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9章 昨朝夕(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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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接受!”溫北君猛地拔出佩刀,刀光在月光下劃出一道淒冷的弧線,“瑾潼才一歲!她不該背負這些!”
    刀尖在距離溫九清咽喉三寸處停住,顫抖不止。溫北君的手腕青筋暴起,眼中血絲密布。十七年來,他第一次對族兄兵刃相向。
    溫九清紋絲不動,月光在他脖頸上投下一道細長的刀影:“這一刀,你終究沒能斬下來。”
    “你以為我不敢?”溫北君聲音嘶啞。
    “不,”溫九清抬手輕撫刀身,指尖劃過冰冷的刃口,“是你太清楚這一刀斬下的後果,北君,你長大了,你不再是以前那個孩子了。”
    刀尖微微下沉。玉琅子突然衝上前按住溫北君的手臂:“溫北君!你瘋了嗎?”
    年輕的溫北君和玉琅子完全被這場對峙震住。槐樹下的影子交錯糾纏,仿佛命運編織的網。
    “琅子別攔我!攔我連你一並砍了!”
    溫北君猛然發力,刀鋒在玉琅子手臂上劃出一道血痕。鮮血順著刀身滴落,在月光下泛著暗紅的光澤。
    “好!你砍!”玉琅子不退反進,一把抓住刀刃,任憑鮮血從指縫間湧出,“砍死我,砍死清哥,然後呢?讓瑾潼永遠活在逃亡中?讓你夫人這麽多年的苦心經營毀於一旦?如果你知道還要砍下去,那就砍吧,正好讓我們這些曾經的兄弟瞧瞧,如今的天殤將軍溫北君,號稱天下刀法無人出其左右的溫北君,是一個什麽樣的鬼!”
    溫北君的手腕劇烈顫抖,刀鋒在玉琅子掌中發出刺耳的摩擦聲。年輕的溫北君突然衝上前,用身體擋在兩人之間:“住手!你們不是兄弟嗎?”
    這句話像一盆冰水澆在溫北君頭上。他恍惚間看見十四歲的自己站在河毓郡的城牆上,溫九清指著遠處的烽火說:“看好了北君,這就是我們要守護的。”
    刀,終於垂落。
    溫九清上前一步,撕下衣角為玉琅子包紮傷口。他的動作很慢,仿佛在給溫北君思考的時間:“北君,你記不記得你第一次握刀時我說過什麽?”
    溫北君沒有回答。月光下,他看見溫九清鬢角的白發——十七年前還沒有的白發。
    “我說,刀是凶器,但握刀的手可以守護。”溫九清係好布條,抬頭直視他的眼睛,“現在,你的刀要守護什麽?不是你的刀法變了,也不是你老了,而是你忘了應該為什麽而揮刀。你為了殺戮而揮刀,你的刀根本不堪一擊!”
    遠處傳來夜梟的啼叫,淒厲如嬰泣。溫北君突然想起瑾潼出生那夜,碧水蒼白著臉將嬰兒遞到他懷中:“她像你。”而此刻,那個繈褓中的嬰孩正睡在雅安城的將軍府裏,渾然不知自己背負的命運。
    “我可以帶她們走。”溫北君聲音沙啞,“去江南。”
    “然後呢?”溫九清打斷他,“讓天下那些諸侯不斷屠戮下去?讓河毓的悲劇重演?”他突然抓住溫北君的肩膀,“北君,你以為我為什麽選擇你?因為隻有你能給天下一個不一樣的結局!”
    玉琅子捂著傷口冷笑:“懦夫。當年在河毓城頭說要當大將軍的是誰?”
    年輕的溫北君渾身一震。年長的溫北君卻突然笑了,笑聲比夜風更冷:“好,很好。”他拾起染血的刀,刀尖指向溫九清,“既然要賭,就賭個大的——我要的不隻是這場戰爭的勝利。”
    溫九清眼中閃過一絲訝異,隨即化為欣慰:“說下去。”
    溫北君刀鋒一轉,在地上劃出一道深痕,“族兄,我答應你,我會拚盡全力還你一個海清河晏的天下!”
    玉琳子倒吸一口冷氣。年輕的玉琅子卻興奮地握緊拳頭:“這才像話!”
    東方泛起魚肚白,溫九清的身影開始變得透明。他最後看了一眼溫北君,目光越過十七年的光陰:“記住,真正的刀——”
    “不在形,而在神。”溫北君接話,手中刀突然綻放出刺目的光芒。那不是月光反射,而是從刀身內部透出的、宛如朝陽初升般的金紅色光芒。他好像不再猶豫了,他不再質疑自己的刀,他知道他要什麽,他需要什麽。我不再是那個懦夫一樣的冠軍侯了,他是河毓溫家最後的男人,當今的家主,他是碧水的丈夫,他是溫瑾潼的父親,隻要他還有一口氣,他就要拚命揮動他手裏的刀。
    當第一縷陽光穿透雲層時,溫北君獨自站在會稽城樓上。他低頭看著手中的刀——刀柄上的玉佩碎片正微微發燙,仿佛溫九清殘留的溫度。
    玉琅子匆匆趕來,手臂上的傷已經包紮妥當:“漢軍開始渡河了。”
    溫北君沒有回頭,隻是輕輕摩挲著玉佩,“敗軍的消息都傳出去了吧。”
    玉琅子點了點頭,雖然他並不理解,但是溫北君才是前線的主帥,他按照溫北君的命令已經傳下去了,說是漢軍渡河奇襲,前線大敗,生死不知。
    可是實際上前線隻是詐敗,這一招在幾年前大魏就用過了,隻不過當時是元孝文親自掛帥,丟掉了天水將軍祁醉的一條胳膊換來燕軍的相信。
    這次溫北君什麽都沒有丟掉,會有效果嗎,不會僅僅隻是磨平魏軍的士氣嗎?
    “當然不會,最前方是我的溫家軍,從頭到尾都是我的精銳,無論死的是誰,餘下的人都要帶著遺誌走下去,這場仗我們必須贏,前麵是我們的河毓郡,不是漢國的銅雀郡。”
    玉琅子順著溫北君的目光看去,前麵是一排年輕人,是徐榮,是左梁,是肖姚。
    比起一直在自己身邊的太史昭,溫北君帶的年輕人顯然更有朝氣多了。
    這就是他們的差距嗎,不管是自身,還是培養的接班人都有著差距嗎?
    不過這倒也正常,哪個做兄長的不希望弟弟超越自己呢?
    玉琅子笑了起來。
    看著玉琅子的笑容,溫北君也笑了起來。
    在最接近曾經故土的會稽郡,二人笑得一如昨日朝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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