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5章 天下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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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安城的夜雨淅淅瀝瀝地敲打著未央宮的琉璃瓦,水珠順著簷角滴落,在宮階前匯成細流。霍休單膝跪在禦書房冰冷的金磚上,鎧甲上的雨水在腳下洇開一片暗紅——那是黑水河畔帶回來的血,有敵人的,也有他自己的。
    他低垂著頭,雨水順著他的鬢角滑落,滴在冰冷的地麵上。他的呼吸很穩,但鎧甲下的傷口仍在隱隱作痛。那一戰,他本可以徹底殺死溫北君,但他沒有。
    他怕了,那個男人臨死前的表情太過猙獰,他不想死在這個地方,死在那個男的的手中。
    禦案後,嬴嘉倫輕輕放下手中的奏折,燭火在他深邃的眼窩裏投下跳動的陰影。他的手指修長,指節分明,指尖輕輕敲擊著案麵,發出沉悶的聲響。
    "臣,有負聖命。"霍休的聲音比鎧甲更冷。
    嬴嘉倫沒有立即回應,而是緩緩抬眸,目光如刀,一寸寸刮過霍休的臉。
    "溫北君死了?"
    霍休的呼吸微不可察地一滯。
    "那一箭穿透肺葉,他必死無疑。"他沉聲道,"但西魏人帶走了他的屍體。"
    屏風後突然傳來茶盞碎裂的脆響。漢王劉邵轉出屏風,錦袍下擺還沾著茶水,他的臉色陰沉,眼中閃爍著怒意。
    "霍將軍是說,你沒能帶回溫北君的首級?"
    霍休沉默以對。雨聲填滿了大殿的寂靜。
    嬴嘉倫忽然輕笑一聲:"有意思。"
    他的指尖劃過案上一卷竹簡,那是前線斥候送來的密報。
    "西魏那邊可有發喪?"
    "探子來報,雅安城門緊閉,玄鳥衛傾巢而出。"霍休頓了頓,"但有一隊輕騎連夜去了南州學宮。"
    劉邵皺眉:"找瘴醫救命?"他轉向嬴嘉倫,眼中閃過一絲狠厲,"陛下,要不要派人截殺?"
    "不必。"嬴嘉倫抬手打斷,袖口金線繡的玄鳥在燭光下振翅欲飛,"朕更好奇的是……"
    他忽然俯身逼近霍休,聲音低沉如深淵回響:"你為何放走那個小女孩?"
    霍休的瞳孔驟然收縮。
    "別否認。"嬴嘉倫從案頭拿起一支折斷的箭矢——箭頭上沾著凝固的血跡,"有人看見你故意射偏了。"
    雨聲忽然變大,仿佛天穹在低吼。霍休的鎧甲縫隙裏滲出更多血水,不知是雨水還是傷口崩裂。
    "臣……"他喉結滾動,聲音沙啞,"臣以為嬴氏血脈更有價值……活著。"
    劉邵突然大笑,笑聲在殿內回蕩:"好個霍大將軍!什麽時候學會文官的彎繞話了?"
    嬴嘉倫卻若有所思地摩挲著箭杆:"聽說那孩子眉心有顆淚痣?像極了朕那個早逝的親戚,嬴令儀,朕早該知道的,這麽說來,她還算是朕的堂妹了。"
    他忽然將箭矢擲到霍休麵前,箭尖刺入金磚,發出錚鳴。
    "滾去太醫署治傷。三日後,朕要看到征討西魏的方略。"
    霍休緩緩起身,甲葉碰撞,發出沉悶的聲響。他轉身走向殿門,雨水順著他的鎧甲滴落,在地麵上留下一串暗紅的痕跡。
    當他退到殿門時,嬴嘉倫幽幽的聲音追來:"對了,溫北君若真死了,記得把他那把琵琶淚給朕帶回來。"
    宮門在身後重重關閉。霍休站在雨幕裏,任由冰涼的雨水衝刷鎧甲上的血跡。遠處傳來更夫的梆子聲,三更天了。
    霍休沒有直接去太醫署,而是獨自走向長安城西的將軍府。他的親衛遠遠跟在後麵,不敢靠近。
    將軍府內,燈火幽暗。霍休卸下鎧甲,露出肩胛處一道猙獰的傷口——那是溫北君最後留給他的紀念。琵琶淚的刀鋒幾乎斬斷了他的鎖骨,若非他反應快,那一刀足以要他的命。
    "將軍。"親衛低聲稟報,"太醫已在偏廳等候。"
    霍休沒有回應,而是走到窗前,望著雨幕中的長安城。
    "去查。"他低聲吩咐,"西魏最近可有名醫出入宮廷。"
    親衛領命而去。霍休獨自站在窗前,雨水拍打著窗欞,他的思緒卻飄回了黑水河畔。
    ——溫北君倒下的那一刻,那個小女孩撕心裂肺的哭喊聲。
    他閉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
    溫北君臨死前的笑容,讓他莫名心悸。
    未央宮內,嬴嘉倫獨自站在窗前,望著雨幕中的長安城。
    劉邵站在他身後,眉頭緊鎖:"陛下,霍休今日的表現,有些奇怪。"
    嬴嘉倫淡淡道:"他在試探朕的底線。"
    "試探?"劉邵一愣,"他敢?"
    嬴嘉倫唇角微揚:"霍休不是蠢人,他知道朕不會因為一個溫北君就殺他。但他今日故意提及嬴氏血脈,是想看看朕的態度。"
    劉邵眼中閃過一絲陰冷:"那陛下準備如何處置他?"
    "處置?"嬴嘉倫輕笑,"不,朕要用他。"
    他轉身走向禦案,從暗格中取出一封密信,遞給劉邵。
    "西魏那邊,元常陳已經調集三萬邊軍,準備北上。"
    劉邵看完密信,臉色微變:"他們想反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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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嬴嘉倫搖頭,"他們想救人。"
    "救誰?"
    "溫北君。"
    劉邵愕然:"溫北君不是已經……"
    "生死未卜。"嬴嘉倫淡淡道,"霍休那一箭,未必能要他的命。"
    劉邵沉默片刻,忽然冷笑:"那正好,趁他們軍心不穩,一舉攻下雅安!"
    嬴嘉倫卻搖頭:"不急。"
    他走到窗前,望著雨幕中的長安城,眼中閃過一絲深邃的光芒。
    "朕要的,從來不是一座城。"
    "而是整個天下。"
    三日後,霍休帶著征討西魏的方略再次入宮。
    嬴嘉倫看完他的奏折,微微一笑:"霍將軍果然深諳兵法。"
    霍休垂首:"臣隻是盡本分。"
    嬴嘉倫合上奏折,忽然問道:"你覺得,溫北君還活著嗎?"
    霍休沉默片刻,緩緩道:"若他還活著,西魏必會傾國之力救他。"
    "那正好。"嬴嘉倫眼中閃過一絲冷意,"朕倒要看看,他們能撐多久。"
    霍休抬眸,與嬴嘉倫對視一瞬,隨即低頭:"陛下聖明。"
    嬴嘉倫起身,走到霍休麵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霍將軍,此戰若勝,朕許你一個侯爵之位。"
    霍休單膝跪地:"臣,定不負陛下所托。"
    嬴嘉倫滿意地點頭,轉身走向殿外。
    雨,終於停了。
    但長安城上空的陰雲,卻仍未散去。
    霍休走出未央宮時,天色已暗。
    他站在宮門外,望著遠處的夕陽,忽然想起黑水河畔的血色殘陽。
    他深吸一口氣,轉身走向將軍府。
    戰爭,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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