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9章 拂曉之前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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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和坊的繡莊藏在深巷盡頭,門口掛著個小小的木牌,上麵用娟秀的字體寫著"蘭心繡莊"。這是嬴令儀曾經的侍女知畫的住處,也是如今溫瑾潼最常去的地方。
    "小姐,今天學什麽?"知畫拿出一個精致的繡繃,上麵還留著半幅未完成的枇杷。她一直堅持著喊溫瑾潼小姐,好像這樣就能想起慘死的碧水。
    溫瑾潼端正地坐在繡架前:"想學娘親最喜歡的圖案。"
    知畫的眼中泛起淚光。她轉身從樟木箱底取出一個錦囊,裏麵裝著幾片泛黃的繡樣:"夫人最愛枇杷...她在府上的那棵枇杷樹..."
    小女孩認真地臨摹著繡樣,雖然針腳歪歪扭扭,但那份專注勁像極了她母親。知畫看著看著,恍惚間仿佛回到了五年前——那時的碧水也是這樣,為了繡好份手帕給溫北君,能坐上一整天。
    "知畫姐姐,娘親是什麽樣的人?"溫瑾潼突然問道,手中的針線不停。
    知畫擦了擦眼角:"夫人啊...她笑起來眼睛彎彎的,像月牙兒。她最愛吃紅豆酥,但怕胖,每次隻敢吃半塊,剩下的都給你爹爹吃了..."知畫從箱子裏取出一方帕子,"你看,這是她以前的繡品,雖然我來的時候夫人已經很會刺繡了。"
    帕子上繡著一叢蘭花,針腳細密整齊。角落裏繡著"碧水"二字,旁邊還有個小巧的指印——那是嬴令儀不小心被針紮到留下的。
    "娘親也會被針紮啊?"溫瑾潼驚訝地看著自己手指上的小傷口,突然覺得不那麽疼了。
    午後的陽光透過窗欞,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知畫講起了往事:碧水和溫北君如何相知相愛,又如何生下她,對她有多少期許。
    "你娘親臨走前..."知畫聲音哽咽,"把這個交給我,說要留給她的孩子..."
    她從懷中取出一個褪色的香囊,裏麵裝著半塊玉佩——正是溫北君一直隨身攜帶的那塊玉佩的另一半。
    溫瑾潼小心翼翼地捧著香囊,仿佛捧著世界上最珍貴的寶物。她突然想起什麽,從袖中取出一個繡了一半的香囊:"姐姐,這個...能給爹爹嗎?"
    香囊上歪歪扭扭地繡著朵蘭花,雖然針腳粗糙,但能看出傾注了全部心意。知畫接過香囊,手指輕輕撫過那些稚嫩的針腳:"夫人在天之靈...一定會很欣慰..."
    皇宮的後園裏,元常陳正在煮茶。紅泥小火爐上的泉水剛剛泛起蟹眼泡,正是最適合衝泡明前龍井的溫度。
    "陛下今日好雅興。"玉琅子拂去落在棋盤上的槐花,執白子落下。
    年輕的帝王笑了笑:"蘇先生說飲茶能安神。"他指了指自己的太陽穴,"這些日子總是睡不安穩。"
    棋盤旁放著幾封奏折,都是關於戰後重建的。最上麵那封是霍休從北境送來的,詳細記述了屯田的進展。元常陳特意在"胡楊成活七成"那行字旁批了個"善"字。
    "聽說瑾潼開始學《幽蘭操》了?"元常陳落下一枚黑子。
    玉琅子點頭:"是蘇老頭的主意。"他突然壓低聲音,"陛下,臣有一事不明。您為何允許知畫接觸瑾潼?畢竟知畫知道很多過去的事,瑾潼還那麽小..."
    "因為瑾潼首先是溫北君的女兒。"元常陳打斷他,"其次才是嬴氏血脈。"他望向遠處的宮牆,"朕不希望她活在仇恨中,但也不希望她一無所知。"
    侍從輕手輕腳地添了新炭。茶香氤氳中,話題轉到了南州的荷花。去年戰事吃緊,誰都沒顧上去看。玉琅子說起年輕時與溫九清、玉琳子,溫北君四人同遊淮河的往事。
    "報!"玄鳥衛統領匆匆走來,"北境急件!"
    元常陳展開信箋,眉頭漸漸舒展:"霍休說...胡楊發芽了。"
    玉琅子湊過來看,信上還畫了棵小樹苗的圖樣,旁邊標注著"五寸高"。筆跡工整有力,是霍休一貫的風格。最讓人意外的是信末附了首詩:"胡楊生北地,三載始發芽。不爭春色早,但求根基紮。"
    "這霍休..."玉琅子笑罵,"倒學會吟詩作賦了。"
    元常陳將信仔細折好:"來人,把這封信送去南州學宮。"他想了想又補充道,"再帶一包朕珍藏的龍井。"
    夜幕降臨,南州學宮漸漸安靜下來。溫北君的竹舍裏亮著燈,他正在燈下閱讀霍休的來信。右手還不靈活,隻能用左手慢慢翻閱。案幾上放著女兒送的小石子,每個笑臉都朝著他的方向。
    "爹爹!"溫瑾潼抱著布偶跑進來,發梢還沾著夜露,"你看!"
    她獻寶似的舉起一個香囊,上麵繡著朵歪歪扭扭的枇杷。溫北君接過香囊,手指輕輕撫過那些稚嫩的針腳,突然覺得喉頭發緊——這針法,與碧水初學刺繡時如出一轍。
    "潼潼真棒。"他將女兒摟在懷裏,嗅到她發間淡淡的藥香,"跟蘇爺爺學的?"
    小女孩搖搖頭:"是知畫姐姐教的。"她仰起臉,"姐姐說,娘親也會繡枇杷.."
    溫北君胸口一窒。他想起碧水留下的那方繡帕,此刻正貼身收在衣襟裏。三年了,帕子上的花香早已散盡,但每次觸碰,都仿佛能感受到她的溫度。
    "爹爹,我夢見娘親了。"溫瑾潼突然說,"她在月亮上看著我..."
    溫北君望向窗外。滿月如盤,桂影婆娑。
    夜風穿堂而過,案頭的燈火搖曳了幾下,映得牆上影子成三人。溫瑾潼靠在他懷裏,小手緊緊攥著香囊,漸漸進入夢鄉。溫北君輕輕拍著女兒的背。
    窗外,一輪明月靜靜照耀著安寧的大地。竹舍的燈火亮到三更才熄滅,而更遠處,永和坊的繡莊裏,知畫正對著月光修補一個舊香囊;皇宮的後園,元常陳與玉琅子的棋局還未結束;北境的軍營中,霍休正在燈下記錄胡楊的生長情況...
    戰火平息後的第一個秋天,就這樣平靜地流逝著。那些曾經的傷痛並未消失,但在這安寧的月光下,終將慢慢愈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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