向餘國征戰的法理性,不僅僅是魏國,拿到玉璽繼承了皇位的齊國,包括起兵的楚國,以及助秦複辟的漢國都成了一場笑話。
    嬴令儀決不能活下去。
    “陛下,或許是下麵人多慮了吧,溫將軍是我大魏一等一的忠臣啊。”
    元孝文的手指輕輕敲擊著龍椅扶手,發出沉悶的聲響。殿內的燭火搖曳,將他陰晴不定的麵容映照得忽明忽暗。
    “王貴。”元孝文突然開口,聲音低沉得像是從地底傳來,“你說,溫北君知不知道朕的底線?”
    王貴額頭抵著冰冷的金磚,冷汗浸透了後背的衣衫,“回陛下,溫將軍,溫將軍他…”
    “他當然知道。”元孝文冷笑一聲,猛地站起身,龍袍在燭光下泛著森冷的光澤,“他這是在逼朕做選擇。他就是想要看看朕到底知道多少,對他那個族兄到底有多了解!”
    王貴抬起頭,又很快低了下去。
    元孝文的臉色簡直差到了極點,也許是又回想起了和溫九清當年在學宮一同求學,又分道揚鑣的往事。
    元孝文的手指突然停在半空,燭火在他眼中投下兩簇跳動的暗影。
    “王貴,你還記得隆武十五年那場大雪嗎?”元孝文的聲音忽然變得飄忽。
    王貴身子一顫,他知道元孝文是動了真氣的,不惜提出了前朝的年號,額頭滲出更多冷汗,“奴才記得。”
    “那是溫九清死的四年前,朕決定放棄河毓郡。”元孝文緩步走下龍階,靴底碾過地上的信箋,“他跪在雪地裏求朕放過河毓百姓,說願意以命相抵。”
    殿外驚雷炸響,照亮了皇帝蒼白的麵容。王貴看見元孝文袖中露出一截泛黃的絹布——那是溫九清臨終前留下的血書。
    “朕答應了他。所以朕任由他四年間送出了七千百姓,朕由著他把玉琳子,玉琅子,溫北君都送了出來,朕把他的女兒封為公主!”元孝文突然暴怒,一把掀翻禦案,“可他是怎麽回報朕的?暗中藏匿嬴氏血脈,教養溫北君這個白眼狼!”
    碎裂的硯台濺起墨汁,在龍袍上暈開猙獰的痕跡。王貴匍匐著後退半步,卻見元孝文猛地俯身揪住他的衣領。
    “你說,溫北君會不會也學他族兄?在陣前跪下來求朕?還是像上次一樣,堂堂二品天殤將軍,像一個反賊一樣,一路南下,來找朕要一個答案。”
    王貴喉結滾動,不敢作答。元孝文卻自顧自地笑起來。
    “好啊,溫北君,他果然和他那個族兄一樣,為了些微不足道的百姓,為了些身份低微的平民就要和朕對著幹,溫北君沒了一個臨仙朕可以給他一個雅安,如果溫九清及時撤退,向朕低頭,朕也可以給他一個會稽。”
    元孝文的笑聲戛然而止,他猛地將案幾上的茶盞掃落在地,瓷器碎裂的聲音在殿內回蕩。
    “可是他們偏偏都不!他們都不選擇朕,都不選擇在青史上留下一個美名,他們都要那惡名!那好啊,朕就成全他們啊,反正功在千秋,朕不管朕死後後人如何評價朕,是為萬世開太平的聖君也好,還是容不得臣子的暴君也好,朕隻要無限的忠誠!活著做朕的臣子,死了也別想掙脫出朕的掌控!”
    元孝文的聲音在空蕩的大殿內回蕩,每一個字都像淬了毒的箭矢,深深釘入王貴的耳中。年輕宦官渾身顫抖,額頭抵著冰冷的金磚,連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
    “陛下息怒啊。”王貴的聲音細若蚊蠅。
    “息怒?”元孝文突然轉身,龍袍下擺掃過滿地碎瓷,發出刺耳的聲響。他一把抓起案幾上的青玉鎮紙,那是溫九清當年還在學宮求學之時送給他的生辰賀禮。“你看看這個!”
