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0章 空庭雪(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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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停在溫府門前時,雨已經停了。溫北君邁步下車,靴底踩在積水裏發出沉悶的聲響。府門前的燈籠在風中搖晃,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投在濕漉漉的石板上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劍。
“侯爺回來了!”吳澤快步迎上來,聲音壓得極低,“玉將軍在後院等您。”
溫北君微微頷首,目光掃過庭院。枇杷樹的葉子在月光下泛著銀光,樹下站著個熟悉的身影,玉琅子正仰頭望著樹梢,白衣在夜風中輕輕飄動。
“瑾潼睡了嗎?”溫北君輕聲問道。
“剛睡下。”知畫從廊下走出,手裏還端著半碗安神茶,“小姐一直念叨著要等您回來,可是實在是太困了就睡下了。”
溫北君心頭一緊,快步走向西廂房。推開門,隻見溫瑾潼蜷縮在小床上,懷裏緊緊抱著那隻糖鳳凰,眼角還掛著淚痕。他輕手輕腳地走到床前,替女兒掖好被角。孩子無意識地往他手邊蹭了蹭,嘴裏含糊不清地嘟囔著爹爹。
“北君,”玉琅子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借一步說話。”
兩人來到書房,玉琅子反手合上門,從袖中取出一封密信:“徐榮從南瘴送來的。”
溫北君展開信箋,上麵隻有寥寥數語:“南瘴軍已備,隻待東風。”
燭火搖曳,映出他眼中複雜的光芒。他抬頭看向玉琅子:“元孝文要我三日內取衛子歇首級。”
“什麽?”玉琅子臉色驟變,“他這是要逼你親手傻了你的學生。”
“或者讓瑾潼入宮為質。”溫北君的聲音冷得像冰,“還有他還扣下了你,讓你去大梁。”
玉琅子沉默片刻,突然冷笑一聲:“看來我們這位陛下,是活得不耐煩了。”
溫北君並沒有反駁身後舊友的僭越之語,他隻是走到窗前,望著庭院裏的枇杷樹。月光透過枝葉,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影子。他想起兩年前的那個雨夜,碧水就是站在這棵樹下,目送他最後一次出征。
“琅子,”他輕聲道,“我們還有多少人?”
“河毓舊部三千,你的溫家軍一千,南瘴死士五百。”玉琅子走到他身側,“衛子歇那邊有五千精兵,但都分散在各處駐防。”
溫北君的手指輕輕敲擊窗欞:“太少了。元孝文在大梁有十萬禁軍,元鴦,房禹,劉敦手裏都有兵權。”
“但我們可以出其不意。”玉琅子壓低聲音,“元孝文不相信我們敢反他,他不相信在他的掌控下有人敢反抗他。”
窗外一陣風吹過,枇杷樹葉沙沙作響。溫北君沉思片刻,突然問道:“溫鳶那邊可有消息?”
“未央公主被軟禁在公主府。”玉琅子歎了口氣,“元孝文以侍疾為由,不許她出府。”
溫北君的手緊握成拳。溫鳶是碧水一手帶大的,如今也被卷入這場漩渦。他必須盡快行動,否則...
“侯爺!”吳澤急促的敲門聲打斷了思緒,“宮裏又來人了!說是...說是來請玉將軍的。”
玉琅子與溫北君對視一眼,兩人眼中都閃過一絲決然。
“告訴他們我馬上就去。”玉琅子高聲道,隨即壓低聲音對溫北君說,“三日後子時,你們起兵便是。”
溫北君抓住他的手腕:“太危險了。元孝文可以直接要了你的命。”
“放心。”玉琅子輕笑一聲,“我在陛下心中可是一等一的忠臣,絕不是你這種亂臣賊子能比的,更何況,我若不去誰來救小鳶?指望你布下的棋嗎?”
溫北君隻能鬆開手,看著摯友轉身離去的背影,心中五味雜陳。
“琅子!別死了!我還指望著把後事托付給你呢!”
玉琅子回過頭輕輕一笑,“得了吧,我比你大六歲,要走也是我走到你前頭去,我後事還指望著你呢。”
書房門再次關上,溫北君獨自站在窗前。月光如水,照在案幾上那把魏王劍上,劍鞘上的龍紋在燭光下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就要騰空而起。
他伸手撫過劍鞘,突然發現劍柄處有一道細微的裂痕,這是當年元孝文賜劍時故意留下的瑕疵,意在提醒臣子:再鋒利的劍,也逃不出帝王掌心。
“爹爹。”
一聲微弱的呼喚從門外傳來。溫北君轉頭,看見溫瑾潼光著小腳站在門口,懷裏還抱著那隻已經不成形糖鳳凰。
“怎麽醒了?”他快步上前抱起女兒。
孩子將臉埋在他肩頭:“夢見娘親了。”
溫北君心頭一痛,輕拍女兒的後背:“娘親說什麽了?”
“娘親說,”溫瑾潼抬起頭,大眼睛裏閃著淚光,“讓爹爹別做傻事。”
溫北君渾身一震。碧水生前,總說說類似的話。他緊緊抱住女兒,嗅著她發間淡淡的奶香。他不知道碧水在這個三歲孩子的腦海中還能留下多少記憶,也許再過幾年孩子就會忘記曾經娘親的音容笑貌。
這一切都拜元孝文所賜,他不僅奪走了自己的族兄,自己的朋友,自己的夫人,現在還要奪走自己的學生和女兒。
“爹爹不會的。”他輕聲承諾,“爹爹還要看著瑾潼長大呢。”
孩子在他懷裏漸漸睡去。溫北君輕輕將她放回床上,蓋好被子。月光透過窗紗,照在女兒稚嫩的臉龐上,那眉眼像極了碧水。
溫北君獨自站在書房中,目光掃過牆上的地圖。大梁、河毓、雅安、南瘴...這些地名在他眼中連成一條清晰的線。兩年隱忍,終於到了收網的時候。
他取下琵琶淚,輕輕撫過刀身上的紋路。這把刀陪他征戰半生,飲過無數敵人的鮮血,卻沒能保護最心愛的人。
“碧水,”他輕聲呢喃,“再等等我。”
他已經忍了十七年了,從他十八歲那年一直忍到了三十五歲,他再也忍不了了。他不想去攻占大梁,問鼎中原,他清楚的知道他根本做不到,他想要的僅僅隻是自保。
窗外,東方沒有像往常一樣泛起魚肚白,好像依舊陷在最深沉的黑暗之中。
溫北君收刀入鞘,整了整衣冠。無論前路多麽凶險,他都必須走下去。為了溫瑾潼,為了溫鳶,為了那些因元孝文而死的亡魂。
更為了,那個永遠停留在兩年前雨夜的青衣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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