    鎮紙底部刻著八個蠅頭小字:“君臣相得,永以為好。”字跡清雋,和大梁學宮裏的驚鴻亭牌匾明顯出自一人,正是溫九清的手筆。
    “永以為好?”元孝文的手指死死掐著鎮紙,指節泛白,“他溫九清就是這麽對朕永以為好的?暗中藏匿嬴氏餘孽,教唆溫北君與朕作對!”
    窗外一道閃電劈過,照亮了皇帝猙獰的麵容。王貴驚恐地發現,元孝文的眼角竟滲出了血絲。
    “陛下保重龍體,是不是出了些誤會,奴才看溫將軍真的沒有此意啊。”
    “保重?”元孝文突然大笑,笑聲中帶著說不出的癲狂,“朕的江山都要被這些亂臣賊子毀了,還保重什麽?王貴,你收了溫北君多少銀子都給朕老老實實的吐出來,要不然別怪朕不念這麽多年的情分,連你一同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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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猛地將鎮紙砸向殿柱,玉石碎裂的脆響在雨夜中格外刺耳。碎片四濺,有一片劃過王貴的臉頰,留下一道血痕。
    “傳旨!”元孝文的聲音突然變得異常平靜,卻比方才的怒吼更令人膽寒,“即刻派影衛去雅安,不僅僅是影衛,讓姚青把嬴令儀和他們女兒的人頭給朕帶回來。”
    王貴渾身一顫:“陛下!”
    王貴知道,姚青是燕國的宗師,在戴禕降魏之後,選擇了一並降魏。別的不說,對溫北君的仇恨最大,這差事自然是願意的。
    “怎麽?”元孝文俯下身,陰冷的氣息噴在王貴臉上,“連你也要違抗朕的旨意?”
    “奴才不敢!”王貴重重叩首,“隻是奴才擔心影衛盡出,無人守護陛下安全,況且溫將軍手握重兵,若是…”
    “若是他敢造反,朕就讓他知道什麽叫天子之怒!”元孝文一把扯下龍袍上的玉佩,狠狠摔在地上,“傳令北衙六軍,即刻開赴雅安。再命南衙禁軍包圍溫府,一個活口都不許留!”
    雨聲漸急,殿內的燭火被穿堂風吹得忽明忽暗。元孝文走到窗前,望著會稽方向漆黑的夜空,聲音忽然變得飄忽:
    “王貴,你知道當年在學宮,溫九清是怎麽教朕射箭的嗎?”
    年輕宦官一愣,不明白皇帝為何突然提起往事,他年紀輕,並沒有趕上這段往事。
    “奴才不知。”
    “他說,箭要拉滿,心要放平。”元孝文的手指輕輕撫過窗欞,“可他自己呢?為了那些賤民,寧可跪著死,也不肯向朕低頭。他隻要低個頭,丞相,侯爵,要什麽朕都可以給他。”
    一道驚雷炸響,照亮了皇帝臉上扭曲的表情。王貴驚恐地發現,元孝文的眼中竟泛著淚光。
    “陛下,”王貴壯著膽子勸道,“不如先召溫將軍回京問話。”
    “晚了。”元孝文的聲音輕得像歎息,“從他找到嬴令儀身份證明的那一刻起,就注定要步他族兄的後塵。朕可以給他榮華富貴,可以給他兵權,但是他不能留下後人,就算沒有嬴氏餘孽,朕也不能給南兒留下這麽大一個禍害,你知道的,很多時候,父親為了子女,會燃起更大的野心的。”
    元孝文轉身,從暗格中取出一卷泛黃的畫軸。展開後,是當年學宮同窗的畫像。畫中的溫九清一襲白衣,手持書卷,笑容溫潤如玉。
    “傳旨吧。”元孝文的手指輕輕撫過畫像,聲音卻冷得像冰,“做的漂亮些,取了嬴令儀和溫瑾潼的腦袋。嫁禍給賊人,就像溫北君殺滿稽和滿俞那樣。”
    王貴渾身發抖,不敢抬頭。雨聲中,他聽見皇帝低聲呢喃,
    “九清,這就是你教出來的好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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